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房门被轻声推开,
女人娇柔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响起,“将军莫要睡,咱们这就用饭了。”
宋燎恩渐缓睁开眼,瞧见无忧正端了个怪模怪样的锅子放在桌上,那锅子似是铜的,中间的高筒里燃着盈盈泛蓝的炭火,外圈深锅内又滚着高汤一盏,葱姜二三片,很是怪异。
无忧将锅子放在了炕桌上,又端来了肉片,青菜。
她蹬开了鹿皮小靴双脚一横轻盈的蹦上了炕,又将手中的酱碗递给面前的宋燎恩,盈盈笑道:“将军,今日天冷,咱们吃个暖锅暖暖身子。”
宋燎恩伸手接过酱碗,拿眼打量着桌上的饭食,这吃法奇怪的很。
“这暖锅是边疆的吃法吗”
无忧灵动着眸子摇了摇头,夹了箸烫好的肉放入宋燎恩的碗中,道:“不是呢,这是我师傅自创的吃法,以前天冷我们师徒二人便常常这样吃,将军尝尝看。”
无忧拿眼票看着宋燎恩面上的神情,她才不会告诉谪仙这厨房根本没得鸡鸭鱼,只剩下了这几块羊肉和暖房中的鲜菜,她是逼不得已才做了以前和师傅偷懒时吃的暖锅。
宋燎恩微微颔首,夹起肉片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那肉被切的薄如纸,软如棉,放入热汤中上下一滚,再沾上碗内那拌入几滴辣油的麻酱,真的是入口即化,满齿生香。
无忧含着筷子,懵懂着一双眼睛,忐忑问道:“将军,可还好吃吗?”
宋燎恩微微点头道:“味道甚好。”
无忧闻言整张脸笑得宛若夏日里盛开的合欢花,她抬手又涮了一筷子的鲜菜,夹到了宋燎恩的碗中:“将军尝尝忧娘自己种的鲜菜,”
那鲜菜刚入桌时他便注意到了,这冬日里能吃上鲜菜的在京中也只有皇宫与各权贵的府中了,这么一个边疆普通女子能冬日吃鲜菜,倒也是惊奇,更何况是她自己种的。
宋燎恩夹起碗中的菜刚预入口,忽而想起这忧娘貌似是用她含过的筷子夹的,他不禁皱起眉头,他是有意假扮温柔,好纳这忧娘入府,可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忧娘,而是命陈庆效忠于他的棋子罢了,这沾了口水的菜怎么吃的下去。
“将军是不喜欢吃吗?”无忧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眸望向宋燎恩,
她顿了顿,果真难伺候啊,要不是看在摸了小手小腰的份儿上,她才不想伺候人了,不过,这谪仙的腰还真是精壮有力,确实好摸。
无忧轻咬了下唇,这浪费食物可不是个好习惯。
她稍稍犹豫的伸了筷子到宋燎恩的碗中夹起剩下的菜,边塞入口中,边道,“没事的,男儿家多吃些肉才是。”
宋燎恩面色微怔,按下了眸子中那抹渐浓的黝黑,轻声缓了一口气,暗沉着声音:“我不是很饿,忧娘多吃些。”
无忧又涮了一箸肉放入自己的碗中,乖巧的点头,她想这谪仙真是扭捏啊,一会吃,一会不吃的,她再次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要叫他进来了,这谪仙吃饭如此娇矜,她怎么又好意思放开怀吃肉啊。
这一顿饭吃下来两人也不知道是吃出个什么滋味来。
待无忧吞下最后一片肉,打着饱嗝放下筷子,宋燎恩滚动着喉结压下眼底的阴沉,又顿了顿喉咙,“忧娘,我有些事情想于你讲。”
无忧看向宋燎恩那一张一合少有血色的唇瓣,她记得他昨夜貌似咳的很重,这可不是好事儿,入冬之日发咳那可是百日咳,咳久便会发热,那可是最难医治的。
无忧思虑至此,自然的便忽视掉宋燎恩讲的话,手脚轻快的快步爬下炕,踢踏着鞋子向厨房跑去。
宋燎恩望着再次自作主张飞奔而去的身影,面上的温润之态终是伪装不下了,唇角的梨涡隐隐渐起,双眸中的凛冽之气也骤然崩溃而出,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精白的面色也因愤怒渐渐染上了一抹红晕,他觉着若这个女人于他而言无用处,他定然会一枪挑穿她那该死呆笨的脑壳。
约半盏茶的功夫,无忧去而复返,手中又多了一个小碗。
她瞧着眼前谪仙那微红的面色不禁皱起了绣眉,暖锅也吃过了,难道真是发热了不成?
