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弄把草药回来。”沈怀信不好在屋里久呆,交待了一句带上门离开。
乔雅南把裤腿拉上去,膝盖上果然是破皮了,周围青紫了一大片,看起来有些肿。受老罪了,桂花里的礼节比之她知道的重了许多,这大半天她一直在跪在磕头,修成看起来倒是没事人一样。
往后一躺,乔雅南看着帐顶发懵,这一日实在是过于充实了,时间都好像比平时过得慢,不过今日也不算白辛苦,基本把乔家人见了个遍,算是彻底融入家族了。
睡过去之前乔雅南想:等桂花买卖一做起来,她就算是彻底在乔家站稳了脚跟,之后再想个别的招儿展现自己的重要性,哪怕是怀信离开,她们姐弟几个应该也能安稳些日子。
二婶娘是族长家的儿媳妇,在一众媳妇里自然而然就多了些话语权,她也当仁不让的把事情安排开。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该收的收,该还的还,该洗的洗,等沈怀信捣好草药堂屋里已经空爽了。他走到门口看了下,院子里的四方桌也都不在,应该是都还了。
敲了敲门右厢房的门,没有听到动静,沈怀信犹豫了下轻轻推开门,就见乔姑娘躺倒在床上,裤子撩起来,小腿白得让人晃神,更衬得膝盖上的红肿和血丝刺眼。
他别开眼在门口站了一会到底是没进去,将门轻轻带上,去灶房找到二婶娘:“乔姑娘的膝盖伤着了需得上药,但她又睡着了,劳烦婶娘帮帮忙。”
二婶娘闻言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接过碗,想起他之前拿进屋里的那一把草问:“这草到处都是,有用?”
“破皮流血都有用。”
“那是好东西。”把这事记下来,二婶娘端着碗推开厢房的门,看着大丫头那伤确实是惹眼得紧。捞起她双腿放到床上,看这样都没动一下也知她是累惨了,二婶娘轻轻将药抹在膝盖上。真是,这样一身肌肤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等她醒了得提醒一声,平日里还是要藏严实点为好。
乔雅南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屋子里漆黑一片,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缓了缓神,她坐起来,膝盖上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不过这痛比之前已经好多了,多半是抹了药。
开门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夜晚尤其刺耳,对面屋里的两人前后脚的走出来。
沈怀信快步进来要扶她:“醒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给我抹的药?”
“二婶娘抹的。”沈怀信扶着她往灶房走,乔修成快一步跑进去点上油灯,把灶上热着的饭菜拿出来放到桌上。
“人都走了后修成煮了饭,我们就着那碗肉先吃了。”
乔雅南扶着桌子坐下,看着桌上那半碗肉心底酸软得不行,干菜除了沾在肉上的根本看不到多少,真可以说是半碗肉。
“怎么把我喜欢吃的干菜全吃没了。”乔雅南笑:“干菜熬肉里的干菜最好吃,拌在饭里香得不得了,下次记得多给我留点。”
这话她其实说得特别真,但是两人没一个当真,也就没一个应她。乔修成直接转身出屋,小弟还一个人在屋里。
睡了一觉人缓过来,胃也缓过来了,乔雅南拿筷子大口吃起来,久不吃肉,吃着就是香。
沈怀信则拿出一把洗干净的草药慢慢捣着,见她差不多吃完了就先放到一边去泡了两杯茶过来,然后继续捣。
乔雅南打量几乎完全恢复原样的灶屋:“之前我还发愁这得收拾多久,婶娘们帮大忙了。”
“里里外外都收拾过了。”他们这样实在太像小夫妻话家常了,沈怀信看向乔姑娘,昏暗的光线下,吃饱了的人看起来人有些懒懒的,半点没察觉这有何不对,男女授受不清这点教条乔姑娘看得并不重。
“还是好人多。”乔雅南笑,突然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来考较考较你,这一日下来有什么感受?”
沉默片刻,沈怀信才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今日尤其深刻的理解了这句话。”
看到那些孩子舔盘子舔手,掉地上的菜捡起来就放进嘴里,他无法形容当时的震撼,他不知道菜碟可以吃得那般干净,就和洗过一样,不知道为了藏几块肉可以含在嘴里不吃,然后偷偷吐出来藏进袖子里。
身处京城时他只以为百姓虽苦,但是吏治清明之下当也衣食无忧,以往游学时见到的百姓日子过得确也尚可,不会饿肚子,不会衣不蔽体,他便以为天底下的百姓皆是如此,可亲眼所见了才知不是的,不是如此。
桂花里离着县城不足五十里路已是如此,可恒朝还多的是比桂花里偏的地方,他们的日子又过成了什么样?
他不敢想,可他不能不想,百姓应该吃得上饭,也应该穿得起衣。若上一辈人没能做到,那他们这一代学子便应该为此努力。
“我很庆幸来了桂花里,留在桂花里,不然我也只是个自以为学透了,实则死读书的书生。”
乔雅南看着茶碗中的茶叶:“我想起来一句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有些事在书上看是看不到全貌的,一部分人也代表不了所有人。你今日看到他们为了一口吃的露出种种丑态,可你又怎知在条件更不好的地方没有易子而食的事发生。”
易子而食……
沈怀信的心因着这几个字颤了颤,这种事,他以为只在战乱时才会发生。
乔雅南看向怔愣的少年郎,十七岁啊,只是一日时间就能生出这些感慨,以后必须得去当官才行,有这样的官儿她这般的小老百姓日子才会好过。
“现在你不就是在躬行嘛。”乔雅南笑:“不着急,你再多看看,多听听,就能了解得更多了。”
沈怀信抬头看向她:“乔姑娘明明之前许多年都是生活在府城,为什么看起来对这些一点都不意外?就好像见过许多一样。”
“大概是因为我们的需求不一样吧。”乔雅南面不改色的瞎编:“我不像你将来是要当官的,与我无关的事我都只需要接受就好,‘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现在做到这一点就可以了。”
沈怀信不信,不过他也不追问,将捣好的草药递过去,收了碗筷去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