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夭夭以为自己要狠狠摔到地上的时候,一条有力的臂膀忽然从斜地里伸出来将她牢牢箍在了怀里,而后沈夭夭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白光闪过,自己就稳稳落到了房顶上。
将人放稳后,牧星野还很绅士地退开了些,与沈夭夭保持适当距离。
“谢谢。”沈夭夭对牧星野点了点头。
她就说嘛,陶万三这厮心情再怎么不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摔下去。
对牧星野道过谢后,沈夭夭从袖子里掏出专门打酒的木勺,她掀开酒坛子的盖子,细心平稳地一勺勺将酒灌进了酒壶里。
“坐。”沈夭夭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地,示意牧星野坐下来。
而牧星野在怔愣过后,竟真的挨着她坐了下来。
“哎,今晚上月色真好。”沈夭夭双手撑在房顶上,望着头顶上的圆月感叹了句。
紧接着,她拿起手边的酒壶,仰着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其实,”沈夭夭用袖子抿了一下嘴巴,“你有时可以不用那么故作坚强,我承认你很厉害,但再厉害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着转头看向牧星野:“你要是不介意,倒是可以和我讲一讲。当然你不讲也没关系,美酒配圆月,还有佳人陪你畅饮,怎么着也能让你心情好点吧。喏,给你。”
沈夭夭说着把手里的酒壶递了过去。..
牧星野盯着她拿酒壶的手看了半晌,终于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这酒性烈,牧星野平日里比较克制,饮的大都是度数正合适的清酒。如此一大口灌下去,他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当下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用袖子掩着口鼻咳了两声。
“哈哈,这就对了嘛!”看到他如此窘迫模样,沈夭夭反倒大声笑了起来,她豪爽地拍拍牧星野的肩膀:“该哭的时候就哭,不要憋着。”
“没想到你酒量倒不错。”一言不发的牧星野终于跟她讲了晚上的第一句话。
“那是。”沈夭夭得意地一挑眉,“我爹是个酒鬼,我小时候天天偷喝他的酒,酒量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现在呢?”牧星野饮了一小口酒,问她。
沈夭夭把酒壶从他手里夺回来,同样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她耸耸肩:“现在啊,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就是喝再多的酒,也找不回小时候那个味道了。”
说到这里,沈夭夭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但她很快强打精神振作起来:“你知道吗?其实我爹以前滴酒不沾的,他总说喝酒误事,还会惹我娘生气,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律体贴的大男人,后来却变成了个醉醺醺的老酒鬼。”
“为何?”牧星野讲话的声音渐渐不再沙哑。
沈夭夭给自己灌了口酒,眼角有泪珠溢出:“因为,我娘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娘死后,我爹一蹶不振,身子骨也大不如前。若不是还顾念着我年幼,只怕他那时就随我娘一起去了。”
牧星野的目光有短暂的凝滞:“那这样说来,你家现在就只剩你一人在这世上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夭夭觉得牧星野问这话时,嗓音竟带着微微颤音。
她又是一口酒灌了下去:“可以这么说,但也不绝对。因为,我还有师傅啊。”
她说着对牧星野露出一抹大大的微笑:“虽然师傅看上去不太着调,我一年才见他一次,但师傅很疼我的,每次见面都会送我一大堆稀奇玩意儿。他还督促我练功,每次见面都夸我厨艺比之前精进不少。”
“但是现在又不一样啦,”说到这里,沈夭夭轻快地笑了起来。“现在我还有阿福,还有宋叔和拒霜,他们也都是我的家人。”
家人吗?
牧星野微微有些晃神。
看着沈夭夭因为兴奋而变得酡红的脸,牧星野默默把那句已经到嘴边的“那我呢”给咽了回去。
“你呢?”沈夭夭忽然转头看向牧星野。“你又是因为什么不开心呢?”
牧星野不说话,只怔愣地盯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看。
“是因为我母亲。”就在沈夭夭以为牧星野不会理会她时,清冷疏离的声音忽然响起。
但沈夭夭还是听出了里面因为难过而压抑着的颤抖尾音。
牧星野转过头,双目无神地看她,他脸上的表情麻木而又空洞,语气轻得像飘荡在空中的游魂:“他们,掘了我母亲的墓,挖出她的尸体,挫骨扬灰。”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沈夭夭脑海里炸响,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回首去看牧星野。
一阵微风吹过,初夏的天气,沈夭夭却觉得自己身上莫名发冷。
更冷的是她的心,像沉入了无尽深渊,没有尽头。
挖坟……挫骨扬灰?
那人跟陶万三是有什么仇什么很,竟连他母亲的尸体都不放过?
而早在牧星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角便再度不受控制地流出两行泪水。
只是他好像不太会哭,连哭泣的时候都木着一张脸,只有泪水无声滑落。
沈夭夭的眼底划过一丝心疼。
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从小到大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陶万三……”
沈夭夭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的声音低低的,里面的心疼和小心翼翼毫不掩饰,生怕惊着牧星野。
牧星野红了眼眶,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吐字清晰:“沈耀,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他们害死了我母亲,如今却还要来挖她的坟,连她的尸体都不放过。你说,我母亲她做错了什么?”
说到最后,牧星野的嗓音微微颤抖,眼角硬生生流下两行血泪。
他念着父子情分,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他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
沈夭夭看到了牧星野紧紧扣进肉里的指甲。
他的手掌鲜血直流,鲜血在瓦片上蜿蜒交错出丑陋恐怖的纹路,像极了令人作呕又无法摸透的人心。
“不是你母亲的错,”沈夭夭的声音放得很轻,动作轻柔地去掰他的手,“错的是他们,是那群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蛆虫。”
可牧星野的手好似铁掌,沈夭夭掰了许久都未曾撼动分毫。
她无奈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帕子,动作轻柔地去擦牧星野眼角的血泪:“哭吧,哭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