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湿汗淋漓的夜晚终于趋于平静。
宋离单臂挡在眼前,努力放缓着呼吸,待到彻底风平浪静才终于抬起一双眼去看封愈。
男人狭长的眼尾染着几分餍足,单手将宋离搂得更紧,咬着他的耳垂低声问:“阙临大人还满意我的伺候吗?”
宋离:“……”
他垂眸去看封愈手背上的掐痕,月牙形状,印子明显,每一个小小的痕迹都在诉说他当时满意与否。
回忆起自己像条砧板上的鱼,被按住了就再也挣扎不了的模样,宋离默默移开了视线,假装没听到男人的问题。
没错过青年通红的耳尖,封愈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捏着:“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宋离瞥他一眼,轻轻拍掉了他的手。
本来耳垂就很烫,现在被他这么一捏,温度好似更高了。
现在急需降降温。
宋离掀开被子,清瘦的脊背在弯腰时勾出优美的弧线,他赤着脚踩在地面上,雪白的颜色与深沉的地板色形成了极其明显的视觉冲击,几乎在瞬间就勾住了封愈所有的注意力。
男人不动声色地靠在床头,目光肆无忌惮地顺着青年的长腿往下,直到宋离的身影转入浴室,门锁落下。
他挑了下眉,毫不犹豫地起身跟了上去。
随意拧了拧门把手,确认了宋离拒绝让他跟着进去的决定。
几秒种后,雾气升腾,水流不断的浴室内,宋离垂着眼眸去看已经攀附到纤瘦脚踝处的一缕黑雾。那黑雾顺着他的小腿一路往上,轻微的触碰激起了被尘封在昨晚夜色深处的秘密。
青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没多久后,从浴室大门的缝隙中传来水珠迸溅和低低的喘息声。
等身体再次沾床,宋离的腰有一瞬间的酸软,他将被子往头顶一掀,遮住了还泛着潮红的眼尾与印下暧昧痕迹的肩膀,闷声闷气道:“睡觉了。”
眉梢眼尾尽是满意之色的封愈如同一只大型犬类黏黏糊糊地蹭过去抱住他的腰,被宋离抵着胸膛推出来,又厚着脸皮靠过去。几次来回碰撞后,封愈咬着他的耳垂哑着嗓子道:“不是要睡觉吗?”
宋离心道你也没让我睡啊。
接收到了怨念的封老板忍着那点笑意,禁锢住青年的双手双脚,薄唇亲吻着宋离后颈的棘突,眼中泄露出笑意:“乖,睡觉了。”
时间很晚,一楼墙壁上的钟表正在滴滴答答地往前走,窗外的风声一阵一阵,好似要下雨。
宋离闭上眼没多久便彻底入眠。
只不过他做了个梦,或者,称不上梦。
宋离盘腿坐在一片纯白之中,一眼望去周围只有丝丝缕缕漂浮着的白雾,那些雾气像是有自我意识,如同幼崽一般亲近着宋离,贴着宋离的手臂和脸颊轻轻一蹭,又激动地飘远。
每一次的触碰都带着点点温柔和讨好。
宋离被它们逗笑,但笑容很快又收敛起来。
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视线缓缓落在远处。同一时刻低沉的嗓音自这个特别的空间内响起,带着些许的回音,对方道:“阙临,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时隔多年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宋离目光神情不变,温声淡然:“很久不见,戈沭。”
戈沭,天道的名字。
准确来说,是五位神明在世时,对他的一个称呼。
有阵风吹来拂过宋离的短发,极尽温柔的触感令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模糊,记忆流转之间好似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班苍抱着几只刚出生的幼崽哄它们进食,浮月用铃铛逗着神鹿,山瑶兴致盎然地看着民间的故事册,韩天站在神都山巅与戈沭随意说着话,视线所及之处,是宋离懒洋洋地靠坐在树干上打瞌睡。
但这样的回忆只在一瞬间就被拉停,宋离垂着眼眸,感受着去而复返的白雾缠住自己的指尖。
他主动打破了空间内的寂静,轻声问:“怎么突然找我?”
戈沭:“算不上突然,我本以为你和他们一样都陨落了。结果昨日意外在地府感知到了你的存在,所以来看看你。”
说到地府,宋离笑了一声:“你这些年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地府的五方鬼帝似乎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
戈沭似也低低笑了一下:“这可怪不得我。”
宋离:“嗯?”
