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信他们师徒二人的医术,那妇人大可直接谢绝就行了啊,何至于要露出那种惊慌之色来?
总不至于说……
君澜眉毛一挑,脑中忽然蓦地冒出一个剧本来:
一个二次重组的家庭,后娘不喜前任留下的孩子,但又想立出一个慈母的人设,于是这个后娘就暗中在继子的饮食中做手脚,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继子的性命。
继子这次生病,完全是后娘的手笔。
因此,当男人提出让他们去给那个可怜的继子看病时,后娘怕露出马脚,所以才眼露惊慌之色,又不想功亏一篑,所以就火烧屁股似得拉着男人走。
没错,就是这样,末世来临后,人类的娱乐就跟烈日下的海绵似得,大幅度缩水,所剩无己,君澜最大的娱乐就是看那些提前下载好出储存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上的小说。
那些宅斗文都是这样写的。
关乎到一条性命,她忍不住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自家师父,苗老儿听后,睁大一双老眼道:“啊?不会吧?人心可以这么坏吗?”
毕生都在钻研医术一道的万春谷谷主,最熟悉的就是他种下的那些药草,以及生活在他药田里面的那些野兔啊山鸡啊鼹鼠啊之类的小生灵。
活到这么大一把年纪,苗老儿出谷的次数屈指可数,日常接触到的人类,是他的那些个徒子徒孙们,以及隔壁的几个帮忙卖丹药的武修。
再就是谷底最深处那些被铁链层层捆缚住的一山洞外来客。
单纯如他,从来没想过人心可以这么坏。
脑思维跳跃如君澜,也没料到自家师父如此单纯,她看着自家那个都两鬓斑白满脸褶皱了,结果眼神却还澄澈如孩童般的师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师门贫困,或许跟当家人不通世事也有关系,否则的话,就冲自家师父炼的那些丹药,他老人家也不至于穷得连买头驴的钱都拿不出来。
……这样可不行啊,得想办法增加师门的营收,她挎包里面可还躺着一只嗷嗷待哺的吞金兽呢。
君澜愁苦地想。
“儿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忽然蓦地炸开,直轰耳膜,君澜一个激灵回神,忙抬头循声望去。
就见前方不远处,那个被她定义成“后娘”的妇人正坐在地上拍腿大嚎。
妇人的身边除了先前那个男人外,还有两个年轻的后生,都是气喘吁吁的样子,像是一口气跑了很长的路般。
其中一个后生猫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面,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对旁边双眼直愣愣,仿佛傻了一般的男人道:“你家的驴不是卖了吗?那你还傻站在这里干嘛呀,快拿着卖驴钱去救你儿子啊!”
后生说完,伸手推了男人一把。
男人被推得一个踉跄,清醒过来,他嘴里面“啊啊哦哦”地应着,脚下已转起了风火轮,拔腿就跑。
妇人也不哭了,在他后面拍着腿大喊:“回来回来……钱还没拿呢!”
这个莽货!
妇人再次产生一种“我怎么嫁给了这样一个二愣子”的悲哀,她从怀里面掏出那颗还沾着她唾液的金花生,爬起来去追男人。
前面,男人一个紧急刹车停住,也正调头往回跑,跟只蓄足力道的回旋镖似得,一头扎在妇人的心口上面。
妇人被撞得险些闭过气去!
这个二货!
她捂住流血的鼻子,气得一脚踹男人腿上,骂道:“你个二货……行啦行啦,你别管我,快拿着钱给咱儿子请大夫去!”