无忧焦灼着一张脸,伸出手摸了摸宋燎恩的额头,触感滑溜溜的,还好没发热。
她将手中的碗塞到宋燎恩的手中,软糯道:“将军,这是姜汁乳酪,镇咳最好了,你快尝尝。”
宋燎恩紧抿薄唇,强压下心中翻滚着的暴戾,“你刚是去做这个?”
无忧弯了弯眉眼,“是呢,昨夜占了将军的床榻,将军定然没有睡好,吃了姜汁乳酪,好好睡一觉,这咳嗽也就会好的差不多了。”
宋燎恩眯起阴郁的凤眼,紧盯着面前神色坦然的女人,试图从她那清澈温润的眸子中洞察出一丝一毫的伪装,仅需一丝就好,只要有那么一丝他便弃了这颗棋子,一枪挑破她那伪善的嘴脸,这世上伪善温柔的女人都该被刺死在他的枪下。
他冷眼看着面前女人的面色从温柔,到疑惑,再到带着些许着急的担忧,他始终在那双清澈的眸子中找不到那么一丝的伪装,面对这么一个初识只有一天的人,却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试探与虚伪。
无忧看着宋燎恩笑的愈加肆意的嘴角,那两只梨涡深似幽洞一般。
不对劲儿,她从谪仙的眼中感受到的是□□的愤怒,可为何他还会笑得如此开心,她貌似也没做什么吧,这么多年她都收敛多了,难道这谪仙还被气傻了不成?
无忧犹豫着,轻声道:“将军,你..”
宋燎恩气息急促,沙哑着声音打断面前人的疑惑,“无事,昨夜未曾睡好头有些痛罢了。”
无忧点点头,没事儿就好,要是真被她摸摸小脸就气傻了,那她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无忧轻手轻脚的爬到炕上铺好床褥,又收拾走桌上的碗筷,“不如将军歇会儿吧,”
她望向那一脸病态的谪仙,又轻声说“忧娘去前头肆里看看,有什么事儿喊一声我就听的到。”
宋燎恩合起双眸,疲惫的挥挥手,待门被轻声关上后,整个人便若被抽走了气力般缓缓缩成一团瘫坐在了床褥中,悄无声息,似是一具尸体。
日光透过窗纸斜斜的爬进室内,挥洒着落了一地的暖阳,没有记忆中甜到发腻的梨花香,只是暖融融的淡雅女儿气。良久,宋燎恩才撑开眸子,眸底的戾气已是消失殆尽,仅余下平日里少见的疲惫。他立身坐起望着面前那碗姜汁乳酪,低喃道,“还不都是一个样子,图权图位,”言语一顿,伸手抚摸着面颊,“还有图这身臭皮囊。”
宋燎恩鄙夷的嗤笑了一声,他起身穿靴大步跨出院子,软鞭破空甩起发出“啪”的巨响,马儿吃痛,狂奔出了后巷。寒风吹起他鬓角的碎发,凛冽如刀般透过短打割在皮肉上,宋燎恩的嘴角渐渐扯平,上扬到不可思议的弧度,他一手紧握缰绳另一只手却轻柔的爱抚着马鞍旁的银枪,也罢,待用完了,那就来单只杀一个来两只杀一双,一枪挑死这般碍眼薄情之物。
疆地一入了冬,天黑的就格外有些早。
颜济将整个身子窝在圈椅里,一双腿大马金刀的搭在桌上,他盯着烛台内噼啪炸响的灯油,嘬了下牙花子,随后幽幽吐出口浊气,这边疆恁的无趣。
