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平听到曹无秧这么说,这才老脸一红。
他向来说话跟放屁一样,吹过的牛太多,有时候自己都忘了。
隐隐约约,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哦哦,那你们忙,我有事先走一步。”
小泥鳅落荒而逃,本来他就对这曹无秧不待见,如今还被其鄙视,让他觉得丢了好大的面子。
“别忘了去找长阳君啊。”
曹无秧看着小泥鳅冒失的样子,在后面又喊了一声。
也不知道这小子听没听到。
小泥鳅溜溜达达,在这一片转悠了起来。
不知不觉,他便来到了一处低矮的小山处。
此处的山峰虽然低矮,但四周风光秀丽,其东面就是茫茫堰湖,倒是一处难得风景。
邱平看着此处眼熟,等见到山中一座文心井神庙的时候,他才想起,这里还有一座自己的庙宇呢。
他记得当年庙宇新成,自己过来视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黑袍人。
幸好自己依靠天戚斧,将其极限反杀,还因此得了【太渊道】的法门。
一晃经年,颇有物是人非之感啊。
虽然小泥鳅此刻还过分年轻,但他觉得自己经常跟那些老狐狸打交道,心态已经变得沧桑了。
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过往嘛。
邱平沿着山道向上走着,此间的一草一木,给他一种熟悉又陌生之感,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忐忑。
正所谓,近乡情更怯……个屁啊。
好吧,他只来过这里一次,对这里也没有什么感情。
自从在这里被黑袍人袭杀过之后,他对这里就产生了ptsd,如果不是现在实力强大了,他看到这座山的时候保管扭头就跑。
哪怕是现在,他对此地都保持着警惕之心。
没办法,泥鳅嘛,总是敏感又多疑,总有刁民想害朕。
他来到半山腰处,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从庙宇中传出。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在庙宇的一间教室内,坐了近百个“学生”。
只是如果有外人在此,肯定要被这里的场景吓个半死。
因为在庙宇之中,坐着的一个个学生根本就是人,而是形貌各异的兽类。
最前排的是兔子、老鼠、鼩鼱之类的小型兽类,在中间的则是麂子、梅鹿、山羊等中型野兽,在最后一排,则是水牛、河马、犀牛这些大型兽类。
在房梁上,还倒挂着几只蝙蝠。
窗沿边,盘踞着几条黑质白章的小蛇。
只是,这些兽类尽皆学人而坐,口吐人言,稚嫩如孩童的声音在整个学堂内回荡着。
“我跟你们说啊,我老大又升官了,很快就能把咱们都赎出去,咱们的苦日子快到头了。”
在最前排,一只小鼩鼱拉着旁边的几只老鼠、兔子,小声嘀咕着。
“你这话都说了几百遍了,伱老大到底靠不靠谱?”
旁边一只兔子,用狐疑的眼神看着鼩鼱。
“大胆!”
“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我家老大?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小鼩鼱将自己的声调一扬,显得义愤填膺。
那兔子撇了撇三瓣嘴,我特么是觉得你不靠谱。
“咱们官面上的事儿,你一个小妖怪懂什么?”
许是觉得受到了蔑视,小鼩鼱脸色有着涨红。
“你来说一说,什么是仁?”
就在小鼩鼱想要再多说几句话辩驳的时候,一个令他腿脚发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仁……啊……仁……”
“我觉得,仁是一种……一种扁扁之物,亦或者圆圆之物……也可以说是香香之物。我们谁也缺不了,缺了仁,我们冬天就没法活了。”
小鼩鼱站了起来,磕磕巴巴地说道。
“嗯?何谓扁扁、圆圆、香香之物?”
那教书的夫子本来想要惩戒这只鼩鼱,听到他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便也来了兴趣。
大家离了仁,的确就没法活了。
只是为什么是冬天呢?夏天离了仁你也没法活啊。
“瓜子仁,就是扁扁的,生仁就是圆圆的,所有的果仁,都是香香的。”
小鼩鼱听到老师似乎在赞同他的话,当即也高兴起来,把胸膛一挺,洪亮又坚定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学堂里,爆发出一团大笑。
那几只老虎精,拼命地前俯后仰,还拿爪子疯狂拍着桌子。
“肃静!肃静!”