妇人将金花生塞男人手里,又叮嘱他拿好别弄丢了,男人保证了几声,便攥着那颗金花生,脚下再次转起风火轮,风一般朝前方狂奔去。
……腿长脚快,力气大,也就这点优点了。
妇人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擦拭着鼻血,一边在心中想,不过她只想了一会儿,整个心神就又被儿子占据去了。
栓子说她儿子情况不好了,也不知道怎么个不好法。
妇人心中惶惶,满心满脑想的都是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再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想自己那个二货男人。
“栓子啊,婶子刚才把脚崴了,你扶婶子一把。”妇人对一个后生道。
那叫栓子的后生应了声“好”,伸手将妇人从地上扶起来。
妇人脸上又是血又是冷汗的,脸色寡白的像张白纸一样,每走一步路,脚踝那里就跟被尖锥扎似得疼。
可想到家里面生死不知的儿子,妇人硬是咬紧后槽牙,一声不吭,坚持着一步步往前走。
那叫栓子的后生跟在她一侧,见她这一瘸一拐的样子,额头上的汗珠子就跟雨点一般往下掉,后生心中不忍,跨出一大步,在妇人面前蹲下,拍拍自己的后背:“婶子,你脚受伤了,还是我来背你吧。”
“啊?这咋行,我很重的……”妇人不好意思道。
后生打断她:“没事婶子,我力气大,背得动。”
他说完,不由分说地背起妇人,拔腿就跑。
另一个后生追在他后面跑,说:“栓子你先背,你要是累了,就换我背婶子。”
“好。”
“……欸,真是多亏你们了。”
“都是一个村里面住着的,婶子说这些话就见外了。”
“是啊婶子,你别想那么多,左邻右舍的,相互照应些,不都是应该的嘛。”
“……唉,我家蛋儿也不知道咋样了,老天爷保佑啊,可千万别让他出个好歹啊!”
“婶子,你求老天爷没用,得求姬娘娘!”
“啊,对对对,求姬娘娘!大慈大悲的姬娘娘啊,求您老人家护佑护佑我那可怜的儿子吧,信女邱罗氏在此气祈愿,只要我儿这次能平安渡过眼前的劫难,别说逢年过节的香火了,信女就是天天给您老人家上香火也是可以的呀!”
……
身后,君澜听着妇人的祈愿声,有些糊涂了,瞧妇人那样子,也不像是装的,似乎真的很关心那个叫“蛋儿”的孩子。
难道是她想多了?
算了算了,自己还是跟过去看看吧,顶多也就是白跑一趟,反之则能救下一条无辜的性命。
“师父,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好歹是条人命呐。”君澜沉浸在宅斗剧本中,说的话自己都信了,满脸都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郑重。
就好像前面真有一个“死了亲娘正被后娘折磨,凄凄惨惨无所依”的可怜孩子等着她去救一般。
连她都这样了,何况是心思简单如孩童的苗老儿?
老人家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对对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去看看。”
师徒二人骑着新买的两只瘦驴跟随在后。
那两只瘦驴极聪明的,走了一会儿,见是回家的路,整只驴都兴奋起来,都不用怎么牵缰绳,自己都知道该怎么走。
约莫走了有一两株香的时间,瘦驴驮着师徒二人进了一个村子。
君澜打量了下四周,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村落,七扭八歪的村路两旁,是搭建随意,一看就没有经过正式规划过的房舍。
房舍大多都是土坯房,也有几间茅草房,像那种青砖红瓦房,整个村子里面,君澜也就看见了一处。
妇人的家是土坯房,此时门前围了些人,见她回来,急忙朝她道:“大川家的,你可算回来了,你赶紧回屋看看吧,你婆婆也不行了!”
妇人一听,两条腿虚得不行,险些坐地上去,儿子还没好,婆婆又倒下去了,这是屋漏偏风连阴雨啊!
坚韧了一路的妇人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雨珠子般簌簌往下滚落。
两了上了年纪的大娘上前扶住她,劝道:“大川家的,你快别慌着哭,还是赶紧拜拜姬娘娘吧。”
“对,先拜姬娘娘!”
