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泛起丝丝曦白无忧就醒了,这一夜她并没有睡好,半梦半醒中似乎还梦见了师父,她拉着自己的手嘀嘀咕咕的讲了好些子话,她却听不甚清楚。无忧起身揉了揉面颊吐出一口清白的雾气,炕凉了,整个内室温度也降了下来。她下炕翻找出身袄裙穿在身上,提步走出内室。
“大老黄,莫睡,该吃早膳了。”无忧推推老黄牛的犄角,语气欢快道。
那老黄牛睁开眼懒洋洋的瞧瞧无忧,“哞哞”应了两声,抬起四只蹄子踉跄着站起身。无忧将篮子中的草料一股脑倒进了老黄牛的食槽里,又伸手抓两把黄豆掺进去。她轻抚着老黄牛粗糙的毛发,低声安抚道:“老伙计,慢些吃,你都这么老了,莫要把牙蹦了去。” 老黄牛闻言抬起头,它跺着脚打了阵响鼻,“哞”的一声怒吼喷了无忧满脸的热气。
无忧抹了把脸,轻笑道:“你个大老黄,脾气还不小,”她挎起篮子,“你好好看家,我去买些木炭回来,天儿越发冷了,晚上要燃炭盆啦。”老黄牛不耐烦的用蹄子磕打着食槽,似是催促她快些走,莫要再打扰它进食。无忧也没在理会黄牛的小动作,她快步回内室,简单梳洗一番便推门出了院子。
此时天已大亮,早起进城的小贩挑着个扁担箱,两头放上梨子果么,奶疙瘩干糖包一些子北疆特有的小食蹲在巷口正高声叫卖着。无忧上前挑了两颗脆甜的梨子叫小贩包起来,那小贩接过铜板满脸堆笑的将用油纸包裹好的梨子递给无忧,无忧微微颔首将梨子放入篮子里,朝街上走去。
街面上早已是人来人往一片晨景,客栈的小二正挥动着扫把清扫门前的枯枝落叶,身上仅穿着个薄袄双手被冻得通红,他低头朝紧握扫把的双手哈着白气,洒扫的同时也不忘了唾骂一声这见鬼的冷天儿。无忧裹紧了身上的袄裙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她快步向前走去。冬日里用炭的人家虽多可好炭却不常见,边城里的好炭除了供应那些大户之外余下的便是这花街最容易见着,她要早些去,免得卖空了白跑这一遭。
巷口离着花街并不算近,行了多半个时辰无忧才总算到地方。花街和商街也不尽相同,商街上大约就是寻常人家平民百姓爱呆的地儿,日出而启日落而息的,沽酒卖糕买些嚼用和粗布。而花街便是整个边城最热闹的地儿,城内富户的宅子多集于此,平日里饮酒作乐的戏馆花楼酒馆茶庄比比皆是。
已至辰时,花街上还是静悄悄的偶尔才有那么一两个商贩悄声走过,步调及其轻盈唯恐惊扰了楼里哪位宿夜的贵人。无忧摘下头上套着的毛绒耳毡,搓搓微僵的手,她沿街缓步渡着寻找卖碳的小贩。
“姑娘,买碳吗?上好的红柳碳。”小贩落下肩上挑着的担子,站在街旁向无忧招呼道。
无忧走向小贩,弯腰拾起块木炭翻看着,她又挥指敲弹了下,声音清脆是上好的红柳碳没错,无忧笑眯起双眼道:“这碳如何卖?”