夫子的脸色顿时就黑了,拿起戒尺在桌上用力拍了拍,好一会儿才让现场平静下来。
“你,给我站后面听课去,晚上回去给我把今天学习的经义抄写一百遍,如果有字迹不工整或者漏抄的情况,就再抄一百遍。”
夫子怒气冲冲,胡须上下一抖一抖的,被这小鼩鼱气得够呛。
“啪!”
小鼩鼱好似木头桩子一样重重坐在地上,一脸死灰,让他抄写一百遍,还不如让他去死呢。
“老大啊,你什么时候来救我啊。”
小鼩鼱内心悲愤难明。
“哎哎,你是哪个班的?怎么上课时间在外面闲逛?”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训斥之声。
小鼩鼱抬头一看,却见到一个黑脸小子正被山长堵在角落里,横眉竖目地训斥着。
“big胆!你知道我是谁嘛?”
小泥鳅的眉头一竖,好啊,也不看看这庙叫什么名字。
这是我家的庙,我就是这学堂的校董,你一个小小的凡人竟然敢对校董说话这么大声?
信不信涨你的房租?
“这架势!这声音!这气魄!”
“是我家老大来了!”
在这一刻,小鼩鼱只觉得热血沸腾,那一道小小的黑脸身影,在他的眼中都变得那么高大。
“哼,这个老东西竟然这么跟我家老大说话,已经是取死之道!”
小鼩鼱的半张脸埋在阴影之中,眼角闪过了一丝锐利光芒。
而学堂的一众小妖怪,也微微张大嘴巴。
在这学堂范围内,还从来没有人敢跟山长硬扛,不!准确说,连敢跟夫子炸毛的都没有。
“啪。”
就在下一刻,山长的手中掏出一根戒尺,朝下重重一敲,直接落到了邱平的脑袋上。
本来邱平还想头铁,被这一敲,当即眼冒金星,“扑通”摔倒在地。
他的精神一阵恍惚,再看向眼前这个老头打扮的山长,却只觉得对方化作了一个身穿绯红长袍的青年,脸上戴着半截金色的面具。
“崔……”
“啪。”
戒尺再一次落下,小泥鳅再次翻倒,却浑身瘫软,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山长将他的后背一提,放到了前排的一个空位上。
整个教室内鸦雀无声,所有小妖怪的嘴巴微微张大,小鼩鼱更是腿肚子不停地打颤,眼神中满是死灰。
在这一刻,他的全部希望都断绝了。
“怎么都哑巴了?继续读书!”
山长把手往后一背,冲着众小妖瞪了一眼。
“子曰,学而时习之。”
“不亦说乎,啊……不亦乐乎。”
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所有小妖怪七嘴八舌地开始念了起来,也不管念得对不对。
“嗯。”
山长这才点了点头,慢悠悠地离开了此处。
小泥鳅晕晕乎乎地撑着课桌爬起,一脸悲愤地看着面前的课本以及四周好似蛤蟆念经一样地小妖怪们。
“老……老大,他们怎么连你都抓来了?”
小鼩鼱偷偷靠近了邱平,小声问道。
“卧槽,怎么是你?”
“我刚刚还以为是你同胞兄弟呢,你怎么也在这里?”
邱平看到这熟悉的贱嗖嗖口吻,这才认出了这就是瞿菁菁。
“你丫不是已经晋升为八品神灵了吗?怎么还来上课?”
邱平也懵逼了,这个课堂设置的初衷,是给那些小妖怪开智启蒙所用,顺便选拔神道预备役。
但现在这种行为,就好比我已经当上公务员了,我还要回过头来学习考公?
我没考上的时候要学习,我考上了还要学习,那我特么不是白考了吗?
