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罗马雅乐
“噔噔噔,噔噔噔噔”
城西的一座普通住宅里,传出了乐器演奏的声音。
一段弹奏之后,李玄英从键盘上收回手,摇摇头:“这声音有点怪啊。是不是风格不对,总感觉不太适合。罗先生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不太行。这东西怕是不能当军乐。”对面,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放下茶水,说道:“古人把军乐叫做鼓吹,这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按老夫的经验,公子还是关注那些乐器比较好。”
“而且,不同地方的乐器,都有不同的特色。别说在这种地方,就算中原,各地的乐器都有所不同,久而久之都产生了固定印象了。据说,当年有人告诉苏东坡,说柳永的词,适合十七八岁少女,拿着江南那种打节拍的红木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苏东坡自己的词,就得找关西大汉,拿着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他说关西大汉拿着铜琵琶,却不说江南大汉拿着铜琵琶。你看,这里就是文化上的印象。”
“罗马的音乐,与中原和南洋都不同,给我一种西域风格的感觉。”他想了想,说道:“老夫对音乐其实也不擅长,就是走南闯北的时候接触过一些。这种应该怎么表达,也说不太清楚。”
“您太谦虚了。这个其实不难了解。不是罗马音乐有西域风格,而是现在的西域音乐和罗马音乐,都有波斯风格。”李玄英告诉他:“因为从希腊到西域,东西两个方向,都一直受到波斯文化的很大影响。”
“您刚才说的琵琶,就是波斯人发明的。所以唐朝的时候,很多著名乐师都是胡人。箜篌也是这样的来历。至于军乐唢呐这种乐器,应该也是波斯来的。我甚至听人说,筝和琴瑟之类,相互之间没有直接联系。早期的筝直接出现在秦地,也是因为它其实是从西边传来,后来被秦人改造,才成了现在这样子。”
“至于二胡这种,看名字就知道来历了。不止音乐,包括舞蹈、衣着这些,很多都是如此。直到现在,绘画、舞蹈乃至日常中出现的女性服饰,也有很多都是波斯人设计的。比如那种表现轻盈感的飘带,还有头上挂的纱巾,都是此类。很多我们觉得是中原古风的艺术要素,严格说来都是波斯人发明的。他们对中原的影响都这么大,更何况临近的罗马。”
“原来是这样。”罗先生点点头,看起来颇有些收获:“之前我还以为,这些乐器舞蹈,就是草原上的胡人自己发明的呢。”
“草原上生活条件很糟糕。那些胡人,大部分都很穷困,只能为了生存挣扎。在那边,没有多少人,能抽出闲心思从事艺术创作。他们只是离波斯更近,先一步搞到了人家的东西,然后带过来就是了。”李玄英回答。
“看来中原周围的胡人,也只是打打杀杀比较在行,不如波斯人能歌善舞啊。”罗先生一幅开了眼界的样子:“不过这么说的话,老夫从南洋一路过来,也是发现,在天竺东西两边,也有这种现象。可能和波斯人一样,他们也是个艺术创作的中心吧。”
“对。而且我听郭康兄弟说,天竺人和波斯人,其实是一种人。”李玄英也告诉他:“我感觉这说法有点道理。他们就是您说的那种特别能歌善舞,擅长从事艺术和宗教的人吧。”
“还有些物品的引进和改进,也是他们经手的。比如那种高后跟的鞋子,在欧洲也有,不过是男人穿的。但天竺人和波斯人就把这东西给女人穿。然后这方法又传到了我们这里,成了现在的样子。”
“一直到我们这会儿,都还是这样。您看剧团里那些服装和道具就知道了,连我们这边的歌舞服装,都逐渐波斯化了,早不是当年古典时代那个样子了。没办法,大家都喜欢看波斯风格的舞女跳舞”
“这么说,老夫还真的需要多琢磨一下。”罗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带来的话本,这边的市民都挺欢迎的,但是那些曲辞和杂剧,就没那么流行了。想来,应该还是表现方式的问题。想要让这边的观众能接受,还是得整体改进一下才行。”
“我倒是觉得,没那么复杂。”李玄英建议道:“那杂剧我觉得并不差,换个时间肯定有很多人乐意看。但现在,大家正热衷于三国故事呢,您一起都放出来,不等于自己抢自己的观众了么?”
“而且,这段时间,正好有个凯旋式,各大剧团都提前接到订单,正在抓紧进行排练。这是牵扯到政治的大事了,一般不会允许临时改变。您下次错开时间就行,我可以介绍熟悉的剧团,让他们和您讨论下,怎么去处理。”
“那老夫先谢过李公子了。”罗先生拱了拱手。
“不客气,不客气。”李玄英摆摆手:“你那个话本,我也很有兴趣的。最近讲到哪了?观众反应如何?”
“之前讲到败走麦城,结果被迫中断了。”罗先生回答:“很多观众不太能接受这个故事”
“啊?”
“老夫当时也没反应过来,就知道有一些观众特别激动。人群里直接炸了窝,有妇人大声尖叫,还有激动的观众,冲上来要抓我,质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好像觉得,是我故意写让人难受的剧情,为难他们”罗先生很是无奈地说:“但这又不能怪我。历史就是这样,要是随便改了,反而不好了吧?还好,老夫常年走南闯北,腿脚还算灵便,那次算是成功逃掉了。”
“没办法,第二场的时候,老夫特意做了声明,专门给他们说,虽然故事情节上有文学创作,但是整个大事件,都是按历史讲述的。这次,大部分人倒是不骂街了,但他们开始坐几个壮汉,都哭得快要晕过去了。我怕真惹出事儿,只好又草草结束。”
“还没讲第三场呢,几个老人家来找我,说他们是君士坦丁大学的哲学教授,想和我讨论悲剧问题。原来,那几个壮汉,是他们的学生。之前受到了很大刺激,就给他们专门说了一下。我给他们讲完,他们也在那儿感慨,说虽然看过中原的历史,但是话本说出来之后,感染力确实不一样。”
“把故事描述出来之后,其中的悲剧性,甚至超过了他们希腊的第一英雄,那位赫好汉。相对于几个神灵的主观介入,这种冥冥中的时势,如同命运本身一般,是更加震撼人心的。”
“这几个人说的挺有道理啊。”李玄英也表示赞同:“他们给伱什么更具体的建议了么?”
