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戴着类似黑色口罩一样的面具,紧贴皮肤,嘴和鼻子全都被遮了起来。
狐影打扮成这样,往殿外走的时候,却仍心悸不已。
他一颗冷硬狠绝的心,似乎成了玻璃珠,经受不起陈云依的半点窥视。
“不行……”他喃喃低语,又仓皇地退回殿内,面色沉重地戴上了缀着冕旒的帷帽。他的帷帽很精美,冕旒的珠翠是用黑色的夜光玉打磨而成。墨绿玉石一颗就价值不菲,他的帷帽上却坠了整整一圈。
自古帝王的皇冠上,冕旒都是最常见的配饰。
冕旒会遮挡帝王的视线,他们戴着这样的皇冠,并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遮盖他们的情绪。让至尊之位下面的群臣,无法窥探他们的内心。
那个女人行走在尸山血海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她的眼睛,比冰霜还要冷,就算杀了自己的正夫和孩子,她也不会眨一下眼。
狐影的心脏传来钝疼,他原本以为是老天开眼,让他重活一世,来这世间赎罪。
可是没想到,陈云依竟然也活了。
三百多年前,始皇扈俪平定五国纷争,建立华邑王朝。陈云依是扈俪的养姐,她无心天下,却对扈俪这个妹妹爱护有加。从小护着扈俪长大,扈俪要天下,她就帮她打。
扈俪心机深沉,善谋。
陈云依天生神力,善战。
两人联手,七年战乱,收复了五国。其中就有狐影的男儿国。狐影是男儿国的皇帝,单名一个‘蓥’字,人称蓥皇。他的国家民风淳朴,男子众多。女子可以娶几个男人,但是必须对每一位相公都一视同仁,不能偏宠。
如果男子对自己的妻主不满,是可以休妻另嫁,或者带着孩子单过的。
这样的国家就是男子的天堂,始皇攻下男儿国时,蓥皇为了保护自己的臣民,甘愿为奴,侍奉始皇。
他生得妖冶,不似凡尘中人,像妖仙精灵。
陈云依在看到他后,主动向始皇讨要了他,并封他为正夫。
他们也曾有过一段恩爱无比的时光,就是那段时光,让蓥皇错误地认为,他和孩子在陈云依的心里,一定比扈俪更重要。
扈俪开国后,实行了对男子非常不利的女尊统治制度,男子失去了一切权利,沦落为给女人生孩子的工具。
蓥皇不忍看天下男子受苦,集结暗部,意图谋反。
他永远都记得,在谋反的前夜,他被诊断出有孕。那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夜晚,他从不信任任何女人,包括陈云依。
但是他有了孩子,为了孩子,他向陈云依坦白了一切。求她看在孩子的面上,就算不帮自己,也不要站在扈俪那一边。
他说:“万一我们的孩子也是男孩呢?妻主你忍心看他以后生活在一个男子被奴役的王朝吗?”
陈云依不说话,她看起来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如果没有她,扈俪根本不足为惧。战神陈云依的威名天下皆知,她所到之处,万民臣服,没人敢高声说话。
蓥皇当她是自己的妻主,孩子的娘,想她一定会看在他们父子的份上,不会插手这件事。
可是,第二天……
狐影的身影晃了晃,仿佛心口被灭世贯穿的剑伤还在疼,三千追随他的忠勇之士的血还在流……
那天,陈云依一人,杀光了他所有的部下,连他和孩子都没有放过……
蓥皇死之前,恨得咬碎了牙,他发誓:“生生世世,此恨无绝。”
或许是老天怜悯他,他死后竟然重生到了三百年后的世界。更加令人惊喜的是,他竟重生成了扈俪的后人,当朝皇帝的亲儿子,帝子扈影。
但是唯一一点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仍旧怀有身孕。呵,陈云依的孩子。他重生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跟他一起重生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打掉这个孩子,但是,就在他准备好汤药的时候,他突然记起了陈云依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蓥,你知道吗?我们如果能有一个女孩,她很有可能继承我的神力。”
“那如果是男孩呢?”