“老大,听说你都是四品神灵了,你不是一样来学习?”
小鼩鼱一脸悲愤,开口说道。
小泥鳅顿时被噎住,自己今天还真是处处不顺呐。
肯定是嫉妒我的人太多了,天天咒我,害得我破了气运。
邱平心中满怀恶意的想道。
“还不是因为神道觉得咱们这些妖怪的学问太低,让我们回炉重造。要我说啊,咱们妖怪都是凭借身体和神通吃饭的,这读书有什么用?”
“学习,学个屁!”
小鼩鼱和小泥鳅二人同时开口喊道。
此时此刻,二人顿生知己之感。
“咳咳,这位新来的同学似乎有些想法,不如你来说一说,什么是仁?”
那老夫子看到小泥鳅二人在
小鼩鼱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句话在他心中的分量,无异于唐僧的紧箍咒。
“老大,你三思再回答,最不济态度也要好点。”
小鼩鼱终究不忍心,还是传递给了邱平一些如何降低惩罚的小绝招。
这些都是他在无数次的犟嘴和罚抄中得到的经验。
“这个仁嘛,我们首先看这个字,一个立人,加一个二,这说明啊,仁,就是一门把人一分为二的艺术。”
“噗……咳咳咳。”
小鼩鼱差点没有咳死,卧槽,老大你的论点比我的瓜子仁还特么离谱。
果不其然,夫子的脸色在一瞬间黑了下来。
还有没有人来管管了,这些妖怪都是这么无法无天的嘛。
“你,给我回去把整本书,给我抄写一百遍!”
“哎哎哎,正所谓我注六经,六经注我,后世无数大儒都能以先圣经义阐述自我思想,为何到了我这儿就成了异端?”
小泥鳅把脑袋一昂,他现在宁愿被拉去坐牢,也不想在这上学。
夫子的胡子气得颤抖,虽然他觉得小泥鳅这“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话听着有些道理,但这六经,又是哪家的六经?
“而且你看,这篇文章里,无处不在说先圣是如何践行把人一分为二这门手艺的。”
“你看这一句,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意思就是,君子如果下手不够重,就无法树立起威信。”
邱平随便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句话说道。
“你……你,真是岂有此理!先圣岂有此意!”
夫子差点没有气出心脏病,这个混账玩意儿,这句话哪里是这意思。
但是
你让他们这些刚刚脱离了兽性的小妖怪理解什么是“仁者爱人”,未免有点夸张。
别的不说,就这屋子里,有不少物种之间都互为食谱呢。
“子曰,不学礼,无以立。”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要是不学会道上的规矩,我就打到你无法站立。”
小泥鳅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
“还有这句,朝闻道,夕死可矣。”
“要是被我知道去你家的路,你晚上就可以去死了。”
“还有……”
小泥鳅指着书本,一阵歪谈。
夫子跟他们说了好几个月的经典,这些小妖怪一个都没背上,但小泥鳅这些歪理只讲一遍,他们就懂了。
这说明什么?
无论是学问还是艺术,都是来自于生活。
脱离了生活,你的这些玩意儿就是狗屁。
一众小妖怪不断点头,一点也没了平日里睡不醒的模样。
我就说嘛,我还以为咱们是朽木呢,就那老东西说咱们什么朽木不什么雕来着,也不知道跟雕有什么关系。
坐在最后一排那雕族的大鸟,不也一样没学会嘛。
原来是这老东西的教法有问题,你早这么说,我不就能理解了吗。
“还有这句,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是什么意思?”
“老……老大……”
“夫子昏过去了。”
小泥鳅正打算再多说两句,忽然间旁边的小鼩鼱拽了拽他的胳膊。
“咦?先生怎么上课睡觉啊。”
“宰予昼寝,朽木不可雕也。”
邱平把手往后一背,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老气横秋地说道。
众妖怪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小泥鳅,竟然能把夫子说昏过去,这得多高深的学问啊。
你看,夫子老是说咱们什么不可雕的,他自己不也不可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