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千秋宴已至,此乃靖帝龙寿之日。
皇城宫门口前,成百上千的老百姓蜂屯蚁聚,从宫墙上往下看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游动。
宫门口正上演着鱼龙曼延的戏法。
只见一只丈高的舍利瑞兽于华庭前戏水玩乐,水花随着瑞兽的动作溅起。百姓们纷纷躲避,全然忘记此乃幻术而非真的水花。
飞天的瑞兽趁着水花四溅幻化形态化为一条硕大的比目鱼,此鱼浑身金黄如同骄阳坠落人间。
刹那间,比目鱼一跃腾空又钻入水中。
待它再露出面目时口吐莲雾弥漫周身,只隐隐能瞧见似有龙爪腾飞。
突然,金光乍现莲雾消散。
一条长约八丈的金龙盘旋高飞,倏而飞向华庭舞动。
绚丽的幻术令百姓们目不暇接。
周围的石板之上不知何时幻化出了一只只巨鼋巨鼍,吓得前排的人们连连后退。
“天呐,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幻术。”
湛星澜站在宫墙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若非亲眼所见,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相信会有这么震撼的幻术。
她正看的入迷,猛然感觉身后有人在挤她。
这一挤险些将她挤下了数丈高的宫墙。
幸好她身手矫捷,立即用手撑住了宫墙重心后移才稳住了脚跟。
她立马回头想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谁知她还没开口,对方倒是理直气壮的白了她一眼。
“哟,原来是明国公家的湛三娘子啊,我当是谁呢,背后瞧着还以为是哪家小门户的娘子呢,说起来也是重臣之女,怎么穿的如此寒酸啊?”
那女子趾高气昂,满身珠翠,简直比公主们还要耀眼。
湛星澜曾在围猎时见过这个女子,似乎是柯相家的幼女柯婉宁。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柯婉宁,原本想口吐芬芳的,但她却转而恭维起了柯婉宁。
“天呐,这不是柯娘子吗?今日这一身可真是华贵艳丽啊,我这种不入流的小人物怎么敢和柯娘子相比啊。”
柯婉宁一听奉承之言,马上就嘚瑟起来了。
“我这裙摆上镶的是金精石,衣袖上嵌的是水玉,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光彩溢目,想必你连见都没见过吧。也对,就连公主们都不曾穿过如此贵重的衣裙,更何况是凡夫俗子呢?”
湛星澜被当众羞辱却也不恼,反倒捂着嘴笑了起来。
“确实不曾见过,毕竟能把价值连城的衣裙穿的如此平庸的人也只有柯娘子你了。”
“你!”
柯婉宁本还在洋洋得意,一听这话立马变了脸色。
“陛下这些天心系河北道一带雪灾之事,先后拨款三百万石,烛火木炭不计其数。柯相身身居高位,不知家底几何啊,竟敢纵容女儿身着价值连城的衣裙上殿拜见,可见柯相不光家底丰厚,而且胆子也不小啊。”
湛星澜句句直戳要害,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议论了起来。
柯婉宁本还引以为豪的衣裙一下子变成了能让柯相身败名裂的罪证,她气急败坏的指着湛星澜,伸出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颠倒黑白,无中生有!”
“本姑娘不屑与你在此胡搅蛮缠,孰是孰非自有公道评判,闪开!”
湛星澜直接忽略了柯婉宁,朝台阶下走去。
一身大小姐脾气的柯婉宁哪里被人这么羞辱过,她立马提起沉甸甸的裙摆跟了上去。
“湛星澜!你给我站住!”
这种看着就很不聪明的女配角,湛星澜才不放在眼,她越喊湛星澜就走得越快。
可天色昏暗了下来,脚下的石阶常年被踩踏有一些都磨得发了亮。
湛星澜走得急,一个不小心便脚底打滑,整个人面朝石阶就要杵下去。
眼见就要破了相,湛星澜下意识想抓住旁边的围墙,却突然感觉前方一双孔武有力的手将她拦在了怀里。
“小心!”
来人几乎是用整个身子挡在了她的面前,结实的手臂护住了她的身躯,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围墙的边沿抵挡了冲击。
“唉呀妈呀,吓死我了。”
湛星澜双手死死地钳住了那人胸前的衣衫喘着粗气,心跳快得都可以用耳朵听见了。
幸好没有脸着地,不然丢脸事小,破相事大。
站在围墙之上看热闹的一众小娘子们伸长了脖子想看热闹,却不想看见了英雄救美的画面。
“这不是翎王殿下吗?”
“他真的能站起来了!”
“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简直比太子殿下还俊朗几分。”
小娘子们两眼放光,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从前弱不禁风毫无存在感的翎王会如此俊逸出尘。
湛星澜慢慢平复了心情,她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瞬间石化。
她吞了吞口水,缓缓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傅玄麟那双冷漠的眼睛。
靠,还真是他。
傅玄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那两只不规矩的手,眼神冷得仿佛能把人冻成冰块。
他望着她的眼睛,突然觉得这女人的双眸很像一个人,就连她身上的花香味也那般似曾相识。
“还不松开吗?”
