京城到杭州的运河这些年扩宽不少,从通州出发,若是顺风顺水又日夜兼程的话,由南到北,也就不到十日的功夫。
韩令和兄弟几乎是被祖父撵出家门的,自通州码头上船后,就一直都在水上飘着。
红日藏于远山中,几缕余光留人间。
韩令和坐在船头处,望着天边映出一片绯色,水面也映出一片绯色。
河面上南来北往的船只川流不息,韩家足有三层高的楼船与其它白篷乌篷渡船相比,就如过江鲤中混入了一头食人鲨,看起来颇为壮观。
楼船此时刚过无锡,沿河有许多村舍,远远望去有裹着蓝布头巾的女子正结伴成群地归家去。
她们大约是心情极好,脸上带着笑意不说,嘴里还哼着吴侬小调,轻声软语,随着微风在旅客耳边游荡,温柔婉约,仿佛能抚慰人心。
无锡阳山的黄金蜜露是江南最早熟的蜜桃,中午楼船停靠在河边采买菜肉米粮的时候,朱长泽问一农人买了十几颗。
已经完全熟透的蜜桃颜色粉嫩,新鲜饱满,形状敦实圆润,看起来又奶又胖。
朱长泽从竹筐里选了一颗不大不小的掂在手里,至少得有半斤重!
朱长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盯着那蜜桃脸越来越红,过了一会,又贼笑着凑到韩令和身旁,低声道:“表哥,你瞧瞧,这桃子可真撩人。”
熟透的黄金蜜露极软,随意揉捏几下,插跟细竹管就能吸出桃汁来。
韩令和不知他又在发什么癫,只低着头不接话。
朱长泽却将手里的蜜桃颠来倒去,语气下流道:“表哥,你瞧它,正着看像胖脸蛋,反着瞧似翘屁股,嘿嘿……”
“……”
韩令和左手托着一颗熟透的蜜桃,右手捏着的细竹管正插在“翘屁股”上。
朱长泽:“……”
哦豁,要完!
“表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朱长泽左右闪躲,却还是被他表哥狠狠踢了几下“翘屁股”。
韩令和收拾完朱长泽后,靠在船栏杆处慢悠悠吸溜着蜜水。
朱长泽是个不记仇的,半边屁股还疼着呢,就又拿着一只剥了皮的蜜桃凑在他表哥身旁,低头唏哩呼噜啃得满脸都是汁水。
韩令和嫌弃地往旁边让了让,朱长泽又期盼道:“表哥,你说我父王这时候是不是已经到韩家镇了?”
姑母严厉又长年不在身边,姑父性子随和,还十分宠溺孩子。
朱长泽打小就更亲近父亲一些。
韩令和回道:“说不好,或许还在宁波陪着姑母呢。”
朱长泽闻言脸上也不见多少失望之色,他父王、母妃长年大江南北地跑,怕是早就忘记还有他这么个儿子了。
朱长泽还未断奶就被送去了韩府,自小是跟在表哥屁股后边长大的。
朱长泽又不自觉朝他表哥靠过去几分,韩令和见此心头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捂他脸上。
韩家镇纱厂西边有一排小套院,像鲁师傅这样家不在韩家镇上的人,平日里都在此处落脚。
每间院子都不大,布置却还算精巧。
鲁师傅家在绍兴府城,每个月也就来韩家镇两三回,他名下的套院定时有人打扫,却无人做饭。
正房内,鲁师傅与朱成宣对坐在矮踏两头,就着小木桌上一大盆红烧野猪肉大口扒着米饭,吃相十分凶残。
鲁师傅辣得直吸气,嘴唇红通通。
朱成宣吃到一半,直接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对着壶嘴儿就直接灌了大半壶。
温凉的茶水下肚,口里却依旧是火烧火燎,朱成宣气得直骂娘:“纱厂里的厨子难不成是湖南来的?!这是要辣死本王么!”
“胆大包天的湖南骡子!竟敢谋害皇亲!”
“……”
那您可真是冤枉湖南人了。
鲁师傅替厨子辩解道:“老陈叔不是湖南人,他是蜀中人。”
朱永浩闻言更气:“那他为何只放辣椒,好歹放些花椒麻麻嘴呀!”
难不成嘴麻了,就尝不出辣来了?
鲁师傅挺不想搭理他的,可毕竟是超一品亲王,怠慢不得。
鲁师傅敷衍道:“大概是花椒用完了吧。”
因为一个做饭不放花椒的蜀中厨子,朱成宣夜里迫不得已吃撑了,在狭窄的院子里来回踱步,慢慢消食。
“老鲁,你之前怎么不说你那女徒弟是林二狗的闺女。”朱长泽揉着肚皮抱怨道。
鲁师傅同样在院子里溜达,奇怪道:“这有什么可说的。”
朱成宣瞪眼,没好气道:“我跟林二狗可是连襟!对了,他那娘子排多少来着,二十六、二十八、三十?”