两个大娘一左一右的扶着那妇人进了院子。
没过一会儿,院子上方就升起一股白烟,空气中弥漫着纸钱和香烛的气息。
君澜闻着那一鼻子的姜黄味,心中狐疑,先前她就听妇人说要拜姬娘娘,还许下日日上香进贡之类的话,如今她一进村,就又听到了姬娘娘的名号。
而且看情形,村里人似乎都很信奉这位姬娘娘。
这到也正常,谁心里面都有信奉的神明,就是不知道这姬娘娘是哪路神明,在民众中心中的威望竟如此高。
君澜心中才这么想,就见几个还留在外面的妇人凑一堆儿,脑袋挨着脑袋的絮叨开了。
一个说:“大川家的真可怜,上个月才死了俩闺女,现在儿子又病了,连婆婆都倒下了。”
另一个说:“她不听劝怪谁?她要是听劝,早点去拜拜姬娘娘不就好了?偏她倔得跟头驴似的,非不信这些。”
“是啊,她要是听劝,早点把姬娘娘请回来日日供奉,她那俩闺女也不会死。”
“大川娘都那么大年纪了,这一倒下,怕是熬不住了呢。”
“大川娘还好说些,毕竟一大把年纪了,主要是蛋儿那孩子,今年才三岁呢,要是没了,多可惜啊。”
“谁说不是呢,唉!对了,明天我家那口子去集上卖簸箕,你们要不要捎带点什么回来?”
“别的倒也没啥要买的,就是还跟以前,让你家那口子再帮忙捎带些香烛纸钱回来。”
“还有我家,我家的也快用完了,得提前备上。”
“每天这样烧啊烧的,一天少说要烧掉两个鸡蛋的钱,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唉,姬娘娘咋就不能体谅下咱们民众的疾苦呢。”
一个妇人抱怨着说,结果话音还没落地,就被她身边的同伴重重拍打了下肩膀,然后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对她说:“要死哦,这种话你也敢胡乱说!”
那妇人骤然回神,她猛地捂住嘴巴,仿佛触犯了天条一般,面色煞白,满眼惊恐。
同伴给她出主意:“你赶紧回去给姬娘娘赔个罪,就说你刚才猪油蒙了心嘴巴被驴了,刚才说的话都不作数,姬娘娘慈悲为怀,你只要诚心悔过,多给姬娘娘烧些值钱,她老人家应该不会跟你计较的……我也回去帮你求求情。”
“诶诶,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悔过!谢谢你啊桂花嫂子,害你破费香火钱了。”
几个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的妇人作鸟兽状散去,分别钻进了不同的院子里。
没过一会儿,那些院子的上空也升起了袅袅白烟。
空气中的姜黄气味更浓烈了。
目睹全程的君澜:“……”
世人喜欢拜神明,尤其遇到大灾小难时,就更喜欢拜神明了,仿佛只要他们多拜拜神明,那些大灾小难就能化解掉似的。
其实就是种精神寄托,属于常态,可以理解。
但是她听刚才那些妇人们的话,似乎那个叫什么姬娘娘的神明,只要他们多拜拜,多送上些香火纸钱,就真的能帮他们挡灾挡难。
……这是哪路神明啊,竟如此护佑座下信徒。
君澜仰头望着那些白烟,心下狐疑的同时,也不免起了些好奇心。
好奇那位姬娘娘是什么来头。
身为一抹异世灵魂,君澜自知自己对眼下所处的这个世界,了解程度还不够深,于是便扭头问苗老儿:“师父,您听说过姬娘娘吗?”
结果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苗老儿比她还懵,摇头道:“没听说过啊。”又猜测,“应该是哪路神明吧。”
君澜:“……”
这回答,等于没回答。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串急促奔跑的声音。
伴随着而来的是男人的大嗓门:“让开让开,快让开,大夫来啦!”
君澜回头朝身后望去,见是先前那个揣着金花生去请大夫的男人。
背上还背着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婆婆。
一阵风吹过去,吹掉了老婆婆头上戴着的帽子,露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
再看老婆婆身上的穿着,俨然就是一个尼姑的装扮。
君澜诧异地挑挑眉,不是说去请大夫吗,怎么请了一个尼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