湛星澜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立马收回目光站直了身子,尴尬的松开了摸着他胸口的手。
“多谢翎王殿下相救。”
傅玄麟垂头看着她,总觉得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程星是男儿身,她是女儿身,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改日星澜必厚礼相谢,告辞。”
说罢她便垂着头绕到傅玄麟的身旁落荒而逃了。
虽说离开翎王府也有段时间了,可她再次见到傅玄麟还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湛星澜小心翼翼的走下了台阶,确保傅玄麟看不见他之后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来了。
傅玄麟回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之后,好奇心促使着他一步步迈下台阶。
可突然,背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
“翎王殿下,此处乃陛下特许女子观戏之处,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柯婉宁娇红着脸,轻挪莲步靠得傅玄麟更近了。
这端庄娴静的闺秀做派与方才张狂的模样大相径庭。
“本王不甚走错了地方,告辞。”
傅玄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挥手将她的手挣脱便转身离去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湛星澜离开的身影。
然而如此冷冰冰的态度却没浇灭柯婉宁对他的热情,凝望着他的眼神都快拉丝了。
鱼龙曼延的戏法很快便结束了,众人结伴赶到了麟德殿。
麟德殿共有三殿,错落有致气势磅礴。
飞悬挑梁四角殿檐如伞撑开一般,一排琉璃瓦被灯火照耀的璀璨夺目,檐下的宫灯随风而摆动,烛光却不见丝毫撼动。
走进殿内,云顶之上一颗硕大如盘的水玉宝珠被一圈彩漆雕花的金烛照耀着。
光芒映射,耀眼夺目。
偌大的殿宇正中央一座金漆龙纹嵌明珠宝座威严屹立,帝王的象征即便是一座冷冰冰的物件也极尽威慑之力。
湛星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今日之宴虽是男女同席,但男女却是对坐两侧,并不相连。
就在湛星澜落座之后,殿外走进来一个仪态翩翩身穿鲛麟红缎的女子,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大哥,快看,叶姐姐今日穿得如同仙子一般呢。”
湛墨北用手指戳了戳湛南璟的手臂,可湛南璟却没有回应。
他转头一看,只见湛南璟已经看呆了,眼神几乎长在了叶韫玉的身上。
湛墨北失笑,也只有在见到叶韫玉时,一向饱腹诗书的湛南璟才会像个白痴一样。
“大哥,你得快点下手了,叶姐姐今日如此娇美,说不准明日就有人上京兆府提亲了。”
湛南璟回头一记眼神杀警告,湛墨北立马收住了笑容。
麟德殿外三三两两的入殿落座,来者皆披金戴银服饰精美,简直比走秀还夸张。
柯婉宁被湛星澜说得心里发毛,硬生生将满裙子的珠宝都扣了下来,没了珠宝的映衬,她这件衣裙显得不伦不类。
而在这众多女子之中,湛星澜终于看见了她的命中宿敌,席怜儿。
席怜儿外表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殊不知她的心比墨都黑。
若非她设计陷害湛氏一族,父亲和哥哥们不会被傅霆轩害死,她那两个年幼的侄儿也不会被推入塘中活活溺死。
堂堂国之忠良最终背负了千古骂名,湛氏全族死于非命,她的心痛之感顿时钻入骨髓。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神,丝毫未察觉傅玄麟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吉时已到,众人落座,寇淮满脸堆笑的从侧殿走了出来,高喊: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只见靖帝与岳后二人携手从侧殿内走了出来,一双明黄色的冕服熠熠生辉。头戴通天金冠靖帝的鬓角隐隐发白,一旁的岳后却是满头青丝。
众人起身行礼,未敢有丝毫不敬。
“平身,众卿随意即可。”
湛星澜随着大家落了座。
她望向靖帝与岳后,发现岳后的容貌与她的年纪实在不符,那皮肤细嫩的简直如少女一般。
年过四十的女人竟然能保养的这么好真是难得,可惜她的面容再好也不得靖帝宠爱,终究只是孤芳自赏罢了。
“今日陛下龙寿,妾恭祝陛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岳后朝靖帝温柔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靖帝回以一笑点了点头,本是夫妻恩爱的场面,湛星澜却未从靖帝的眼神之中看到些许爱意。
岳后见靖帝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心窝子堵了一口闷气。
靖帝扫视了一圈宾客席,却发现太子的席上空无一人,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怎的不见太子?寇淮,派人去瞧瞧。”
“是。”
寇淮微微躬身便要去寻人。
谁知这时,两名黄门合力捧着一方金盘踏入了殿内。
那盘中之物被一卷红绸遮盖,众人纷纷瞧去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儿来迟,请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