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破晓,这场恶战终以突厥人落败而告终。
因着宋军的防守,城内百姓的伤亡并不算严重。
姗姗来迟的郡守领着他那仅剩的卫兵清理着战后的一片狼藉,两股战战的样儿令人看着心烦。
陈庆阔步绕过郡守,向立于街边的白袍战将抱拳道:“昨夜之事多谢将军仗义相救,在下是北疆军校尉陈庆,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那白袍将军抱拳回以一礼:“尊姓谈不上,我乃戍边大将军宋燎恩旗下副将,张甫。”
陈庆与那郡守听到宋燎恩的名字均是一愣,原说还有两日才到的戍边大将军不成想如此兵贵神速,亏得有他,这边城才免糟了被突厥屠城的命运,心中不觉对这未曾谋面的大将军愈发钦佩起来。
“原是大将军施手相救,下官理应略备薄酒,为大将军接风洗尘,还望将军赏脸,代下官通传一声。”郡守眉眼低垂,穿着深青色的官袍如鹌鹑般缩成一团。
张甫虽不喜这郡守奴颜婢膝的样子,也做样抬手扶起了郡守:“大人客气了,将军此次任职乃军中之事,况且将军早已有令不得叨扰沿途的官员百姓。”
郡守听出张甫言中的拒绝之意,讪讪着:“大将军乃边城千百城民的救命恩人,下官没齿难忘。”
张甫冷酷着脸略点了点头,转身又对陈庆道:“昨夜边城突变,大将军命我等匆匆进城,将士们稍作休整,随后便会赶往北疆军大营,还望陈校尉代传将军提前抵达的音讯回营。”张甫说的不卑不亢。
陈庆领命,立身回到:“是,末将遵命。”转身上了战马。
陈庆回营前特意绕路去了无忧的小院,推开院门,见无忧持着撒把正在打扫着满院的落雪,一双小手冻得通红,穿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长棉裙,裙面用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合欢花,外身罩了火红狐狸皮的小袄,头上松松绾了个髻,斜插着一根素银簪子,虽未施粉黛,小脸却越发显得莹白。
“今日怎么舍得穿这狐皮袄子了?”陈庆接过无忧手中的扫把
“昨日吓到了,今儿打扮的光鲜些心里也会亮堂点,去去晦气。”无忧搓动着通红的小手,哈出阵阵白气。
“今日大将军便来了,营中你还去不去?不如我帮你推了这差事,你好好修养两日吧。”陈庆伏身挥动扫把扫着雪
“那怎么成,煮熟的鸭子怎么还能飞了?忧娘不是那样胆小的人,没事的。”一提起赚钱无忧便来了兴致。
陈庆抬眼瞧着无忧的眼眸神采奕奕,便笑着道:“那成,午后我叫人来接你,你收拾件衣裳,今日洗尘宴会晚些,晚间就宿在营里明天再送你回来。”
无忧眼眸闪亮,点头笑嘻嘻应着,到手的银子,哪有不赚的道理了。
陈庆人高力气大,几下便除完了院中的雪,扔下扫把嘱咐着无忧:“白日里你莫要出去了,边城虽说伤亡不重,但总归街上还是血腥的,莫要吓到你。”回头,又想了想“不然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我带你去营里,你自己在家我总归放心不下。”
无忧站在合欢树旁,用手指扣着树干上的干巴巴的皮,想着,她大哥是不是也该娶妻生子了?这年龄越大怎得越发啰嗦起来,她十一二岁便敢随陈庆孤身上山猎狼,这点血腥,她还有什么怕的。
“我没事的,大哥不要操心了。还没吃早饭吧?忧娘新蒸了锅包子,素馅儿的,又拌上了好些香油,味道好的很。”
陈庆思虑着已耽搁了许多时间,恐怕大将军一会就要开拔,他也要抓紧通报才是,遂又说道“我有事儿要急着回营,就先不吃了。你白日莫出去,等我派人来接你。”
无忧点头笑应着,送陈庆出了院,待陈庆骑上战马,她又伸手拽拽马尾,马便嘚嘚地大步跑了起来。
陈庆回首望了眼消失在街角的清瘦身影,想着这边疆形式越加复杂,忧娘的酒肆是不是该让她关了,忧娘已经十七岁,按理说也该许人家的,可她那年少时的行径,这城中的年轻相公们哪个见着她不绕路,他陈庆都要烧高香了,更莫说娶。他这妹妹着实让人操心的很啊。
送过了陈庆,无忧看着整洁的小院,深觉满意。
那潲水桶还有脏棉衣一早便被她丢了出去,虽说她这日子过的也不太富裕,一年中所赚的银钱除了要给师傅买些上好的烧纪品,还要拿去接济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自己又要攒着买小相公,平日里所能用的便没有多少了,就连那头上插着的素银簪子也还是师傅留给她的念想。但这潲水桶必须也得丢了,这乃是她叱咤边城十几年来最大的耻辱。