朱成宣实在想不起来,又开始抱怨道:“也不知韩家是怎么想的,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嫡支旁支上族谱的时候竟都混着排,这谁分得清谁前谁后啊!”
鲁师傅觉得康亲王可真是闲得慌,人家只是上族谱的时候这般排,平日里又不是非要让你分清楚,记得谁比谁年长不就行了。
鲁师傅坏心眼道:“确实很难分清,要不王爷跟首辅大人说说,请他老人家换个排法。”
朱成宣闻言顿时不吭气了。
前两日他还在宁波陪着娘子呢,结果突然收到岳父从京中的来信,走的还是八百里加急。
朱成宣夫妻两个都吓了一跳,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结果拆开一看,……好家伙,韩令和这小狐狸崽子竟然将他给卖了!
自己穿越的事情连娘子都还没告诉呢,现如今竟然连岳父都知晓了!
岳父在信里将他臭骂了一顿,最后还警告他,就算真是未来之人,也万万不能拿自己一知半解的历史来误导他人。
朱成宣有苦说不出,他上辈子就是个学渣,历史本来就学得不好,当然,其它科目也同样不优秀,考上体校还是靠特长加的分。
穿越这么多年,上辈子有限的知识也差不多都还了回去,他如今跟个古人又有多少分别呢!
被岳父骂还是小事,隔着千里远,他老人家也只能写信骂一骂,那信估计还不是他老人家亲自写的,字迹明显是出自韩令和那个小叛徒之手!
最严重的是如今娘子也生气了,想自己跟娘子恩爱几十年,过了中年竟然也有睡书房的时候。
瞒着娘子这么多年确实是他不对,可他是胎穿的,上辈子技能点太低,也没吃过穿越的红利,完全没有说的必要啊!
林青瑜去纱厂送野猪的时候,她阿娘在家将山鸡炖了野蘑菇。
白嫩嫩的两丛鸡枞菌,用南瓜叶子洗干净后和山鸡一起煲汤,那滋味真是能鲜掉舌头。
年轻人消食的方式要来得激烈一些,林青瑜可不会挺着肚子遛弯。
她在院子里耍了一套/枪/法,然后被她阿娘揪着耳朵,拎进了正房堂屋里。
韩秀兰让林青松举着油灯,自己小心翼翼地将女儿耳洞里的茶叶梗取了出来。
林青瑜疼得龇牙咧嘴,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怜兮兮道:“疼疼疼!阿娘,您轻点呀。”
韩秀兰闻言更加小心一些,嘴里却幸灾乐祸道:“小时候要给你扎耳洞,你要死要活地不乐意,还跑去苞米地躲了大半夜!”
“如今可好了,拖到及笄时被你几个堂舅母强按着扎,丢死人了!疼疼疼,疼死你算了!”
林青瑜两辈子都怕疼,磕破一点皮都能疼得她眼泪直打转,如今受了耳洞这般大的伤,可真是遭了老鼻子罪了。
韩秀兰在闺女的哭嚎声中,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替她换上纯银的耳钉。
林青瑜终于不叫唤了,捧着镜子左瞧右看,自顾自美得不行。
耳钉只有指头大小,是用银丝累成小小的梨花样式,中间镶了颗米粒大小的玛瑙石,看着十分精致可爱。
韩秀兰白了她一眼,闲话道:“你阿爹去京城前给我提过两回,说是鲁师傅要招个打杂的帮手,问你愿不愿去。”
林青瑜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不想,过几天日纱厂要新招护卫,我准备去报名。”
韩秀兰:“……”
你一声不吭的,竟然还打着这个主意呢。
韩秀兰当即便反对道:“不行,你一个姑娘家,当什么护卫!”
当护卫多好啊,月钱高,还能公费出差,坐着纱厂的三层楼船,大江南北都跑个遍!
林青瑜撅起嘴巴,看着她阿娘乞求道:“我如今功夫身手比阿爹还要厉害一些呢!再说阿爹也是同意了的。”
好你个林宏山,竟然背着我这般纵容闺女!
韩秀兰怒道:“你阿爹说了不算!”
林青瑜见此试图耍无赖,一把抱住她阿娘,假模假式地哭嚎道:“阿娘,你就同意我去当护卫吧!不然我这一身功夫岂不是就白练了!呜呜呜……,我寒暑不误地扎马步,练/枪/法,您忍心么?”
韩秀兰根本不吃她这套,腰背后仰,费力想要将身上好大一个闺女给撕撸下来,她闺女却跟牛皮糖似的,粘的死紧!
林青松在一旁乐呵呵瞧着热闹,见阿娘作弄不过他阿姐,便出声拱火道:“阿姐,你这一身功夫如何就白练了呢,就算不当护卫,以后也可以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夫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