那小贩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身上穿着件素棉布绣合欢花的寻常袄裙,一支同样的素银簪斜插进略显松散的发髻,无耳铛无脂粉,清清淡淡的一张小脸,并不像那富户人家也不是花楼里的姑娘,他暗叹口气,眼拙了,这几筐上好的红柳碳怕是要卖不出去。他略端正了身子,伸出两支指头,漫不经心道:“一筐二两银子。”
“买两框算我便宜些成不成?”无忧笑吟吟着,
小贩这才正眼瞧向面前的无忧,话刚欲出口便被身后开门的声音打断。身穿嫩绿夹袄的女子跨门而出,打眼看去年不过十四五,她面上覆着一层桃红脂粉,细眉弯弯扬飞入鬓,如山似黛。女子掏出一张嫩黄丝帕掩住口鼻,娇声道:“卖碳的,你去把那些碳都抬进来吧,我们姑娘要了。”
小贩双目放光满脸带着谄笑,这绿袄女子他识得,是春香阁里大名鼎鼎的花魁亦瑶姑娘的贴身婢女碧若,那出手真是阔绰的紧,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头撞上个财神爷。他弯起腰,频频点头道:“是,是,小的这就给姑娘抬进去。”说着,一手抢下了无忧手中拿的碳块,抬起扁担就要走。
无忧蹙起眉头,万事儿讲个理,这姑娘怎得好生霸道,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放下手中的竹篮,两三步跨到门前张臂拦住了小贩和碧若的去路,道:“姑娘,这碳是我先瞧上的,我只买两筐其余的你再都拿去成不成?”
碧若眼尾一挑,扬扬手中的丝帕,露出一张涂满唇脂的猩红樱口,满目鄙夷的尖声道:“哪来的土包子,快边儿去别挡了本姑娘的路。”
这啥也不会,只懂涂脂抹粉的死女人讲她是土包子?士可忍熟不可忍!无忧深吸口气,默默放下双臂,她捏动起拳头咔咔作响,一双杏眼里罕有的射出怒气,冷声道:“姑娘,凡是讲个先来后到,这炭是我先看上的,你莫要无事出口伤人。”
碧若眉头一拧,自她跟了亦瑶姑娘后谁还曾这般和她讲过话?那亦瑶姑娘的恩客不是郡守富商就是那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昨日半夜更是来了位大将军,这土包子惹谁不好偏偏招惹到她,今天不给这女人点厉害,还真当是碧若是好欺负的。
碧若收起丝帕双手叉腰啐骂一口,讥笑道:“呦,知道这碳是给谁用的吗?那可是春香楼的花魁亦瑶姑娘,你这粗妇抢了我们姑娘的碳,若冻着了我们姑娘和屋里的大将军,凭你这粗妇死个七八回都不够瞧的。”
大将军?这北疆除了宋燎恩没有别的大将军了吧,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也宿花楼不成?无忧抿起唇瓣,想起谪仙那张温雅的脸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酸涩的怒意,她想这世间的男子果真不可靠,师父她老人家大抵也是吃了哪个权贵男子的苦头莫名的落胎而死,不然去时也不会讲出如此的话,呸,臭男人,赚银子买个相公才是正经事。
无忧收起心中的火气,眯缝起双眼,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碧若道:“我人死不死七八回还不知晓,但是我这拳头现在就是要揍你这张满口乱喷的猩红臭嘴了!”言罢,抡圆胳膊一拳锤上了碧若的樱口,碧若吃痛瞬时哀嚎出声,叫声凄凉,惊得晚睡的姑娘门皆开窗探出头来瞧望。
“什么动静?”颜济睁开迷蒙的睡眼,他伸出指头戳了下怀中的美人。那美人娇吟着从锦被中伸出一双藕段似的玉臂,她拂倒了身后环着她的颜济,锦被滑落露出男人精壮的上身,美人仅着件海棠鸳鸯肚兜,大片光洁如玉的肌肤在晨光中霎是刺目,她娇笑着覆在男人身上,道:“大抵是哪个不懂事的又在无事闹叨扰到了将军的清梦,将军莫要见怪。”
颜济轻笑一声,他抬掌摩梭起美人柔白的肌肤,道:“无事,本将军怎会怪罪亦瑶姑娘此等美人。”
亦瑶轻声痴痴娇笑着,如兰的热气喷扑在颜济粗壮的喉结,她将头依在颜济的胸膛上,娇羞道:“将军抬爱,亦瑶无以为报。”
