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问颖下意识地搂住了杨世醒。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点竹叶的清香和沉水的熏意。
倚靠着温暖有力的胸膛,阮问颖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惊呼:“我的剑!”
“随它去。”杨世醒抱着她走向榻边,“金石熔铸,摔不坏的。”
“那也不能这样,万一有什么划痕呢?”
“若是轻轻摔一下就有划痕,我也不用费那么大力气请人铸造了。你就算信不过那些匠人的手艺,也该相信我的眼光。”
阮问颖不说话了。
她也没心思再去想那柄软剑,因为杨世醒已经把她抱至了榻边,轻柔地放了上去。
俯身弯腰时,他的环佩和她的碰到了一起,发出玉石相叩的声音,清越短促,让她想起屋檐下悬挂的风铃,心弦不由轻动。
她怔怔地看着他。
杨世醒抬眸对上她的目光,一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她垂下眼睫,看向他腰间的玉佩,轻轻拿起,只觉触手温润,雕刻精细,竟是一块与先前的双环盘龙佩不相上下的好玉。
“就是忽然觉得,你这儿适合挂个风铃,到时候风一吹,和外头的垂柳一起细细拂动,再加上屋檐下的细流,景象定然清幽无比。”
杨世醒半是好笑、半是探究地看着她:“你看着我的玉佩,说着风铃的事情?”
阮问颖一愣,彻底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收手:“不是——我的意思是——”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支吾出个什么下文,只能放弃地抿唇,实话实说道:“我……就是看你有些看得呆了而已。”
杨世醒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为什么要看我?”他询问道,眉眼里像蕴含着星霜。
阮问颖觉得他是在多问:“自然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看你。”
她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烫,抬眸又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漾出一个欢喜中带着点羞赧的笑:“你不喜欢我这样么?”
杨世醒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回答。
他倾身向前,凑近她,吻了她的唇。
阮问颖柔顺地闭上双眼,承接他这个亲吻。
细致、绵密,似有无数片花瓣落到她的唇上,带着春雨一般的轻和,覆盖满沁人的馨香,使她的心里也充满了甜蜜。
……
阮问颖被杨世醒留在了含凉殿里用午膳。
呈上来的基本都是她喜欢的菜式,不过她却独独对张御厨新制的清辣汤感兴趣。
看上去就是一碗平平无奇的清汤,只在汤底沉着一朵精细的豆腐丝花,与蜀菜没有丝毫关系,却偏偏要叫清辣汤。回想起杨世醒之前说过的话,她就对其起了一些兴趣。
“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的好。”杨世醒在一旁懒散地提醒,“这汤可不甜。”
阮问颖对他说的话有些不满:“我又不是一定要喝甜的。”
她端起盛汤的小碗,轻轻闻了闻,没闻出有什么异常,又见碗壁冰凉,很显然是一碗凉汤,就放心地喝了一勺汤。
然后她就忍不住被呛出了声。
“……并且还很辣。”杨世醒慢悠悠地补充完后半句话。
接着,在谷雨山黎等人给她找水解咳的手忙脚乱中,他端着自己跟前的那一碗清辣汤起身,坐到她的旁边,舀出里面的豆腐丝花,亲昵地笑着哄她吃下。
“来,吃这个就不辣了。”
“不,我——”阮问颖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架不住对方的哄劝,或者说是一半强硬地逼她吃下,只能委委屈屈地勉强入了口。
没想到一股透凉之意在她唇齿间蔓延开来,于霎时间消去了所有不适。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并非由豆腐切丝雕刻成的花,而是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制作成的冰花,绵软香甜,像从冰窖里取出来的糯饮,和外清里辣的汤水形成鲜明对比。
怪不得这汤要叫做清辣汤,原来竟是这么一个清辣的法子。
还真是——名副其实——
阮问颖气恼不已地想。
她转头看向杨世醒,质问:“你为什么要耍我?”
“没有啊。”对方无辜回答,“我不是提醒过你了吗,让你不要尝试。你不听我也没办法。”
她才不上他的当:“你若当真为我着想,在一开始就不该上这道菜,你明明知道我会忍不住想尝试的。”还把最重要的提醒放到她喝了汤之后说!
“好吧。”他坦率承认,“我的确是故意让张洪上这道菜的,就想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
她被气得一梗:“你——”
“不过我已经让他减了许多量。”他赶在她之前加话道,“最开始给我尝的汤要比这辣多了,今日这道我让他反复斟酌过,只在初时有些呛,其实并没有多辣,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到。”
事实的确如此,阮问颖刚才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呛到,把自己吓了一跳,也把谷雨等人吓得够呛,满室找水给她喝,所以才会显得比较慌乱。
如今再去回想,除了最开始的酸辣呛口之外,这汤的后劲其实并不强,不然不可能仅凭一朵冰花就让她全然舒缓。
但她还是心里有气,故意捂着帕子咳嗽了两声:“胡说,明明很辣。”
杨世醒眉眼弯弯地给她抚背顺气,示意山黎从冰鉴里取出一碟去核的枇杷果肉,亲自拿青玉果叉签了一块,递给她:“好了,别生气了,我给你赔罪。嗯?”
