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5.第485章

因为聊到城门落锁,这群人便没有出宫,而是留在北宫的官吏屋里凑合一夜。

“宙斯在上。”安德烈亚斯进屋的那刻就被震惊到了:“奴隶住的地方都没这么逼仄。”

感觉膝盖中了枪的代达罗斯不咸不淡道:“那是雅典的高级奴隶才有的待遇。”

代达罗斯说话的同时也不忘爬上狭窄的榻。

安德烈亚斯在点燃油灯后才看清此地的布局之诡异——两张榻以对称的形式缩在屋子的两角,为中间的两案拼成的正方桌与高高的长凳腾出位子。

毫无疑问,这里的一切都是不舒服的。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会给人难以展开的委屈感。

“这里还有一个箱子。”

代达罗斯从榻下拉出长扁箱子:“宙斯在上。”

这次轮到吃过苦的罗德岛人发出感叹:“他们这是上绞架前都要干活吗?”

安德烈亚斯也抽|出塌下的长扁箱子,甚至探手比划了下深度如何,以及能装多少东西。

“他们的官吏过得比矿工里得奴隶还要辛苦。”因为是深夜,所以北宫十分贴心地送来宵夜——一碗兑了牛乳的米粥加烤过的面饼。

因为怕宫里的贵人不爱牛乳的腥味儿,所以米粥煮得很黏,几乎能与放了一夜的黄油并论。

安德烈亚斯的喉结在沾了牛乳粥的面饼时恍若卡在生锈槽里的圆珠。

他最后用放凉的茶把喉咙里的东西冲下,但仍觉得嗓子被那泡得半软的面饼摁出流沙的沟壑。

“这不是给正常人吃的。”安德烈亚斯用茶水泡软面饼后又就着奶粥吃了几口:“如果不是里头加了白糖,估计会更难下咽。”

“如果不是皇帝新鲜,你也吃不上热乎的一口。”代达罗斯冷不丁道:“去过罗马的角斗场吗?”

“……去过。”

“那你知道角斗场的新手吃的什么玩意?”代达罗斯吃的很快,不一会儿让奶粥的漆碗见底,然后用干净的布把面饼包好:“打得出成绩的招牌叫角斗士,打不出成绩的试错品叫狮子的口粮,吃的就是牲口的的饲料。”

“可我们……”安德烈亚斯想说他们不是牲口,但又没法否认他们的社会地位与角斗场的“新货”无异,纯粹是靠皇帝的新鲜才有这番较好待遇。

“与其在这儿怨妇式地抱怨,不如想想明日咋过。”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住过这儿的官吏知道奴隶住过他们曾经的落脚之处,会不会对我们动了杀心。”代达罗斯觉得此人真是虚长三十来岁,单纯得跟送金苹果的帕里斯没任何区别:“真正处于权力中心的人对这儿显得十分大度,反倒是不上不下的特别在意阶级掉落与名声下坠。”

“不巧的是,住过这儿的官吏是皇帝还是储君时的顾问。”

“那他们应该处于长安的权力中心。”

“……你真幽默。”

代达罗斯收回刚才的不当评价。

跟安德烈亚斯相比,帕里斯还没那么蠢。

“你在希腊见过几个年轻的官吏?罗马的元老院里有三十以下的年轻人吗?”代达罗斯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深深的错愕:“你可真能想的。”

“谁会派七老八十的陪皇储念书?”

虽然罗马还未迎来奥古斯都,但是一些大家族里还是会挑年纪相仿的百夫长之子或平民之子陪自家的小孩读书习武。

希腊亦然。

神话里的帕特洛克罗斯就是阿基琉斯的玩伴与陪读。

综上所述,赛里斯的皇帝在北宫做储君时,住这儿的官吏肯定不会大的离谱。

至少他们现在不够权力中心的年龄标准。

“他们不是富家子弟吗?”

“富家子弟的父亲叔伯都还活着,哪里能让他们上位?”代达罗斯给了对方致命一击:“又不可能人人都是西庇阿父子。”

他把被褥随便一铺,躺下的那刻差点没被梆硬的床板撞出幻觉。

代达罗斯起身拍拍不知填了什么玩意的被褥,安慰自己这里至少干净整洁,舒服度比臭烘烘的船舱要高,这才忍着背部的不适勉强入睡。

“呼……”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体倍好的安德烈亚斯。

代达罗斯在一臂长的榻上辗转反侧时,对面的傻子已在梦里建了一座钢铁神庙。

………………

宵禁后对灯火的管辖充分体现“刑不上大夫”的双标准则。

尚冠里的蜡烛兴许不够,但油灯能把黑色的天空照成橘色。

“五更尚冠灯火繁,十里延祚(汉代的贫民窟,一般挨着城墙角)月明稀。”

巡逻的官吏已经习惯此地传来丝竹之乱耳,案牍之乱撞。

今日的灯火似乎更甚,但好歹将闹声拦于围墙之内。

“陛下召希腊人进宫了。”

袁盎过了六十岁后就不爱熬夜,尤其是在太皇太后大势已去,他的人脉随之裁剪了六七成后,拜访他的就只剩下同门故交。

往前推二十年,无人不知丝公大名。

可人非昨日少年郎,物似梦里今两廊。

“如今还能记得袁某,称袁某一句‘丝公’也是极为难得。”精巧的院里,哈欠连天的庖厨呈上热酒小菜。聊天的三人只是不断加酒,最后干脆撤下已凉的两碟小菜,腾出能让访客拍桌的地方。

“颜异那小子!真不像是儒家人。”长须的访客将热酒一饮而尽:“把一佞宠送于陛下御前,而且还给皇后、太后观之一笑……”

“实在不是君子所为。”长须的访客再次吞了一杯热酒,喘着气把儒家的新秀骂得狗血淋头:“倒像是小人之态。”

“你这话也太过了些。”袁盎虽是儒家子弟,但是法家全靠懂得结交人脉。

说句不太政治正确的话,比起孔丘,他更追捧四朝元老,滑不溜秋的曲逆侯陈平:“如你所言,鄙薄之人不上堂,何至于让傅说,胶鬲,百里奚有传世之名。贤者不因落魄而堕青云之志,能者不因隶臣而失向上之法。”

“你看颜异是个小人。”

“我只觉得颜子有后,必将是此得礼之人。”

末了,他还提醒对方:“君莫忘,颜子生于陋巷,居于寒室,哀于薄墓。”

“着华服而鄙褐衣,处庙堂而辱隶臣。”

“这难道是值得晚生大力推崇的君子行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