“男孩无法继承神力,只能是女孩。”
狐影慢慢把汤药放下,他怀的可是陈云依的孩子。重活一世,这个孩子也许并不是累赘,而是陈云依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是他制霸天下的最有力的工具。
女尊世界的法则,就算他如今成了帝子,他也不可能继承帝位。要想图谋天下,只有谋反这一条路。
狐影重生后,借由自己的身份之便,步步为营,调离大军,暗中收买培植自己的势力。
不过半年时间而已,他就将天下一分为二,建都称帝,成了如今的武都之主。
可就在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时,灭世竟然出世了。他所有的坚强和谋划,都在瞬间被打乱。
灭世只有陈云依能拔出来,可她三百年前就死了,死的时候并无子嗣。
也就是说,拔出灭世的人,只会是陈云依本人,难道她也重生了?
这一可怕的想法,击碎了狐影所有的宏图霸业。他知道,他再厉害,也敌不过那个血战疆场、无一败绩的陈云依。
老天爷,难道是在耍他?既然给了他重生一次的机会,为何还要让陈云依出现?..
这一次,他不会输!也不能输!那么多追随他的部下,他再也不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惨死。
帝子狐影只远远地看了陈姣姣一眼,就对她起了杀意。
陈姣姣却对帝子的情况一无所知,一路护送于景行到了景焕宫,一行人足足在宫里等了半个时辰,帝子才出现。
可真够大牌的,陈姣姣想。
看到帝子的第一眼,陈姣姣感觉自己看了个寂寞。这人是有什么皮肤病,皮肤见不得光吗?她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自己从头到脚捂得这么严实的。
他给陈姣姣的第一印象,就是贵!太贵气了!几乎所有华贵的珠宝都能在他身上看到。
反正陈姣姣也看不到他的脸,头上戴着冕旒就算了,脸上还戴着面具,她只能盯着那些珠宝估估价了。
而且他穿的衣服,宽袍大袖的,虽然看着很华贵,却看不出腰身,这帝子说不定身材很差,还有小肚腩呢。
不过他的头发……陈姣姣第一眼还以为他的头发是染的,白金色的渐变色头发,她只在现世的游戏中见过颜色这么漂亮的头发。
看了半天,好吧,就这头发和他满身的金银珠宝让陈姣姣印象深刻。
他的耳饰好像是红宝石吧?护额是白金做的吧,那么亮?绶带上坠的珍珠是深海灵珠吧,一颗就值上千两银子。
还有他身上的玉佩,好像是罕见的灵璧玉,如果陈姣姣还跟以前一样穷,她此时肯定认不出这玉的品种。
这帝子就是个移动宝藏啊,好想把他抢回家,这样还建什么避难所,就他穿戴在身上这些东西,就够陈姣姣一家人丰衣足食的活一辈子了。
两人隔空对视,陈姣姣双眼金光闪闪,想着她的发财大计。
狐影的视线被冕旒挡住了,陈姣姣看不清他的眼睛,因此也没能发觉他看向自己时,眼里滔天的仇恨。
“拜见帝子!”风晚他们齐齐跪下,向帝子行礼。就连于景行也从善如流地跪了下去。
陈姣姣回头,站在她身后的苦岸和宁林语也早就跪了下去。
只有陈姣姣一个人,鹤立鸡群似的站着。
帝子静立在大殿之上,既没有责怪陈姣姣的意思,也没有主动出声缓和她的尴尬。
这可不成,陈姣姣不喜欢被动。第一次见面,她必须向这个见不得光的帝子表明,她不会给他下跪。
思及此,陈姣姣一跃而上,身姿飘逸地跃上高台,跟狐影站在了同一个高度。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跃上高台的时候,狐影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才逼着自己站稳脚跟,没有往后退。
“你好,我是陈姣姣。”陈姣姣礼貌地朝帝子伸出了右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样的职业假笑,她可以信手拈来。
对陈姣姣来说,这就是最简单最平常的打招呼的方式。
但是对帝子来说,她这就是在胆大妄为地调戏他。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牵他的手。
而且下面的人也跟帝子想的一样,这个狂妄的民妇,竟然一见到帝子,就对他动手动脚。
虽说女人都好色,见一个爱一个。但是她这未免也太放浪了,这才刚见面,就按捺不住地想对帝子无礼。
那可是帝子呀,整个华邑王朝最讨厌女人的男人。她这就是在找死。
于景行和宁林语也在下面看着陈姣姣,于景行还好,宁林语见陈姣姣如此做派,对她既感到失望,又气愤不已,深感丢人。
局面陷入了僵持,帝子狐影迟迟没有回应。
陈姣姣又把手往前伸了伸:“嗯?”
