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村背靠芙蕖山,面朝凌波河,是个不满六十户人家的杂姓小村庄。
林青瑜家在村子最外围,青砖黑瓦的四合院去年刚翻新过,从榆木大门到凌波河边上也就十来丈远,中间连着一条碎石小道。
林二狗为了娘子洗衣淘菜方便,亲自去河滩上背鹅卵石铺成的。
小道两旁的五亩荒地被林二狗连同宅基地一起买了下来。
这些年里陆续移栽了各种果木,蜜桃树今年刚开始挂果,核桃、樱桃却还未长高多少,还有半亩沙地西瓜差不多都已经快成熟了。
林二狗大名林宏山,是林青瑜的养父,想到他平日里在养母面前撒欢讨好的怂样,林青瑜私以为二狗子这小名儿跟他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四合院有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灶房盖在西边厢房与正房之间。
方园半亩,被青石小道一分为二,左边是个不算开阔的练武场,竖了靶子还立了桩。
右边搭了个葡萄架,青褐色藤蔓上挂满了绿翡翠一样的葡萄串儿。
姐弟进门后,将野猪连同背篓一起放在大门旁靠墙处。
林青松扯着嗓子就想要找阿娘炫耀:“阿……两,吾列呜呜呜珠!”我猎了一头大野猪!
林青瑜反手一把巴掌将他嘴给堵上,朝葡萄架方向抬了抬下巴。
没瞧见阿娘睡着了么,大呼小叫做什么!
阳光被葡萄叶切得细细碎碎,零星飘落在浅眠的人身上,竹编躺椅上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便是林青瑜的养母韩秀兰,人如其名,其性子淡雅,相貌秀美。
“呜呜呜!”阿姐,求你了!快些放手吧,我门牙都快被你摁掉了!
蠢弟弟含泪挣扎,林青瑜赶紧松手,表面淡定实则有一丝心虚地拍了拍他肩膀。
姐弟俩轻手轻脚地去了灶房,青砖泥灰灶膛里还燃着几块未熄的炭火,铁灰色大锅上盖着榆木盖子。
揭开锅盖后香气扑鼻,是腊肠饭的味道,隔水一直温着,还是热气腾腾的模样。
切片的腊肠肥瘦相间,颜色似胭脂琥珀,均匀铺在晶莹剔透的米饭上,饭粒中混着萝卜丁、青豆粒,只瞧着便食欲大增。
林青瑜端着盛放的黑陶砂锅,林青瑜拿碗筷,姐弟俩迫不及待去了与灶房连通的小饭堂里。
四方形的榆木桌上盖着一个藤编圆簸箕,里面罩着一碟香醋豆干丝,一碟蒜泥茄子,旁边还有一壶温凉的乌梅茶。
简单又温馨的饭食,大热天里吃着再合适不过了!
风卷残云后,林青松懒洋洋摊在圆椅子上,问道:“阿姐,开始么?”
林青瑜云淡风轻道:“来吧!”
剪刀、石头、布!
林青松出石头,林青瑜出布。
林青瑜摆手吩咐道:“去洗碗吧。”
林青松不服气道:“阿姐,不是三局两胜的么?”
林青瑜十分厚脸皮道:“规则改了。”
林青松:“……”又改了!
上上回阿姐连输三把的时候,也曾改成十局六胜!果真是拳头决定一切。
林青松默默对比了一番自己与野猪的体格,到底还是屈服了,活着也挺好!
葡萄架下小憩的人已经起身,正小心翼翼围着野猪打量。
见林青瑜姐弟出来,韩秀兰捂着心口,自欺欺人道:“这野猪是你们捡来的,对吧!”
林青松:“……”
阿娘自小便致力于将她阿姐培养成温柔贞静、知书达礼的小娘子,结果他阿姐,明显长歪了。
林青瑜不忍心打击这眼含期盼的小女人,半点不心虚地将阿弟瞎编的谎话照搬道:“阿弟一箭射瞎了野猪的眼睛,然后它一头撞在树上撞死了!……差不多就是捡的吧。”
林青松:“……”阿姐,大可不必如此,这话连春花婶子都骗不过,更何况是阿娘。
韩秀兰听完,果然十分无语道:“你阿弟运气可真好呢。”
林青瑜装傻充愣,笑眯眯附和道:“是呀,是呀!”
韩秀兰翻了个婉约秀雅的白眼,摆摆手,似是认命道:“野猪肉腥膻,我可不乐意吃它!是卖是送?你们自个捡回来的自个想法子处理了!”
林青瑜:“……”至于这般嫌弃么?
“送谁呀?还是卖出去吧,可石桥村估计也没什么人买。”林青松挠头叹气道:“哎,早知如此,我便不猎它回来了。”
“……”
林青瑜母女二人神情皆是一言难尽,林青松见此回过神来,……对哦,野猪不是我猎的呀,说多了,竟险些就当了真!
韩秀兰对林青瑜提议道:“你与武家红英最是相善,她阿爹在韩家镇上有个猪肉摊子,若是价钱便宜些,这野猪想来他也是收的。”
林青瑜却另有主意,微笑道:“我上回带去镇上的山鸡野兔都叫纱厂大厨陈师傅买了干净,他还嘱咐说,以后若是再猎着野物,都只管给他送去。”
陈师傅是蜀中人,做菜喜欢搁花椒、辣椒等大料,烧出来的野物别有风味!