大抵是亦瑶的肌肤过于娇嫩,颜济掌心拂过便留下了些许红痕。他伸手捏住亦瑶尖翘的下巴,道:“无妨,美人春宵一夜便值千金。”亦瑶张开似水的秋波望向颜济,纵使当了花魁这么些年,还未曾遇上如此好看又阔绰的男人。她眼波流转,春帐内的氛围霎时旖旎起来。
“你这乡村野妇敢不敢报上名来!待我禀了我家姑娘,定要你好看。”碧若一手抚着青紫肿胀的眉眼,张合起缺了颗门牙的嘴漏风的嘶吼道。
无忧拍掉手上的泥土,收拾了这聒噪的女人心里舒坦多了,她俏眉一挑:“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无忧是也。”
忧娘?少女的吼声传入室内,颜济丢开身上的美人,随手拿起件衣袍披上,三两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棂,只见无忧神色淡然着拿了根银簪将乱糟糟头发梳拢了挽上个发髻,而她的对面站着个绿衣女子,面上模糊一片正放声哀嚎着。颜济薄唇翘起,有意思,这忧娘每次相遇皆是与众不同啊。
亦瑶压下心中的不悦,身披薄纱莲步轻移着来到窗前,美眸向下一扫,瞧见了面容肿胀的碧若,怀春的俏脸顿时冷了下来,这才多久就搞成了这个鬼样子?她娇滴滴的环上颜济的腰身,挤出几滴眼泪道:“将军,您瞧这大清早的不知哪里的野妇扰了您的清梦,又将奴的婢女打成那个样子,将军,您要为奴做主啊。”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颜济回过头,抬手搭上亦瑶的肩问道:“你说她们为何当街大打出手?”
亦瑶瞥了眼两人之间的碳篓,眸中含了包泪水道:“大抵是为了买碳,奴的碳不够用了昨日便吩咐下人去买,这贩子的碳是奴冬日里用惯了的,往常并无事,怎的今日就出了这么大的祸事。”她哽咽着,又道:“碧若这孩子好生无辜,竟遭了这粗鄙妇人的毒打。”
颜济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关上窗,他回到圆桌旁为自己倒了杯,道:“妇人吵闹罢了,本将军不便出面,”他轻啜了两口茶,“你和那郡守应该颇为熟识吧?不若这样,你先让那妇人将碳抬了去,午后再遣个人去郡守那通报声就说颜济讲的,那妇人抢碳又伤人,要他好生惩治了这妇人为亦瑶姑娘出气。”
亦瑶拿帕拾去了眸上的泪珠,虽不是即时就处置那妇人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她低身行了个礼,“多谢将军为亦瑶作主。”颜济轻笑着指了指屏风,亦瑶起身扭转起纤腰拿过屏风上的衣袍精细伺候了颜济更衣梳洗。
拨平了颜济衣袍上最后一丝折痕,她娇声问道:“将军用过早膳在走?”
颜济从怀中摸出一张白两银票塞进亦瑶的手里,道:“不了,军务紧急,这银子你拿着买些自己欢喜的东西。”亦瑶喜上眉梢,娇羞的接过银钱藏进肚兜内。
颜济转转眼珠又道:“你这有没有什么新鲜款式的簪子?”
亦瑶轻声道:“有的。”说着掏出妆匣,挑了根赤金珍珠流苏簪放到了颜济手上。颜济颠了颠手中珠钗的分量,那珍珠虽是中等货色,但在这边疆也颇是难得。他闪动着桃花眼又掏出一张银票塞给了亦瑶,道:“与姑娘春宵一度寻支珠钗做个念想。”
亦瑶眸露疑色:“将军往后不来瞧奴了吗?”
颜济安抚道:“军务繁重,空了定再来看望姑娘。”
亦瑶似是不舍的点点头,半偎着颜济的臂膀将他送出了门,待颜济下楼后,她才唤来伺候的丫头,愤声道:“春香楼成了戏园子不成,看看门前都是个什么场景?”小丫头低着头,唯唯诺诺的不敢出声,半响,亦瑶又道:“你将碧若叫回来,碳不要了,找个大夫来好好替她瞧瞧,再寻人去郡守那通报声,就说我要被个粗妇欺负死了。”
小丫头领了令,捏了一把汗飞也似的跑了。亦瑶气冲冲的进屋,砰的一声合上门,她摸出肚兜里的两张银票这才稍稍收了气,她将银票仔细放进妆匣里,嗤笑了声,转身回躺于春榻。
作者有话要说:埋伏了这么久,咱们的宋将和无忧终于要在同个屋檐下了。小可爱们期待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