有一阵更强的风吹来,但又在宋离的面前猝然停下,宋离知道这是戈沭。尽管他的眼前依旧只有白雾,但那道低沉的声音却变得愈发清晰,甚至不再带有半分回响:“从你们一个个陨落开始,我就感觉到,连我也快撑不住了。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我一直没能感知到你的存在?”
“地府那五方鬼帝也不是我选的,我如今还没这个能力。”
戈沭与韩天关系不错,曾询问过韩天数次——神明陨落以后,三界该如何。
韩天总是那副面含笑容,神秘无常的模样,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愣是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戈沭问了几回便也不再纠结,他想,韩天不说,那他便自己去看。
随后,他作为天道亲眼见证了一位位神明的陨落。再后来,山瑶身陨,他突然开始察觉到自己的能力和意识也在逐渐消减。
原来面临黄昏、步入黑暗的并非只有五位神明,还有他。
“这个世界,在催生新的天道,而我将与你们步入同样的结局。”
“五方鬼帝皆由新天道选定。”
“我能感觉到,他在一步一步蚕食我,想要彻底将我吞噬。”
“阙临,我的时间不多了。”
宋离听着这一道一道的低叹,能体会到戈沭言语间透露出来的些许无奈。
他垂眸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几百年前他陷入沉睡的时候,身体已偶尔呈现出透明的颜色,可时隔多年,他却又与正常人无异。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韩天。
但韩天是如何办到的,无人知晓。
在周围纯白的雾境逐渐消散的时刻,戈沭低沉的声音也变得逐渐微弱:“阙临,以后或许就要拜托你了。”
宋离沉默地坐着,喉结微微一动,却并未有声音从唇间溢出。
…
宋离缓缓睁开眼睛,窗外已日光大盛。只不过深色的窗帘坚强地阻拦着光线靠近,唯独昨晚那条被飞鸟窥探的缝隙里泄露出了几分光亮。意识回笼,他垂眸去看封愈,男人这一整晚都安分得要命,双手搂着他的腰,嗅着他的气息睡得格外安稳。
“醒了?”
注意到封愈微微颤抖的鸦羽长睫和收紧的手臂,宋离轻声问道。
“嗯。”男人睁开眼,薄唇印在他唇角,笑着道早安,随后又道,“我刚刚做梦梦到韩天了。”
宋离挑眉,未询问梦到韩天什么事,封愈便主动开口了,“他还是坐在幽冥山的那棵黑树底下,笑着跟我说他弟弟长得好看,我见到他会喜欢他的。但是我说我不信,除非他带我去亲眼见见。”
“他同意了吗?”
“同意了,不过我俩还在去见你的路上,我就醒了。”
说到最后,封愈的声音里明显夹杂着几分遗憾和失望。他自幽冥诞生的时间太晚,而后又被困于幽冥,等他终于能离开之际,却正巧与宋离擦肩而过。如果可以,他真的挺想见见数千年前被众人赞誉的战神阙临是何种模样。
他想,就算宋离的容貌未变,但气质大概也是不同的。
这样的想法好似与当初宋离的想法不谋而合。
宋离也想见见年少时的封愈。
孤苦伶仃,为了能活下来像是小狮子一样,用稚嫩的牙齿咬着比他大上好几倍的猎物。
宋离想着,摸了摸他的黑发。
…
宋离和封愈起床,洗漱完毕路过一楼,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男人慢吞吞地打开丧葬品店的大门,耀眼的光线猝然进入,在封愈的身旁勾勒出浅浅的光晕和影子。他的视线往边上一转,见到了正坐在隔壁大门口小桌前的几人。
茶叶店老板笑眯眯地在招待客人,而尤拓、骨涌以及邵修、薄风四人围着一张桌子,唠着嗑。
桌上的瓜子皮几乎堆成了小山。
猝然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薄风的目光一下子便转了过来,视线先是在封愈的身上转了一圈,紧接着目标明确地朝着他身后看去——
可惜,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却没出现。
但薄风这人一向都是有什么事说什么事,当即便道:“封愈,你对象呢?”
封愈和薄风没那么熟,但或许是两人的脾气有稍许接近,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此刻听他没什么好语气的询问,封愈罕见地没生气,只是挑了下眉,扯了扯唇似笑非笑的问:“我对象在哪儿关你什么事?”