狐影脑子转的很快,为了让部下们看看这个女人有多恶劣。他忍着难受伸出了手。
陈姣姣虚虚的握了一下他的手,笑得更假了,热情的问他:“敢问帝子的尊姓大名?”
“狐影。”
这招呼就算打完了。
怎么比刚才更尴尬了?
陈姣姣站在高台之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这个宝藏帝子又不说话,她也找不到话说……
“呃……狐影你吃过早饭了吗?”这是陈姣姣能想到的,最适合寒暄的话题了。
而且她现在很饿,如果能蹭顿饭吃,总比大家傻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强。
“传令下去,景焕宫设宴,为国师接风洗尘!”帝子没有理会陈姣姣,而是转身朝跪在下首的礼官吩咐道。
陈姣姣一听有饭吃,开心的对着帝子点点头,身体向帝子那边倾斜,悄声对他说:“叫他们多准备点荤菜,这几天我们都没吃好。”
帝子的冕旒在他眼前晃啊晃,刚好挡住他的双眼。
他眼里翻涌的情绪陈姣姣一点都看不见,陈姣姣的憨态他却看的一清二楚。
虽然接触的时间尚短,但是帝子却明确了一点。陈云依跟自己不一样,她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也就是说,对现在的她来说,狐影只是狐影而已,不是什么蓥皇。
这可太好了,她这样毫无防备,刺杀起来才更容易得手。
狐影心思急转,在明确的看出陈姣姣没有前世的记忆后,他开始变得亲和起来。
“放心吧,肉管够。”他精准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音量,微笑着,和风细雨的对陈姣姣说。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开口对陈姣姣说话,这一次的语气和神态已经跟上次截然不同。
陈姣姣感受到他的亲和,人愈发的放松起来。她想跟狐影好好聊聊,只有确定他这人靠谱,陈姣姣才能放心的把于景行交给他。
“狐影,于景行是我相公,你知道吧?”陈姣姣嫌站着累,她低头看地上的白玉阶干净的不染纤尘,便一屁股坐在了玉阶上,伸了个懒腰,姿态惬意的问狐影。
直觉告诉她,这景焕宫很安全,因为他们这里的百姓和官员,都很景仰于景行。
至于这个宝藏帝子,陈姣姣喜欢钱,看他就跟看着一堆钱一样,谁会讨厌钱呢?
“相公?那他是你第几个相公?”帝子的声音空灵清澈,听得陈姣姣的耳朵酥酥麻麻的痒。如果是丁沐白刻意用这样的嗓音说话,陈姣姣一定会觉得他是在故意勾引自己。
但是帝子这么说话,陈姣姣只能觉得,他的声音本就如此悦耳动人。
“第……三个?”陈姣姣有些迟疑的回答。
“那你一共有几个相公?”帝子一直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陈姣姣问。
陈姣姣感觉不到帝子的半分迫力,她反正跟谁相处,都把自己摆在跟对方平等的位置上。从不会觉得对方比自己高人一等,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所谓的压迫感。
她这会只把帝子当成一个新结识的朋友,聊天的时候也没设防,答的很随意。
“五个。”
“不多呀,听说你是一方首富,五个相公属实有点少。”狐影的话音里听不出半分调侃的味道,但陈姣姣就是觉得,他这话暗含讽刺的意味。
“你可别讽刺我了,像你这样的男人,肯定最讨厌夫郎成群的女人了。”陈姣姣又不傻,还能真信了他的违心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