“忧娘,忧娘开门呀”一声声稚嫩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我听到啦,你们莫要敲了,门都要破喽。”无忧脚步轻快的打开了院门,是破庙中的孩子们。
她眼眸弯弯,笑望着这一群小萝卜头:“刚想着晚些去看看你们,你们便来了。快进来,我蒸了一大锅你们爱吃的香油素包。”
孩子们听到有好吃的纷纷跳起了脚争先恐后的钻进了小院,忧娘的香油素包,那可是可以香掉舌头的。
无忧打来热水让孩子们净了手,又端来一大盆包子,孩子们一哄而上,每人拿个两个,或坐或蹲的在小院里吃了起来。无忧笑眯眯的看着这吃的香甜的十几只萝卜头,也顺手拿起个包子和他们蹲一起吃。小时候她还在街上做乞儿时,大家伙便是这样一起吃饭的,一大群人,热闹的很。
“昨日突厥人来袭,你们没有受伤吧?”无忧柔声问着,
“没有呢,突厥人只到中街便被拦了下来,破庙那里没什么事,”大宝慢条斯理的吃着包子,
“我们几个昨夜倒是担心你,天亮了就赶紧跑来瞧瞧。”
无忧揉了把大宝毛燥燥的头发,若是讲来这大宝还要比她大上一两岁。
那年他孤身一人险些饿死在街头,无忧见他可怜,便经常叫他进院里吃饭。这人吃过饭还硬是要帮她干活,无忧不肯,他便不再进院。无忧不怎么识字,她曾想过让大宝当个账房,却被他拒绝了,讲什么男女有别,无忧一个女子,他不能伤了她的清誉。
小小年纪,不知哪里学来的古板的很。不过大宝倒是特别聪明的,识文断字的,平日在破庙里当个小老大,偶尔也会来肆里帮无忧照看酒肆,管管账,也是帮了她许多忙。
“我呀就如同这疆外的野马,好的很,莫担心。”无忧笑眯眯的道,
“是呢,忧娘还没有买到俊俏相公呢,她才舍不得死呢。”孩子们起哄着
无忧看着这一群小萝卜头,叉起了腰:“我看你们皮痒痒了,学会打趣我了是吧?”
孩子们知道无忧是个嘴硬心软的,也不怕,哈哈笑着。
“忧娘莫要气啦,今个我在街上看到了位白衣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可威风了,”
“对对,还有位身穿红衣的将军,长得比忧娘都好看。”
比她还好看?无忧摸了摸脸,撇了撇嘴。
“那将军还可厉害了呢,昨日的突厥就是他们打跑的。”孩子们七嘴八舌着
“忧娘,你银钱攒够了没?你都老大不小的了,不行你就去买了这两位将军吧,我瞧着这两位将军的长相肯定能入了你眼,”小猴子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用手肘碰了碰无忧
“那白衣将军是不是用着一栟梅花银枪?”
“是呢,瞧着真是威风。不过我觉得那红衣将军倒更是好看,对了,他头上还带着个金冠,贵气的很。”小猴子吃完了包子,用衣角擦着手。
一群孩子们七嘴八舌吵的厉害,而一旁无忧的思绪早就飞回了昨夜。
她侧眸去看潲水桶留下的印子,想着昨夜那男人手起枪落的场景,两片绯红悄悄爬上了双颊,那救命恩人原来就是新来的大将军,也不知这次进营能不能看到他人。
大宝看着面颊绯红的无忧,抿了抿唇,犹豫着“忧娘,你莫要。。”
“嗯?怎么了?”无忧惊回神,
“没事,我们走了,你去忙吧。” 大宝眼神微闪,转头叫了众萝卜头,起身要走
“你等等,我今日要去营中灶饭,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这是钥匙,你们饿了就自己来找吃的,大老黄好容易捡条命回来,你记得好好照看下。”无忧抬手把钥匙递给大宝,
大宝接下了钥匙,“明日我帮你看着酒肆,你早些回来。”
“好呢,萝卜头们,你们莫要想我啊。”无忧眼眸弯弯,语气欢快着
众萝卜头起身对无忧做着鬼脸,嘻嘻哈哈的出了门。
待过了街角,大宝却脚步微顿,他轻轻咬着嘴唇,
“宝哥,你说忧娘还是很好看的,对吧?”小猴子附在大宝耳边轻声说,“忧娘是个好人,好人是应该有好报的,她会寻着个疼爱她的好相公的。”
小郎君微微泛着青/涩的下巴轻轻扬起,稍显稚嫩的脸上异常坚定着,“忧娘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