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已起,花街上逐渐热闹起来。卖餐食的商贩也开始于街边立起了摊子,铁锅一支大勺的馎饦冒着热气被捞在了碗中,“刺啦”一声淋上些滚热的麻油,再加上一箸咸菜丁儿,入口咸香顺滑,冬日里吃上那么一碗,全身上下都冒出了汗珠子,爽利的很。
无忧呆立在摊旁,她脚下是那唤做碧若的姑娘临走时抛下的两篓木炭,她搔了搔脸颊,今日一时气盛貌似是出手重了些,好像把那小娘子的门牙都打掉了。无忧现在有些后悔了,姑娘家的脸面多重要啊更何况是一笑就能露出的大门牙呢?不过这事讲起来也不能全怪罪她啊,若那碧若嘴巴不那么狠毒些,无忧轻咬住下唇,若她不提那夜宿花楼的谪仙,兴许自己也不会揍她了。算了,这碳先带回去等过几日寻着那姑娘的影儿再给她银钱就是,无忧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还算充裕的荷包,默默想着待见着了再多给她些银钱把,估计这次那姑娘去医馆也要花上些钱。
“小娘子,要不要来碗馎饦?我瞧着刚才你可是出了大力气了。”卖馎饦的老者发须皆白,他撑起笊篱麻利的捞出碗馎饦递过来,声音憨厚着道。
无忧面色一红,这老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闪动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瞧向老者,轻嗔道:“老伯,这馎饦我是要吃的,只是那话您莫要讲啦。”
老者嘿嘿一笑,“小娘子莫怕,老头子在这摆摊也有些年头了,刚那春香阁的小娘子平日里对咱们这些小商小贩的都甚是无礼,今日让你这么教训一番,倒是替大家伙儿出了口恶气。”
无忧黝黑的眼珠转动了几瞬,难道她还算做了通好事?若这教训人也算功劳一件,那她倒是真像那些仗走天涯的侠客了。无忧低头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来,她快步上前放下几枚铜板,又捧过了老者手中的碗,寻了个人少的桌子,大口的吃起。那老者瞧着无忧吃的甚是香甜,也是咧嘴一笑,又开始招呼起了其他的食客。
呼噜噜半碗馎饦下肚,额上已是沁出了些许汗珠,早起时带来的寒气也都被冲个一干二净。无忧放下碗正欲抬袖擦擦额角,眼前却突然冒出来块丝帕,帕子上还绣着虬劲的松枝,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的。无忧抬眼顺着那持着帕子的大掌一路瞧去却碰上了颜济一张面若桃花的俊脸,
颜济薄唇一挑,伸手将帕子放进了无忧的手中,他大马金刀的坐到她对面的条椅上,道:“忧娘,真是巧啊。”
无忧眸光一闪,上次让他跑了,今天这狐狸男那是兔子跳雪坑一路蹦到锅了啊,无忧眼眸弯弯着,道:“你怎么在这?”