他这赔礼道歉的态度实在没有什么诚意,阮问颖能接受就怪了。
她本想继续表示不满,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轻抚在她背上的手微一下滑,隔着一层薄薄的襦裙纱帛到了她的腰间,激起一串细小的痒感,让她气息一软,便再没了接续。
她缓缓收起绣帕,张口抿下他递来的果肉,垂下眸,轻声细气地道:“……替我转告张御厨,他若想凭借这些汤水成为天下第一名厨,冠绝蜀菜,就等着下半辈子再抱得美人归吧——”
……
午膳过后,阮问颖前往落霞阁休憩。
这是杨世醒专门留给她的寝阁,按照她的一应喜好布置,陈设有珠帘、屏风、香薰球等,几乎成了她的半个闺房。
今日天色晴朗,暑气再度蒸腾在大地之上,越发衬得含凉殿内清凉幽静。
阮问颖躺在流烟榻上,听着杨世醒给她缓缓道来的史籍典故,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声,缓缓陷入了迷蒙的倦思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一阵轻灵的脆响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有些好奇地循声望去,发现缠枝落地宫灯上悬挂了一串风铃。
风铃呈圆月状,从环里雕刻了一对双鱼戏珠,底下坠着玛瑙流苏,被风一吹,就轻轻灵灵地响动起来,珠子也在两条鱼儿间游来滚去,别有意趣。
一开始阮问颖还有些迷惑,不明白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串风铃,直到她想起之前和杨世醒的对话,才恍然大悟,在心里升起点点惊喜。
明明只是她在神思恍惚下的随口一说,连她自己都没有当回事,他却记在了心里,拿来了这么一串精致的风铃挂着,还要等她睡着之后再弄,只为了她能在醒来时的第一眼看到。
这一份玲珑体贴的心思,她都不知道要如何来形容了。
只能说,天底下最令人情动的欢喜,也莫过于此。
阮问颖起身下榻,抿唇笑着望了一会儿风铃,就想找杨世醒说话,诉说她心底的这份欢喜。
然而,当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落霞阁里并没有她所想之人的身影,只有小暑在一旁的矮几上坐着,低着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小暑?”她轻轻唤了一声。
没有叫醒小暑,却把珠帘外面的谷雨给唤了进来。
一见到里头的情状,谷雨就蹙起了眉,拿团扇在小暑的额前拍了一下:“醒醒,快醒醒。让你守着姑娘,怎么把自己给守睡过去了?”
小暑惊醒过来,连忙起身赔罪:“姑娘恕罪!小暑本在给姑娘打着扇,不知道怎么的睡了过去,还请姑娘责罚……”
“无妨。”阮问颖对她这两个贴身侍女还是很宽容的,“暑日天热,觉得困乏也正常。”
又问她们,“六殿下去哪了?”
谷雨道:“六殿下在曲泉阁。”
她不解:“他去那里做什么?”
她还以为他是去西室听讲了,毕竟除了进学,他通常都会陪着她,怎么今日却变了?
她还以为,有了如今这样一层关系,他们会比平常更加亲近一些……
阮问颖心头升起淡淡的失落。
好在谷雨的回答让她重新绽放了笑意:“小徐公子过来了,殿下和他一起去了曲泉阁,临走前留下话说,若姑娘醒了,随时都可以过去找他们。”
小暑也在旁插嘴:“小徐公子一开始不知道姑娘在休息,险些吵醒了姑娘,被殿下好一顿数落。除了在四姑娘跟前,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小徐公子如此理亏的模样呢。”
四姑娘就是阮淑晗,济襄侯已经另立府邸,两家的姑娘便分开排行,这也正是为什么阮淑晗明明年纪比阮问颖大,却被唤作四姑娘,而她被称为大姑娘的原因。
山黎从外面掀帘而进,给了更全面的消息:“殿下正在和小徐公子对弈,再有一炷香左右就该去往西室了。”
闻言,阮问颖赶忙让谷雨和小暑给她简单梳洗了一番,前往曲泉阁。
出乎她的意料,两个人并没有在室内,而是面对面坐在了长廊里,在垂柳的庇荫和细流的水光下对弈。
徐元光穿着一袭月白长衫,本该尽显世家公子的风流,却被藏青深衣的杨世醒压了一头,无论是在气势还是仪态上都有所不及。
这也正是杨世醒独有的魅力所在。
他似乎天生就惹人瞩目,即使披头散发、粗布麻衣,也不会让人小觑,而是打心底里欣赏钦佩。
天之骄子这四个字,仿佛就是为他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