驻守江南时,闲着无事还可以去逛逛画舫,狎狎瘦马花魁,最不济的蜀地,那也可以去狩个獐子猎个野味的,这北疆可好,除了刮风那就是下雪。今日闲来无事他骑马逛了一圈,营地内除了一群粗兵糙汉就仅有那三十来个营妓,昨日趁着酒兴就罢了,今日细细一看便也没得什么长处,比起扬州瘦马来差的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那营外更别说了,荒凉一片,放眼望去,除了雪还是雪,估计连只老鼠都没有,这北疆,无趣的很啊。颜济哀怨的举起筷子,扒拉着桌上的烤肉还有那碟子酱黄色的炒菜干儿,一丁点儿食欲也没有,心里更是憋屈了。
“无事来我帐子里做什么?”宋燎恩挑帘进帐,冷眼瞧着那窝在圈椅里的颜济。
颜济见宋燎恩进了帐子,顿时来了力气,一双桃花眼熠熠放光,“呦,宋大将军送过美娇娘了?”
宋燎恩撇了颜济一眼转身进了隔间叫来热水搓洗着双手,稍许,才缓声道:“今日营内如何?”
宋燎恩没理会打趣,颜济反倒是落了个没趣,他扔下手中的筷子,喝了口茶后才懒懒道:“无什么事。”
“那个叫关慈的副将呢?”
“吩咐张甫去做了,我命他格外照顾那姓关的些。”
宋燎恩点点头,他拿起丝帕细细的擦干每一根手指,才缓步出了隔间。
颜济放下手中的茶碗,眼眉一挑,瞥着宋燎恩道:“那忧娘如何?我瞧着倒是个有趣的人。”
宋燎恩窥着颜济那聒噪的面色,冷声道:“傻鹿一样,一颗棋罢了。”
颜济闻言一张嘴乐开了花,死皮赖脸的说:“不若这妾你别纳了,让给我如何?你这般莽夫,哪个女儿跟了你才真是糟了罪。”颜济说着也不由的打了个冷颤,保不齐命也丢了,这后半句话便硬生生的憋进了肚里。
他颜济也算心有七窍却越发的看不透面前的男人。年少时这纨绔兄弟为得美人笑也曾一掷千金,春宵一度,哪个美人不赞称这宋擎苍温柔细致的,不成想经久沙场却硬生生的变了一个人。颜济尤记着在江南闲来无事拉着宋燎恩去寻那红极一时的花魁,酒过三巡,他特意寻了旁人将那似玉的美人留给了宋燎恩。待他纾解爽快后三盏茶下肚也不见人出来,他还嗤笑这宋擎苍假面正经,一朝见了美人还不是享用不够。
他瞄了宋燎恩一眼,撕去了温润的面皮,那张亘古不变的千年寒冰脸才是宋擎苍这斯的真容吧。
颜济呷了一口茶,至今他依然记着那美人的惨状。当他察觉不对,踢门入室的时候早就晚了,美人不着寸缕满身血痕的躺在榻上,一杆银枪明晃晃的插在心窝,那宋燎恩却手拿丝帕细致的擦着面上的血迹,儒雅的脸上带着癫狂的笑,状如恶鬼。
“明日你去趟城中,吩咐郡守件事,”
颜济猛然回神,手一抖,茶碗里的水洒了些许在桌面上,“什么事儿?”
“让他寻个由头将那女人下狱。”
宋燎恩垂眼瞧了瞧桌上的菜,“那女人手艺不错,明儿你去尝尝,”,语气稍顿,“再替我挑根簪子给她,就说多谢她今日的暖锅子。”
橙黄的烛光撒落厚重的羽睫,如烟,似黛,层层叠叠的睫影映于颜济阴柔绝色的侧脸上,他眸色微沉着,咂咂嘴,最终仅是“嗯”了一声全当作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