&t;divtentadv>“他们建议我最近别再说了,会被极端观众攻击的”
“呃”
“老夫一开始不信邪,结果真有人跑到我租住的房子那儿,堵我的门。所以,我才只好赶紧找你,换个地方住。”罗先生有些忧虑:“哎,这些人之前好像没听过这种故事,反应有点过度了。这要是之后讲到五丈原,该怎么办啊”
李玄英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双方陷入了沉默。
“算了,这个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罗先生还是先说道:“还是继续说这个军乐的事情吧。你还有其他什么乐器想要试试的么?”
“暂时就这么一个了。”李玄英回答:“主要是因为,这是个比较新的东西,所以想多找人来问问。本来都想好的,结果这几天,突然出了一堆事情,只能晚上跑过来了。”
罗先生眯起眼睛,点点头,没有多问。
“之所以琢磨它,是因为我觉得,这类乐器的发声方式更有优势。”李玄英也没管太多,介绍起自己的想法来:“你看,首先,他每个音都是独立的,都对应一个单独的弦。而且郭康兄弟说,他研究过,只要控制好弦的长度、粗细、松紧,就能严格控制音调。这几个因素,都是可以直接量化出来的。所以我们觉得,和其他的备选乐器方案相比,这个更容易标准化一些。”
“那你们肯定有更高的需求吧。”罗先生直接说道:“如果只是表演杂剧,现在这样其实也足够了。”
“我们想做出统一的军乐来。”李玄英说:“郭康兄弟说,他希望能把更多的乐器和乐手加入进去,彼此应和,这样才能有更雄浑的效果。这种气势,不是单一乐器和单一曲调能够比拟的。但现在的乐器,音准普遍做得都不好。乐器如果多起来,就都得重新改造。到底怎么做,就比较复杂了。”
“教会研究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我们之前都是为了娱乐,但他们是为了宗教目的,所以研究起来特别上心,成果也不少。我们这些,也是建立在他们的基础上的。”
“还真和宗教有关啊”罗先生感慨道。
“是啊,但凡音乐研究特别出色的地方,基本都是宗教发达的地方。他们是真的不惜代价,世世代代去搞,不像咱们那边,就只能靠偶尔几个大家推动一下。”李玄英想了想,解释道:“毕竟大家正事很多的,你看我,也只能趁家里管不过来,偷偷出来玩玩”
“这么说的话,军乐也是个很好的研究对象啊。”罗先生安慰道:“大家关注的,不就是你研究的是不是正事么?如果真的对军队有用,那就不用担心了。”
“我觉得是真有用,这一点我赞同郭康兄弟。”李玄英点点头:“鼓吹音乐不止是出征前的仪式和回来之后的典礼用,行军、作战时,歌曲也可以提升士气,让人打起精神。当年,我祖上庄宗,就亲自创作了一些军歌,教给士卒。每次交战时,冲阵一次回来,就和士兵一起放声高歌,据说能让众人士气大振,舍生忘死。这都是有过成功案例的。”
“不过,这种方式,确实少见,当时的人也是当做奇景来看待的。尤其是他败亡之后,大家就更把这些当做反例了。罗马这边其实也一样,很多人认为,战场上乱吼乱跳,是蛮族行为,正规军应该沉默地冲锋杀敌才对。连带着,行军、宿营时,一些人也觉得越肃静越好。我对这个观点,是有些怀疑的。”
“正好,郭康兄弟他们都支持我,我就想试一试再说。”
“而且,小朱官人也乐意帮忙。”
“教会目前定音的办法,是把音阶分成十二分,算出每个音调需要的数值。然后用一套工具,调节弦或者铜管的长度,给乐器定音。”他拍了拍键盘后的铁架子,说道:“这个也是。”
“他们那个算法有点问题,总是有一些误差,所以和声就有对不上的地方。不过我们找小朱,让他帮忙搞点合适的弦的时候,他给我们说,他对此倒是有点思路。就是最近他太忙了,得过段时间,才能抽空去试试。目前,还是拿这个将就着。”
“是那位吴王世子?他还研究这些啊”罗先生有些意外。
“他啥都会的。”李玄英指了指弦,说道:“你看我手头这个琴,它的原型也是来自波斯,叫扬琴。理论上,它大概就是把竖琴放倒,重新改装一下,然后用竹木敲击琴弦来发声。但是,原本的琴弦不能上紧,所以声音不大,很柔,不太能满足我们的需要。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的材料不行,上紧了,要么框子断,要么弦断,不好调整。连琴弦也不能挂太多,否则框架撑不住。”
“不过小朱官人,搞出来一种弹性很好的铁。本来,这东西是他帮郭康兄弟研究枪机时做出来的,但我想了想,琴弦和弹拨的装置,不也是既要坚固,又要有弹性么?所以我也去求他们,打了这些零件,组装了一套出来。”
“你看,这东西比管风琴可小多了,音准和音域也超过现在的扬琴了。”他高兴地按了两下键盘,感慨道:“技术的进步,作用真是巨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