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中熹微的暖光传进牢室,令这逼仄的牢狱内也有些稍许的暖意。无忧左手捧着缺了口的粗瓷碗,右手又拿个放了不知多久已经长出青毛的黑黄杂面馒头,她抬眼瞧看破碗里半勺清汤似的粥,数数米粒,估计还没超过十颗。她砸吧砸吧嘴,这比她当年流落街头还要可怜,那青毛馒头都酸臭了,这要吃下去恐怕是等不到断头就要活活被毒死吧。
肚中传来雷鸣般的叫响,从昨日正午到现在滴水未进更别提饭食了,她好饿啊,此时若是给她一头牛都能吃的下,更别提那点不够塞牙缝的粥汤。
无忧放下手中的青毛馒头,她深出几口气平复下肚中的饥饿带来的躁意,脸上换上个明媚的笑,冲那分发饭食的牢头轻声喊道:“狱卒大哥,忧娘和你讲个事成不成?”
牢头闻言转过身,隔着老远放下手中的粥桶,蹙紧眉毛不耐烦的粗声说:“啥事,快讲,没看到我在忙。”
无忧倒也不介意他的不耐,笑嘻嘻的将破碗从空隙中伸出来,“大哥,我这饿了一天了,你再给我捞一勺稠点的粥成不成?”
牢头嘿嘿一乐露出满嘴黄牙,他踱步到监栏旁,打量起无忧,浊黄的眼,色眯眯道:“想吃稠的也成,拿银子来换。”
无忧被牢头喷出的浊气熏的翻个白眼,她后退一步强掩住面上的不适,轻声说:“我此刻身上没银钱,待出去了再给您送来成不成?”
无忧的神情落入牢头的眼中令他心生不悦,没银子还想吃饭,拿他寻乐子呢
他张着鼠目,当即往粥碗里呸了一口:“不识好歹的泼妇,你还想活着出这监牢?实话和你讲吧,今儿一早,上头就传过话来,你这案子堂审都不用,明日午时三刻准时问斩。”他顿了顿,似是不解气般,又抬脚伸进监栏中,碾碎枯草上放着的青毛馒头,咧嘴一笑:“好好吃吧,断头前的最后一顿饭,黄泉路上莫要做饿死鬼。”
无忧身形一怔,手中的碗打翻在地,滚烫的粥汤溅落在狱卒的靴面,她顾不得牢头的羞辱,双手扒在栏杆上,高声问:“你这话是何意?仵作未验,堂审未开,凭什么就定我的罪?”
粥汤过于滚热,烫的牢头蹦脚高跳,他拿起桶中的铁勺气急败坏狠命砸向无忧软嫩的双指,“不知死活的蹄子,你信不信爷现在就打死你?”
“砰”,铁器的碰撞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没有预想中的痛苦,无忧睁开紧闭的双眼瞧向贴护在自己指面上还在打着颤儿的重剑,那牢头竟然下如此狠手,倘若真的打在手上,这指头怕是会废了。她心绪烦乱,张张口,却是没有说出话。
“滚。”身着玄色卫服的男子收回重剑,一声怒吼。
狱头搓搓被阵麻的手腕,撇嘴哼道:“詹青你瞎吼什么?一个死囚而已,至于你动这么大肝火。”
被唤做詹青的侍卫冷眼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甩手仍到狱头怀里。这狱头仗着个郡守宠妾大哥的身份,平日里在牢狱中横行霸道,专欺辱一切平头妇孺,獐头鼠辈,詹青觉着同这种人多讲一句话都是在浪费唇舌。他眼皮都没有抬,冷声道:“郡守有令,所有人想活命就闭嘴。”
狱头讪讪的拿起怀中令牌,对着光细细察看了一圈,心下暗声埋汰,甚的郡守,还不是被他家妹子枕头风一吹就美的找不到北。他不情不愿着将令牌塞入袖口,弯腰捡起地上的铁勺,目光扫过靴面上的粥汤时,又暗唾两口晦气,这个詹青甚是无礼,哪日定要让妹子好好挑唆郡守打他个二十大板。狱头提起粥桶,狠命瞪着詹青一眼,转身冲旁余的狱卒们招招手,几瞬功夫便都跑了个没影。
詹青扫看过牢狱确定没人后,这才提剑将监牢的铁链斩破,他阔步迈进阴暗窄小的监房,望着小小一团甚是单薄的身影沉声道:“姑娘莫怕,我是奉命来救你的。”
无忧湿颥着眸子,经过牢头的一场闹剧,刚刚的惧意已被压制过半,她目色沉静,看向面前的男人。浓眉方脸,谈不上俊美却甚是魁梧,久未占水的嗓音略显沙哑:“公子是陈庆派来的人吗?”她握紧双手,指尖深陷入掌心,刺出些许血迹却浑然不知痛楚,若是大宝寻着了大哥,这事或许还有个变法,能来救她的人,怕只有那两个了吧。
詹青面容刚毅,正声道:“上头派下的命令,姑娘还是莫要再问了。要想活命,按着我说的做就是。”他伸手将一个包袱递给无忧,“还请姑娘将身上所穿之物都替换下来,”他微低下头,又道:“珠钗首饰,所有细节之物也一并都不能留用了。”
无忧接过包袱,詹青点头示意,侧过身大步跨出狱门,背身而站,将这一小方天地留给狱中人。
来人虽未表明身份,但此时自己已是身陷囹圄,那碧若死的颇为蹊跷,如若真如狱头所言,未审就判,那她岂不是要当个冤死鬼?思及至此,无忧定下心神,事态如何只能自己先出了监牢再说。
她蹲身将包袱打开,里面是成套的女子衣衫,襦裙,绣鞋,大氅甚至连簪钗也一样俱全。无忧背过身手脚麻利着将衣衫穿戴整齐,只是待换下绣鞋时却偏偏犯起难。
当朝女子皆以莲步玉足为美,两三岁起便用布条将脚束起,待骨头长成后再解开那束脚布条,一双脚便是又瘦又娇,走起路更是摇曳生姿,可师父却从未给她束过脚,师父自己也是一双大脚。她小时还曾因着一双大脚片儿被旁人取笑找师父哭过,问师父为何不给她束脚。师父还取笑她没出息,女子束脚不过是取悦男子的陋习罢了,她们这脚,走起稳当跑起飞快骨骼更是精壮,不比那一步三摇,不跑不跳好的多。