薄风再一次怀疑就封愈这张嘴是怎么找到对象的,嘴上也没留情:“实不相瞒,我打算自费带你对象去医院看看眼睛,那么好看一人怎么就眼睛不好使看上了你这么个——”
话还没说完,封愈的身后便多了道清瘦修长的人影。青年听到动静以后迈步走来,一双漆黑如黑宝石的眼眸缓缓看向薄风,令薄风剩下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薄风以前只听说过宋离的名号,哪怕是见也不过只是看到照片,今天也算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宋离的真面目。
他抿着唇沉默了一瞬,忽而对封愈道:“我觉得你挺有本事的,要不你开个班?我付钱。”
一旁看热闹的邵修/尤拓/骨涌:“……”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但该说不说,他们也挺感兴趣的。
三只单身狗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可以开班吗?”
封愈:“……”
男人在沉默两秒以后,嘴角勾起的弧度明显了几分,漫不经心道:“想的倒是挺美,我这身价开班你们付得起吗?”
四人:“……”
薄风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邵修也忍不住在心底切了一声。
心道,这身价?
还不是靠嫁入宋离这个豪门才涨得快!
…
尤拓和骨涌这会儿来丧葬品店是有事跟封愈汇报。
汇报的内容正是如今上位的五方鬼帝。席兴业围堵酆都那日,五方鬼帝中只有一个新上任的抱犊山鬼帝闫子玉安分地守在抱犊山,没有消亡。现在,另外四位丧命于宋离之手后,天道便迫不及待地扶持起了新的鬼帝。
骨涌仔仔细细地将这四位新任鬼帝的消息告知封愈,最后做总结:“我觉得……不大行。”
薄风大大咧咧地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刚才骨涌的汇报他是一字没落地听完了,而今听到‘不大行’三个字差点笑出声来。迎上骨涌似有几分疑惑的目光,他抬了抬下巴:“何止是不大行,照我看是非常不行。”
这四位鬼帝中有一位跟薄风还有些渊源,几百年前和薄风干过一架。
至于干架的理由——
对方设计戕害了龙子之一的狻猊,薄风作为狻猊昔日好友之一,花费了大量时间去调查狻猊被迫害的前因后果,最后查到了这位鬼帝的头上。
“当时他跑得几百年不见踪影,没想到现在突然出现了。”
而且还是以鬼帝的身份现身的。
这不妥妥在嘲讽挑衅他吗?
听他简单说了说往日的故事,封愈懒洋洋地开了口:“没关系,我们鬼界的行事准则就是谁的拳头硬谁当爹,百年前没打完的架现在打也不迟,要是打不过,你还可以找帮手,不丢人。”
薄风觑他一眼,没应和。
但是以邵修对薄风的了解而言,基本上猜到薄风把封愈这话听进去了。
果然,安分坐了不到五分钟,薄风就起身推门离开了丧葬品店,尤拓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果断回头打开了电视机。画面兹拉一声跳转,刚刚还在身侧坐着的人如今已到了鬼门关前,那风风火火的模样显然是去寻仇的。
尤拓:“薄风可真是个暴脾气。”
邵修瞥他一眼:“还好,都坐够五分钟了,我本来以为封愈说完他就要走的。”
尤拓闻言嘿嘿笑了一声,果断从后掏出一张纸:“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打赌赚钱,来猜猜今天之后桃止山鬼帝是不是又要换新的了!”
邵修和骨涌闻言都非常感兴趣,倒是封愈连多余的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们,而是垂眸看着宋离若有所思的表情,捏着他的下巴,将唇附在他耳边问:“怎么了?”
“想到今天戈沭跟我说的事情。”
“今天?戈沭?”
陡然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封愈就像一只浑身机警的猫,正在炸毛的边缘不断徘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和宋离是睡到刚刚才起来的,就连刷牙洗漱都是在同一片空间,所以宋离怎么有时间和那个叫戈沭的人联系?
眼见着男人露出‘你背着我和别的男人聊天’的委屈之色,宋离按住抽动的眼角,长指揉乱了他的短发,低声解释:“戈沭是天道,今早入我梦境跟我说了点事情。”
简略地将天道同样将被取代的几番话告知封愈,一旁竖起耳朵听了个正着的邵修也不由得凑过来:“按照这意思,那新生的天道就不是个好东西?”
说着,他自顾自地点头:“也有道理啊,光是看这地府的几个鬼帝选择,就看得出来新天道不怎么样。”
宋离对此却不置一词。
封愈偏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眯起眼。
…
到了晚上,宋离便回白日去上班了,封愈今天难得没跟着,高毅见了还有几分意外:“怎么回事啊,今天封老板怎么没跟在你屁股后头?”