林青瑜上辈子也是蜀中人,这辈子打婴孩时便流落江南,自小吃着阿娘做的浙菜长大,早就已经不能吃辣了。
韩秀兰倒也不反驳,只突然想起什么来,急急道:“我午时在河边淘菜时,见邱阿公家的航船回来了,松哥儿快去瞧瞧还在是不在?”
“若是还在,便请你邱阿公帮忙运一运野猪,总不能你们姐弟再抬着去韩家镇吧!”
“哦!好好!我这就去!”林青松半边肩膀还酸痛着呢,闻言立时就飞一般蹿出了门。
韩秀兰转头嫌弃地瞧了林青瑜一眼,又吩咐道:“好好的小娘子家穿一身粗布短打,还扎个男子发髻!去镇上可不兴这般埋汰,赶紧进屋换一身去!”
林家人少便显得房屋宽敞,林青瑜一人就占了西边的两间厢房。
挨着灶房的那间即是书房,也是工房。
临窗摆了个榆木桌案,靠南墙处有个榆木书架,其余地方则十分杂乱,有许多用木头、钢铁做成的半成品模型,锤子、钳子、锯子等工具也摆得到处都是。
林青瑜上辈子学的机械设计制造及自动化,博士毕业后进了设计院,闲暇时候也曾涉猎过能源动力工程、汽车船舶设计等方面的书籍,不谦虚地说,但凡跟工科沾边的专业,她或多或少都懂一些。
穿越后林青瑜找机会将老本行都捡了起来,虽然不一定用得着,但总归是技多不压身嘛。
好在有穿越前辈们打底,她八、九岁慢慢流露出对机括之术的兴趣来时,阿爹、阿娘似乎也没怀疑过什么,甚至还送她去纱厂鲁师傅那里当了半年的学徒。
林青瑜将弓箭挂在书房墙壁上,转头去了隔壁卧室。
不大不小的房间被淡淡的栀子花香盈满,镂空的雕花窗桕中照入斑斑点点的日光,投在榆木如意纹拔步床上挂着的青墨色纱罗帐上,像是藏于室中的一小片星空。
榆木床旁边,做工细致的木质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灰陶圆肚细口瓶,里面插着几枝雪白的栀子花,绿油油的叶子半挡着一面果盘大小的水银镜。
妆台对面靠墙放着两个双开门衣橱,衣橱门上还用油彩画了花鸟图案。
韩秀兰亲自从衣橱里面翻捡出几件衣裳来,摆弄搭配一番后,才递给榆木屏风后裸着肩膀的林青瑜。
林青瑜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上身穿着白色蝙蝠扣高领薄衫,外罩一件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搭配了一条白绫细折裙,裙摆处用银线零星绣着几朵梨花。
齐腰墨发披散开来,林青瑜坐在妆台前拿着簪子怎么也挽不好,只能可怜巴巴地瞧着她阿娘,撒娇道:“阿娘,您再帮我挽一回么。”
“及笄的小娘子还半点不会拾掇自己,以后嫁了人家,难不成还要专门请个梳头的婆子?”韩秀兰热衷于打扮自家闺女,嘴上虽然是抱怨念叨,手却接过木梳忙活起来。
韩秀兰十指灵巧,很快就将林青瑜一头乱发盘成了莲花髻,还特地留了几缕散发出来,在左右耳边各编了两条筷子粗细的辫子,辫尾处各缀着一颗莲子大小的珊瑚珠子。
林青瑜五官艳丽,眉眼唇鼻精致得有些过分,韩秀兰低头细细打量了一会,语气惋惜:“我家阿瑜生得这般美貌,以后也不知是便宜了哪家郎君!”
林青瑜:“……”
林青瑜鼓起腮帮子,耷拉着眼皮看她阿娘,就差没直接吐槽说,您就别瞎操心了,您家美貌的阿瑜我至今还无人问津呢!
韩秀兰见闺女这作怪模样,没好气道:“本身个头就高,性子还野,整日跟个村霸土匪似的,是个郎君都要被你吓跑了!上个月竟然还跑去长乐坊里多管闲事,把周继祖从牌九桌上拖下来揍得鼻青脸肿,我看你就是成心不想嫁人!”
林青瑜转了转眼珠子,小心翼翼试探道:“阿娘,实在不行,我就招赘上门呗。”
韩秀兰不反对招赘,只是担忧道:“那愿意招赘的男子,大多都没甚本事,你就瞧得上啊?”
林青瑜不在意道:“我有本事不就成了,他负责好看就行。”
虽然这是个被穿成筛子的世界,但林青瑜的想法也足够另类。
韩秀兰闻言竟附和道:“也是,就你这一身本事,养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子倒也不难。”
林青瑜:“……”
林青瑜竖起大拇指,无比佩服道:“阿娘,您可真开明!”
韩秀兰瞬间变脸,一巴掌拍在林青瑜后背上,怒骂道:“开明个头!还养小白脸子,你怎不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