无忧目露难色,拿手丈量起绣鞋的尺寸,不过比自己掌心稍长罢了,还真是小啊。师父讲的是在理,可眼下这绣鞋该怎么办?无忧轻抿嘴唇,罢了,活命要紧。她将那锦缎挑丝绣鞋轻放在地上,一咬牙,将脚整个塞了进去,只听“刺啦”一声,挑丝绣线皆断,鞋面上的珠子落了一地,
“姑娘,换好了么?咱们该走了。”半盏茶功夫已过,詹青略显焦急。
无忧俯身拾起散落的碎珠,掩住面上的尴尬之色,起身忙道:“好了,好了。”
詹青闻言大步跨进监室,见无忧穿戴整齐满意点点头,刚欲说话,却被打断,
“公子,这珠钗是别人落在肆中,我欲要还给别人的,也不能带走吗?”无忧将颜济落下的那根赤金珍珠流苏簪递上前寻问。
詹青落下眼睑,“事情已经安排妥当,还望姑娘顾全大局。”
无忧微微颔首,将珠钗同换下的袄裙放在一处,罢了,先活命吧,这钗子,到时寻到谪仙还他银钱便是。
天色已晚,又值毫无月光的暗夜,疆风迎面扑过,冰的人骨子里透着凉意。詹青板正着一张脸,紧握重剑,大步流星般走在前侧带路,无忧提步追在身后,二人离开牢狱已有一柱香的功夫。
无忧轻蹙起秀眉,绣鞋太过小巧挤得她脚板直痛,她蹦跳两步追上詹青,低声问道:“公子,我们这是往哪去?”
詹青一双眼如鹰般在暗里警惕的闪着光,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无忧止步,顾不上回话儿,压低喉咙,寒鸦夜叫脱喉而出。一辆玄色马车从街旁小巷闻声而来,驶到二人面前,车夫跳下马车掏出一枚铜牌,詹青看到牌上的“北疆”二字这才放下心来,他对那车夫抱拳道:“大人,人已安全送出,小人告退。”
车夫回以一礼:“有劳。”
詹青颔首,一个鹞子翻身消失于暗夜中。好身手啊,若不是现在搞不清状况,无忧一定要为这詹侍卫大声喝彩。
车夫的脸隐在斗笠下看不真切,他上前挑开车帘,操着口略显老成的声音,说:“姑娘,轻上车吧。”
无忧裹起身上的大氅,她在街上沽酒贩菜多年,眼色说不上多好倒也算得上是尚可。这车夫声沉话简,背虽稍驼可身形挺立,不似个寻常人。她汪起一双杏眼,“敢问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家主人有意救姑娘,您上车便好。”车夫话语极简。
无忧瞧着问不出任何消息,只能轻捏住衣角,弯腰爬进马车。那老者持的是北疆军的令牌,也无甚担忧的,既已离了牢狱,自己小心些随机应变就好。
一路无话,马车破开暗夜,飞驰而去。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马车驶进一深宅大院,复驶良久,老者这才叫停马车。无忧好奇着从车厢内探出身,脚还未落地,一个身着海棠红夹袄的少女便笑盈盈迎上来,她急忙搀扶住无忧的手臂,欢道:“夫人,您可到了。奴婢叫红柳,以后就是伺候您的贴身婢女了。”
贴身婢女?这刚逃过死牢怎又莫名多了个婢女出来,谁能告诉她今夜这些莫名出现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忧躲开红柳伸过的手臂,扶着车辕蹦下马车,她转过身围绕那婢女走了一圈,又探手摸摸红柳的额头,没烧啊,怎得会追上她这个孤女当婢女,难道想跟着她沽酒灶饭不成?
“夫人,浴汤已经备下了,不如奴婢伺候您先沐浴如何?”红柳探步上前,轻声问。
无忧转转眼珠,“你叫我什么?”
“夫人啊,”她伸手牵过无忧的手臂,引着她向院中走去,“家主一早就吩咐下来,要奴婢备着了,说夫人夜里会回府中。”
“家主是谁?”无忧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她真想敲开脑壳瞧瞧到底是她昏了还是这丫头昏了,怎得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就成了夫人,还什么狗屁家主,难不成她什么时候把自己嫁出去却忘了?不应该啊,她的记忆向来好,那巷尾住着的狗蛋儿小时欠她一文钱她至今还记着呢啊。
“夫人莫要着急,奴婢先伺候您沐浴,晚些家主自然会过来瞧您的。”红柳弯着一对儿圆眼,丹唇带笑,温声说着。
这一夜的扑朔迷离已令无忧一个头两个大,一路而来的缜密安排早就超出陈庆的能力,她心下明了,助她出狱的怕就是这个家主了。人家不惜大力送她出狱,她理应一见当面致谢才是。
无忧抽动起绣鼻问到身上些许的酸臭,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是佛是神晚些不就见着了,还是沐浴吧,她当即收起心绪,随红柳踏进了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下一章就正式进入男女主的感情线了,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