颜济嘴角带笑道:“我和忧娘有缘,恰巧路过此地,就碰到你了。”
无忧放下筷子,鄙夷的瞧看颜济一眼,好生厚的面皮,说谎都不带红的。他这话哄谁呢?花街是什么地方呀,怎么就那么恰巧碰到了。无忧捏动着手中的丝帕浓浓郁的脂粉味儿扑面而来,遮盖住了面前那碗馎饦的香气。她撇撇嘴角伸出两根指头将丝帕抛给颜济,这狐狸男也和谪仙一样都不是个好东西,
“一股子脂粉味儿。”无忧将指头放在衣裳上蹭蹭,耷拉着眼皮连同颜济讲话的心思也没了,起身就要走。
颜济也不恼,他顺手将帕子塞回了袖口里,快步赶上来,道:“忧娘莫走,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儿?”无忧转过身疑惑的瞧向他。
“宋将军托我给你带样东西,说是多谢你那日的膳食。”讲着便摸出怀中那支赤金珍珠流苏簪来塞进了无忧的手中,
那金簪入手沉甸甸的,簪头上嵌着硕大的莹白珍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甚是好看,无忧扫看眼簪子,便将它又塞回了颜济的手中,冷声道:“此等贵重之物民女受之不妥,还请大将军收回吧。”
这簪子是好看,她长这么大也没有用过如此贵重的头面,可那送簪的人,无忧摇摇头,罢了,师父说的对这种京中来的权贵她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莫要牵扯上关系。
颜济推脱道:“不过是些女儿家的玩意儿罢了,哪有受之不妥的,宋将军的一点小心意,还望忧娘莫推脱了。”
无忧轻咬下唇,湿颥的一对杏眼看向颜济,道:“时辰不早了,将军也该回营了吧,忧娘就此告辞。”
“不忙不忙,营中有宋将军镇守着,今日我倒是得了一天闲,”颜济舔着个脸,似是没听懂无忧的话,死皮赖脸的说着。
谪仙在营中,那宿在花魁榻上的大将军又是谁?无忧扫看面前吊儿郎当一副纨绔做派的颜济,脑中灵光一闪,问道:“敢问将军事什么头衔?”
颜济略端正了面容,他扶扶头上的金冠,双手交叠施了一礼,抻着嗓子道:“小生姓颜单名一个济字,至于军衔嘛,承蒙圣上眷顾,几月前新封了个神武大将军。”
无忧打了个哆嗦,臂上鸡皮疙瘩也不禁长了几分。瞧这狐狸男抻着嗓子的样儿,还真以为是在园子里唱戏不成?她瞄向颜济,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还别说他倒是生的俊俏,红衣粉面的,要真是送园子里没准还能成个名角儿。她顿了顿喉咙,那榻上的是谪仙也好不是也罢,她瞧着这京中来的一个个都是疯的,自己还是离远点吧,莫要瞎掺和了。
“那颜将军您自便,时辰不早了,酒肆也该开门了,忧娘就先行一步。”言罢,起身三两步离开了小摊,抬起碳筐就走。
颜济坐在椅上脸色犹如误吃了一只苍蝇般的难看,这面皮和大将军的头衔都不管用了不成?他瞧那忧娘怎么像诚心避讳他是的。颜济眼眉一挑,这宋擎苍倒是会选,这般性情的女子他倒是要瞧瞧那宋擎苍能拿出个什么法子来。颜济呵呵一笑,抬步追上无忧,旁的不讲,先去瞧瞧这忧娘到底是何方神圣还能让那宋擎苍称赞一番,倒真是稀奇。
他一把抬过无忧手中的碳筐,道:“这筐极重,还是我来替你抬回去吧,”颜济又轻笑道,“我初来乍到旁的人也不相识,不若去你那里瞧瞧,陈庆曾和我讲过你那酒肆,还夸过这忧娘厨艺在北疆是顶尖儿好的。”
无忧抿抿唇没有说话,她幽怨着眼神扫过阔步在前的高挑身影,这颜济脸皮怎恁的厚,还抬出大哥来了,他那什么狗屁神武大将军是不是比大哥官要大的多啊?这回可好,为着大哥也断不能把他丢出去了,这京城的男人难缠的紧啊。无忧叹了气,只得快步赶上去。
颜济生的人高马大走路自然也快些,那原本要半个多时辰的路二人只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颜济放下手中的碳筐,用余光窥探着身侧的无忧,只见她面不泛红口也不喘,他满目堆笑着又扫了眼无忧隐在袄裙下的一双大脚,清清嗓子道:“忧娘走路倒是飞也似的,快的很。”