不是他说笑,他是真觉得封愈对宋离有点像圈地盘的猛兽,只有时时刻刻跟在对方身边,才能让占有欲得到满足。
高毅还听清吧的另外几个员工私下里打赌过,有人说封愈这占有欲太重的行为一次两次倒还好,要是时时刻刻都这样,以后指不定要被宋离嫌弃的。
没想到今儿封老板就想明白了——偶尔还是要给男友一点私人空间。
宋离不知道高毅的想法,听到这问题便也只是简单解释了两句:“他身体不太舒服,我让他在家休息了。”
而嘴上应下要好好休息的男人完全无法安安分分待在丧葬品店,索性便拉着尤拓和骨涌二人去了趟新买的别墅,将整栋别墅里里外外全部清扫干净。尤拓将蔓延至别墅每个角落的鬼气都收回来,那黑色的雾气像筋疲力尽的小动物似的,死恹恹地耷拉在地上,显然是累得够呛。
一旁的骨涌比其他好不了多少。
封愈从门外抱着两个大箱子走进来,目光划过干干净净的客厅和角落,非常满意,也不介意那沙发宋离还没坐过就被尤拓和骨涌先趴着了。
尤拓直起个脑袋,好奇的问封愈:“老大,你这箱子里装了什么啊?”
封愈直起身:“给宋离买的衣服。”
尤拓又把脑袋缩回去,跟骨涌小声的抱怨吐槽:“老大现在三句不离宋离的名字。”
相对比他的无语,骨涌倒是很淡定,听完他这话,还反驳了一句:“那可是战神阙临诶,要不是怕老大吃醋,我也想三句不离宋离的名字。”
尤拓心道你刚才不就正好三句不离宋离吗?
正小声交谈着,尤拓突然察觉面前落下了一片阴影,继而封愈便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男人看上去懒洋洋的,身体放肆陷入柔软的软垫,眯起眼睛曲起手指,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尤拓和骨涌像是听到了什么特殊的讯号一样,条件反射一般朝着封愈看了过来。
男人挑起眉:“正好,大家都闲着,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你们。”
尤拓/骨涌:“?”
一个多小时后,尤拓口干舌燥地一口喝干了一大壶水。而他身侧坐着的骨涌还在叨叨叨地说着:
“说时迟那时快,宋离突然挡在你的面前,然后一把捏碎了要刺穿老大你的刀刃……”
骨涌用上了这辈子所有的词去形容昨天晚上酆都城外发生的一切,着重描绘了宋离帅气的模样。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去观察封愈的表情,虽然在刚刚的一个小时里他们家老大已经听了不下二十遍的事情经过,然而这第二十一次,他还是听得相当认真。
等到骨涌也口干舌燥地找水喝,封愈才慢条斯理地点评:“讲的太快了,精彩的画面一笔带过,你再润色一下,等会重新说一遍。”
骨涌:“……”
救命,谁来救救他。
虽然他当时也对宋离突然出现并且英雄救美的画面感到很心动,后来和邵修几人谈起时还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可是这不代表他在重复了数十遍以后还能保持热情。
骨涌生无可恋,尤拓心疼且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正欲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抚同伴,下一秒封愈便道:“那尤拓你再给我讲一遍。”
尤拓脸上的同情蓦地一僵。
十多分钟后,正听高毅计算着下班时间的宋离收到了分别来自尤拓和骨涌的消息。
内容相当简单,只有一个:SOS。
高毅从宋离身旁经过时恰好看到这个字符,当即挑了下眉:“这什么意思?在跟你求助吗?”
“求助?”宋离垂眸认真思索了一下,转头给封愈打了个电话。
那头正叭叭叭努力讲故事的尤拓陡然听到封愈的手机铃声响起,苍白无力满含疲惫的目光就像是突然注入了力量,倏地一下就亮了,结果等到电话接通,封愈听着那头的人询问,只回了一句“他们都跟我在一起”,然后便黏黏糊糊说上几句,挂断电话,重新朝着尤拓颔首:“继续吧。”
尤拓:“……老大,要不我去请个专门唱戏的给你重现一下当时的场景,你看怎么样?”
骨涌也眼泪汪汪:“实在不行我去卖/肾拉投资,直接给您拍个电影吧?”
封愈看着他们,若有所思:“倒也不是不行。”
尤拓/骨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