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孩应是听懂了许些的,他瞳孔放大,眉眼瞪圆,嘴唇放松忘了合上,呆呆地望着夏墨。
也是,经历了人生苦难,遭受了诸多不公的小孩本就比较敏感和早熟。
他们对视着,无言中,长期积压在小孩心中无法发泄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火山爆发般不可控制起来。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情绪磁场,那么彼时的夏墨可以说清晰地感知到小孩的磁场变化。
他眼神专注地盯着小孩看,仿佛透过他坚硬的表象窥到了即将爆裂开的冰面细缝,触碰到他冰封已久的心,只要他再用一点力……
夏墨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故而直视着小孩的眼道:“与众不同不是你的错,它本身也没错。它很漂亮,很美丽,就像两颗被神仙眷恋过的宝石,很炫目,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眼,只要对视上,便好似会说话一样灵动。”
夏墨的声音不疾不徐,语速恰到好处,听着温柔而缱绻。
小孩心跳加快,狠狠撞击着胸膛,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角,然后又捂住心口,低下眉眼去。
从夏墨的角度只能看到小孩发颤的眼睫,很浓密修长的睫毛像扑棱的蝴蝶翅膀,许是因为太过好看,在余光瞥到那道疤时,夏墨的心又是一沉。
就在这时,小孩重新抬头,目光一瞬不瞬望向他。
柳叔叔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温和又可信,像镀上一层金光,格外的耀眼,惊心动魄。
他深深为之撼动,似有暖流窜向四肢百骸,冲刷他冰凉的躯壳,又像有电光闪过,在他神经末梢里开了花,炸的他浑身麻溜溜。
咔嚓一声,静谧的室内,小孩像听见了自己内心冰川破碎的声音。
他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好几下,鼻子一酸,眼底就兀地聚起了水雾,紧接着两颗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
夏墨见小孩被自己说哭了也不急,反而是抬起手轻柔地揉了揉他发顶。
哭出来也好,瞧小孩这情况,一直憋在心里迟早会憋出病来,能发泄一通是好事。
“乖,没事了,以后都会好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让叔想想……啊对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夏墨说着说着就又忽然顿住了,想到借用的古人话语似乎太深奥了,便换了种说辞。
“小孩,你所历经的事叔叔虽不能感同身受,因为对你来说它们太刻骨铭心太难以忘怀了,不过叔叔希望,它们不是压倒你的巨石,而是你的垫脚石,会让你变得更坚强,更勇敢。”
夏墨话音未落,小孩的双肩就抖动得更厉害了。
本是无声落泪的他被摸头后便难以抑制地呜咽出声,而现在,更是难受得放声大哭起来。
“呜哇啊……”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不是他的错,也从未有人这样夸过他的眼睛好看……
小孩两只手背胡乱擦拭着眼睛,可眼泪却是一发不可收拾,越流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完,最后糊了整张小脸。
“呜呜呜,叔叔,你说我没错,呜呜……是他们的问题,是,嗝!是真的吗?”
泪眼汪汪的小孩抬起脸看夏墨,奈何隔了一层水色,他只能看个模糊的轮廓。
“当然啊。”夏墨点头,然后伸手指刮掉小孩眼底泪痕,鼓励道:“想说什么,想问什么,都说出来,叔叔会认真听,认真回答你的。”
小孩喉咙哽咽,吸吸鼻尖,良久才“嗯”了声。
“我,我叫萧安禹,今年八,八岁了,是莲花坳村人……他们都说我是灾星,可我没有害过任何人……但他们都说是我带来的灾难,因为眼睛,他们说我天生不祥,我很害怕,呜呜呜……”
小孩断断续续道,没有颠三倒四,一听便知道他是在回答夏墨之前的问题,逻辑通顺,看来智力上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这个看似只有五岁孩子大的小孩居然八岁了!
夏墨眉尖微微抬起,心中既惊讶又怜惜,面上确是眼睛一亮,用轻快的语气对小孩说道:
“小孩,原来你叫萧安禹啊,很好听的名字,平安喜乐,大禹之才,看来给你取名的人很爱你呢。”
夏墨说时笑了下。
“小安禹,很高兴认识你,所以在这里我要郑重地告诉你,他们说的都是错的,你不是什么灾星,更不会带来不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真的吗?”小安禹皱了皱泛红的鼻子,如鲠在喉道。
夏墨义正辞严:“嗯嗯,我骗你干嘛,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因为有些人天生就是秉性低劣,所以才会多加在美好的事物上抹上污点,然后彰显自己的平庸与愚蠢。”
萧安禹认真聆听,又抹了把红彤彤的眼眶,然后仰起脸,破涕为笑道:“叔叔,我很高兴,谢谢你。”
就算现在让他去见爷爷,他也没有遗憾了。
夏墨没忍住又撸撸他的小脑瓜,“傻小安禹,谢什么?叔叔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吱呀——
房门再次被打开。
去盛粥的男人回来了。
凌川跨步走了进来,硬朗的五官充满了锐气,即便常态也蓄着无比强势无比霸道的气势,锋芒毕露。
他一进来,萧安禹就像见到猫的老鼠似的拘谨又畏惧,连泣音都硬生生地吞进肚子里。BiquPai.
夏墨见状想笑,但还是要给两位当事人一点面子的,故转头对男人调笑道:“川哥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小安禹的肚子就要饿扁喽。”
凌川闻言只轻轻瞟了眼缩头缩脑不敢看他的萧安禹,走过去,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了哭声。”
没错,凌川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阵了,他是故意把空间留给小哥儿和小孩的。
方才,他要了粥上来之后,未靠近房门便听到小孩的哭声,不免惊奇。
因为小哥儿在柳家村时哄小孩挺有一手的,那个小崽子看到他不是婶婶长婶婶短的,怎么到这就哭了?
凌川心中疑惑,本想推门而入,但转念又想到柳家村那些小崽子平时都挺怂自己的,便放弃了进去的想法,直到哭声渐歇他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