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重刑犯的处置后,卢忠俯首行礼,归班入列,回到熟悉的角落里。
见好就收,不抢风头,是每一位锦衣卫指挥使的必修课,若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早晚得脑袋上中十枪是自杀。
而后的早朝,氛围变得诡异起来。
诸位文武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见此,成敬向前一步,朗声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闻言,一位御史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俯首道:“陛下,臣有事奏。”
“宁阳候陈懋……”
没等这位御史将话说完,朱钰便挥挥手,打断了他。
“行了,朕知道了。”
“此事,朕早已有所决定。”
“相关详细会在之后,拿出来说。”
“现在,莫要多提!”
文武大臣们和皇帝相处了数月,大致体会到了当今这位皇上的风格,对皇帝的性格,各自都有些猜测。
皇帝和大臣们相处了这么久,又岂会不熟悉他们的手段?
看这御史撅起屁股,朱钰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无非是想炮轰宁阳侯陈懋,给这位老将扣帽子,不管这帽子是否合适,是否恰当,反正就是得扣帽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总是能找到看似说得过去的理由的。
这样就方便皇帝处罚宁阳侯陈懋,名正言顺的克扣掉对他的奖励,甚至更进一步,直接吃掉宁阳侯陈懋的全部家产。
到时皇帝吃肉,他们喝汤,所有人都能分润到好处。
朱钰对此事早已盖棺定论,他的底线摆在这里,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绝不能因封无可封,就随便找个由头,把人功劳磨灭掉。
此时自然就不能任由这御史乱说话。
不然也是一件麻烦事!
这御史看到皇帝这副姿态,顿时有点傻眼了。
难道陛下没看出自己是打算给陛下递刀子,方便处理掉宁阳侯陈懋么?
可如果陛下不清楚此事,又为何说出这些话来呢?
难道陛下……
这御史想到了某种可能,神色犹豫,嘴唇蠕动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归班入列。
他想警告皇帝,任由这种地方军阀成长,不加以打压,容易养虎为患,让地方军阀有了反抗皇帝的可能。
确实,宁阳侯陈懋一生尽忠职守,除了晚年自污,人生履历极尽完美,不像是个会造反的人。
但皇帝宝座的诱惑摆在眼前,天下第一人的诱惑摆在眼前,权力巅峰的诱惑摆在眼前……
谁又能确定,陈懋真不会造反呢?
就算他不会造反,那他的儿子,他的孙子,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陈懋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放在古代是人瑞,活一天就是赚一天。
皇帝将他的功勋兑换成奖励,最后终究是落到他儿子他孙子身上。
宁阳侯陈懋确实很完美,可谁又能肯定,他的儿子和他的孙子,也能像他们的老子一样完美呢?
指不定这些人脑子一抽,就造反了,这在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
但在考虑到于谦后,御史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从里到外,于谦简直完美的诠释了一个权臣该是何等模样。
一面军权在握,一面文臣崇拜,朝中文武百官皆在其手,唯独勋贵集团对其不满。
像这样的人,一声令下,就能令整个大明崩裂!
陛下连他都能容忍,区区一个宁阳侯陈懋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御史选择了闭嘴。
旁观的文武百官们见到这一幕,眼神若有所思。
“当今这位陛下和先帝相比,无论是性格还是风格,差距都太大了。”
“可万万不能抱着以往对待先帝的态度对待陛下。”
“否则,这位御史仁兄,就是前车之鉴啊。”
想到这,陆续有文武官员出列,上奏了一件又一件事。
奉天殿的氛围再次热烈起来,一副君圣臣贤的模样,仿佛先前文官对皇权的挑战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早朝顺利结束,许多文武三五结伴,急匆匆的离去。
今日早朝上公开的农庄法一事,实在过于震撼,他们需要赶紧找个合适的地方聊聊该如何应对。
此法之改革,满朝文武,从上到下,都会受到影响,没一个能跑得了。
——除了于谦,于谦是真的穷,浑身上下最值钱的,还是皇帝赐给他的宅子,其他就再无一物了。
早朝之后,还有小会。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农庄法的公开,放在早朝上进行,具体该如何落实此法,则在小会讨论。
这次的小会,重量级的大臣,全部到位,一个都没有落下。
文官之首,王直。
勋贵之首,张輗、张軏。
武将新贵,石亨。
大明权臣,只手遮天,皇帝面前红人,少保于谦。
礼部尚书,定下皇帝号为景泰,三朝老臣胡濚。
就连即将离开,暂时还待在京城,尚未去治水的徐有贞,都参与了这次小会,代表着言官的利益而来。
可以说整个大明最杰出的人才,大多聚集在了此处。
谈论正事之前,还需有所铺垫,能在小会上被提出的事,哪怕是铺垫,都不是件小事。
一群大臣环绕在巨型勘與图四周,神色严肃。
于谦伸手抓起长杆,指向山外九州。
“陛下,微臣这次巡视九州,碰到许多山匪恶霸,为祸一方,鱼肉百姓。”
“然这些绿林劫匪,并非大患,遣官军镇压即可。”
“真正的大患,在于瓦刺。”
“也先贼心不死,本部大队撤回草原,却不断派出小股部队劫掠山外九州。”
“这些部队全是马军,不与官军正面作战,往往是劫掠屠杀一地,放火焚烧村镇后,便立即一退千里,官军追之不及。”
“这,才是真正的大患。”
于谦目光扫视全场,唯独对皇帝,露出了一丝笑容,点点头,继续道:“是以微臣判断,来年开春,瓦刺必将再次大举南下!劫掠九州!”
“军屯之法,必须恢复,若不如此,大战爆发,大明该如何阻挡?!”
此言一出,全场大臣面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