这家伙他是故意的吧?别以为她没有看着他瞥看她那眼。无忧转了转眼珠,良久,她又笑着柔声道:“今日有劳颜将军了,颜将军还没有用过早膳吧?我这简单了些,如若将军不嫌弃那就先进酒肆,我备上些膳食,将军将就着吃些。”
颜济莞尔一笑,道:“那就有劳忧娘了。”
无忧轻摇着手,眼眸亮晶晶着,“将军客气了。”
她抬手卸下门板将颜济请进了酒肆,让坐了圈椅中又冲上壶清茶,这才转身向后厨走去。颜济呵呵一笑,他悠哉着翘起腿,哼唱起昨日从春香阁里听来的时新小调,端着茶水慢慢的吃。
厨房里,无忧舀了两大碗面,放上点子盐巴又淋上些温水,这才撸起袖子大力的和起面来。她脸上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像是一只偷吃到了果子的小老鼠。暗哼道,这臭狐狸还妄图欺负她,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无忧很快的揉好面团又麻利的将面团擀成均匀的细条,此时锅中的水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掀起锅盖,将面洒进了水中,细面如有了精魄在水中游离起伏着,伴着噼啪的火声肆意缠绕着舞了一曲惊鸿。无忧拿出笊篱将面捞进了碗里,放上些青葱蒜沫,芝麻辣油,炸豆花椒,猪油一勺,芫荽少许,最后热油一淋,一碗喷香的小面就出了锅。无忧又切了一盘老卤酱肉配上两个咸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她将饭食放进食盘里顺手解下了围裙。无忧低头瞧看着自己的一双大脚,面上挂上了抹不怀好意的笑,她伸手拿过放辣油的碗又挖了满满三大勺放进面里,瞧看着通红的麻辣小面她这才盈盈一笑,忧娘的手艺果真甚好啊。
厨房的帘子被轻手掀开,无忧端着食盘而出,她柔声道:“将军,快来吃面了。”
颜济怅然笑道:“劳烦忧娘了。”
无忧面容温婉不语,她把饭食摆放在桌上又将筷子递给了颜济,道:“无事,将军快尝尝,这是忧娘独有的吃法,凉了就不好了。”
颜济接过筷子,瞧着面前一碗红彤彤的辣油,犹豫道:“忧娘,这面,是不是过于辛辣了些?”
无忧面色微沉,道:“将军昨夜劳累了,这辣子正好补肾行气,”她顿了顿,一双眸子染上了水色,又道:“莫不是不和将军口味?”
颜济只觉喉咙一鲠,又是补肾行气又是梨花带雨的,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作什么孽啊,这回可好人家姑娘的软刀子砍来了偏偏还躲不掉。
“不,不,忧娘。。。甚是贴心。”颜济俊眸一闭,夹起一箸就往嘴里塞。小面辛辣异常,一入口便呛的他俊脸通红眼泪直流。
无忧心中狂笑,让你聒噪,活该!她收起水色,一双眸子懵懂清澈着道:“小面味重将军初次吃肯定是不适的,”她将碗又向颜济推近了,道:“多吃些就深觉其美味了,将军莫要辜负忧娘的一番心意。”
颜济抹了把呛出的泪珠,这女子怎生个如此睚眦必报的性格,他颜济什么命啊。他欲哭无泪的点着头,心一横大口扒拉起碗中的小面。
颜济吃的极快,半盏茶的功夫便将小面全部食尽,无忧瞧向颜济红胀的嘴唇,婆娑的泪眼不禁咽了咽喉咙,他这么不能吃辣呀。她起身将锅上温着的雪梨糖水端出来放到颜济手中:“这糖水是解辣的。”
颜济抬眼瞧了瞧,端起碗便一饮而尽。清甜的糖水入肚,果然喉咙也舒坦了许多,他起身哑着嗓子笑道:“除了辣些,忧娘的厨艺还真是极好。今日就不打扰了,颜某告辞。”
不待无忧起身他便打帘而出,行出许远才停下身,捂着唇轻咳起来,这小娘子恁的手辣心狠啊。
“将军吩咐的事做妥了。”暗卫身着黑衣轻声禀报。
“医馆那面会不会留下破绽?”
“不会。”
颜济一挥手,那暗卫便隐于人群中。他摸了摸红肿的唇,暗戳戳的笑出声,宋擎苍将这女人弄回去,真日子是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