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舍出孩子

屋里有片刻短暂的沉默。

皇上心一沉,有些事自己愿意去做是一回事,被迫去做又是另一回事,骄傲于沈卿怕是更难以接受。可当他一抬头却见他笑着,应得痛快:“太后说的是,该认。”

太后笑容中带着几分暖意,神情间不见半点意外,散培一直都是这般可靠。

正如那时,在他们不得不大开杀戒保江山安稳,却也不想对他们的后人赶尽杀绝时,也是他抓准时机站出来将他们不方便做的事做了,既让曾经并肩打天下的老伙计们血脉不断,也免了行远在史书上留下残暴之名。

散培,是贤臣。

“不知我何时能喝到这杯喜酒?”

沈散培心里闪过诸多念头,想着这事可能的几个走向,嘴上应话也不慢:“那姑娘六月方出孝期,等她出孝后才好商议婚期。”

“原来如此。”太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仿似不经意般道:“前些时日有闲言说我病重,怕是命不久矣,正想借个机会露露面,散培可愿借我东风一用?”

沈散培心下已经了然,若是如此,怀信不亏。

“臣听从太后吩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太后将喝尽的茶盏推过去,听着茶水声道:“长乐宫安静太久,他们真当我死了。”

沈散培双手将茶捧到太后面前轻轻放下:“人的忘性大,但是让他们记起来也不难,只是也不必操之过急。学子因科举齐聚京城,若他们在此时被人利用必会多生事端,等此事尘埃落定后再动不迟。”

“这点耐心我还有。”太后轻抚着桌角的‘妤’字,握住她的手刻字的触感好似仍在,她不由得将左手覆到右手手背上,看着这个字有刹那的分心。

但也只是刹那。

“你惯来处于风口浪尖,应付起这些游刃有余。可你的孩儿虽才名在外,到底年纪尚轻,这事情一动他们便知你站在我这边,对你无可奈何,他们怕是会去为难你孩儿,他可知晓这些?”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分君之忧,此乃臣子本分。他既已走在这条路上便该懂得这个道理,若小小一点为难都承受不来,以后如何为皇上所用。”

太后指着他笑骂:“就你那护短的性子,真能舍得出孩子才怪了。既然你敢这么做,想来是相信孩儿应付得来,那我也就放心了。”

沈散培微微倾身,笑而不语。

“闲了这许久,突然有点事可以忙活忙活,心里还挺兴奋。”太后看着对面的人,语气慈和如长姐:“散培啊,你多多保重身体,多辅佐皇上几年。他年纪轻,那些眼高于顶的老臣心里多有不服,你得帮他镇着些。”

沈散培先向着皇上倾了倾身才道:“皇上是您和先皇亲自教导出来的,定能成明君,臣在朝一日便当竭尽全力。”

太后叹了口气,这个人呐,于她和行远来说如臂使指。可于皇儿来说却难哄,他们之间差着的不止是年龄,还有战场上那十年同生共死的交情,希望时间长久一些了,皇儿能得到他全部的信任。

还有了因。

太后看向垂眸默默捻着念珠的大和尚:“了因,该做的事早已做完,早在十年前行远便说过,京城安全无忧时你不必守在净心寺,你若有想去的地方只管去。”

了因睁开眼睛宣了声佛号:“贫僧别无他念。”

“有你守在这里我自然再放心不过,只是你常年缚于一地,明明是个有功之臣却活得像个罪臣,我这心里过意不去,都不知要怎么补偿你的好。”

了因抬起头来:“太后不必有此想,贫僧在跟随先皇打天下之前就已出家,既无还俗之心,净心寺就是我最好的归处。”

皇上心神微动,眼神从沈散培身上滑到了因身上。

皇宫有一条密道直达城外,出口就在净心寺,乃是恒朝初立时在沈卿的建议下挖的逃生路,了因更借身份的便利从才开始挖掘时就坐守净心寺。这条密道入口在哪里,里边是什么情况只得父皇母后和他知晓,可知道有这么一条密道的仍有两个外人。

年少时他不解为何要留下他们,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后来看到两人的忠心,但心下仍有顾忌,直至登基后他才真正懂了为何父皇母后这般信任二人,眼下的事更说明了父皇母后的信任有多正确。

君臣如此相宜啊!皇上感慨之余也有些憧憬,将来他是不是也会有能得他信任,而对方也会如此忠心于他的臣子?真正坐在那个位置上才知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是何种滋味,要是有得选择,他不想做孤家寡人。

说完正事,几人又叙起了过往。一直到近午时,一行终于起驾回宫。

两人看着长长的护卫队伍远去,在原地站了许久未动。

好一会后,了因道:“老了。”

“上次见着时不见多少白发,今次见着已经黑白参半。”沈散培背着双手往回走,神情间很是感怀:“岁月不留人。”

“心性仍是那般杀伐果断,这事动静怕是不会小。”

“已经动手了。”

了因脚步一顿:“你说等科举过后再动,太后不是应了?”

“她惯来不打无把握的仗,说是科举后才动,没说不做部署。”沈散培仰头看向天空:“重用寒门仕子打击世家大族,历史上并不少见。天家皇亲外戚少,没了这方面的掣肘,再加上此时世家大族才露端倪,远没到树大根深的时候,太后这时候动手,说不定真能给恒朝打下来一个好局面。”

了因皱眉:“照你这般说,岂不是于怀信不利?”..

“只是在人数上对寒门学子倾斜,且需多年之功,不会就不用世家子,要做得那般明显,朝臣就该联合起来和皇上过不去了。”沈散培半点不担心:“怀信只要中举,殿试刷下谁都不会是他。”

了因立刻问:“他如何说?有把握吗?”

“瞧他那样,应该有戏。”

“那就好,没白费我给他念那么多经。”

沈散培瞥他一眼:“这算不算是临时抱佛脚?”

“能抱到就是本事。”了因一抖袈裟:“我去烧柱香。”

沈散培看着他的背影笑了,家里有烧香的,这里有拜佛的,真要中了这功劳也不知该算谁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