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过罪过。”梁奋在南越王宫里也算不得人物,如今能被孙都奉为座上宾也只能说世事难料:“居室令知道郎官的忐忑,所以派小人过来安您的心。”
孙都的瞳孔微微一缩,笑容却未因此淡化:“能得居室令如此重视,小子真是感激不尽。”
居室令辛和吕嘉一样,是赵佗身边呆的最久的老臣,而且比吕嘉更像赵佗的自己人——因为他是留在南越的秦人之后。
赵佗拿下南越后,辛的阿父因主张回国而被赵佗处死,全家也因此沦为隶臣妾。
阿父去后,辛和李三一样,为了护住剩下的亲人而挨了一刀,就此成了南越王宫里的低等奴仆。
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阿父去时,辛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脑子灵活却读书不多,而且越语也说得不好,所以在南越的王宫里没少受欺负。
而就是这干啥啥不行的辛像言情文里的杉菜一样,因为一次意料之外的出丑而被赵佗看中,就此进入权力的中心。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吗?
可现实就是这样讽刺。
赵高的负面影响不仅让汉高祖患上了宦官的PTSD,更是让千里之外的赵佗宁愿择一不识字的蠢人也不想让身边出个赵高二世。
于是乎,辛就这么一飞冲天了,之后还靠赵佗的宠爱让弟弟当上校尉,妹妹成了和亲公主。
是的,你没看错。
南越与大汉是和过亲的。
高后时,南越与大汉的关系势同水火,直至赵佗向文帝称臣后才有所缓解,并且以“赔罪”之名向大汉送了一女,也就是辛的妹妹越姬。
因为赵佗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南越的贵族们也怕女儿有去无回,所以在一番权衡下,辛的妹妹被赵佗收为义女,由此成了文帝的夫人并生下那位“投资”成功的昌平大长公主。
文帝去世时,辛还遗憾妹妹生的不是男孩,所以没对汉皇产生较大影响。
而等文帝的三子四子英年早逝后,了解到什么的辛又感叹公主更好。
至少在越姬的敏感身份与窦漪房的一家独大下,儿子说是催命符也不为过。
诚然,窦漪房的口碑比高后稍强,但是在文帝死后,归家的慎夫人和尹姬并未活过高祖的唐山夫人与石美人。这背后是否有窦漪房的手笔大家都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和她们相比,死在文帝之前的越姬绝对称得上哀荣极甚。
连带着千里之外的赵佗与辛都得了安抚,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还要计较着,争斗着,甚至从死人身上扒出一点用于说道的东西。
“大王要派十一公主与温媪出使大汉,不知郎官有何见教。”梁奋接过孙都递上的蜜水,直入主题道:“大汉派往闽越的军队还没离开呢!”
“是怕我们趁虚而入吧!”孙都干笑道:“那么大的地方还有二三十万呢!军队一走,怕是当地会直接造反。”
梁奋与孙都都曾经历过赵佗自立的高压时刻,所以对不好开口的事都点到为止,莫要留下任何话柄:“那点汉人哪够拿下两倍于闽瓯的南越啊!估计连镇压当地的反抗势力都很勉强。”
“镇压?”孙都笑道:“居室令也是大王身边的老人了,难道不知上一任闽越王驺郢闹了那么出后,大王派去周边国家的细作有增无减,但又有什么用呢?”
赵佗派去闽越的细作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在麻木的黔首身上,所以那些游离于王公贵族间的细作要么被打包送走,要么成了维护统治的刀下亡魂。
至于那些麻木的黔首……
算了,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中途出个尉缭式的人物带领越人反抗汉人——前提是他比尉缭挺得更久。
“正因为没用,所以才要强|插一个难以摆脱的细作。”梁奋还未看到孙都的诚意,所以放出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南越的公主又不是刘家的自己人。”
“大汉就算再不要脸也不能轻易处死南越公主。”古往今来,以质子之名收集情报的细作真不算少。已被刘瑞处理掉的淮南翁主刘陵在历史上就是其父插在关中的细作,结果被技高一筹的汉武帝玩弄于股掌之上,连带着刘安一家也下场不好,直接沦为造反界的笑料——翻阅史书,因为怕手下跳反而放火烧宫的也没几个。
更可笑的是,烧完宫的刘安还因犹豫放了入瓮的国相而被反应过来的两千石大臣轻松反杀。
高情商的说法:他和建文帝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低情商的说法:他是不是脑子有坑啊!
当然,有刘瑞在,刘安也没机会活到沦为笑料的那天。
南越与关中隔了三个郡的距离,自然不知关中有着对付细作……尤其是珍惜细作的丰富经验。
要么说半部《首相》治英国,一部《春秋》论中国呢!
孙都听完梁奋的话后只是感叹赵佗不愧是统治南越几十年的老人,如珠似玉的老来女说弃就弃,丝毫未因年纪上来而有所心软,反而比年轻时更豁得出去:“公主如此,又怎能期待殿下会庇佑咱们。”
说罢,孙都还看向窗外,惆怅中带了丝难以掩饰的试探:“想当年,大王派兵攻打中原,连拿两郡并扛了高后两年之久。”
“如今忆起当年之勇,那可真是……”
想起祖辈干了什么的孙都语气一噎,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尽瞎说话。
好在双方都还拘着,所以喜欢过度脑补对方的行为,好似这样就能显得不蠢:“若是当年,也不会有真正的公主过去,而是找个倒霉蛋去糊弄一二吧!”
“这话说得,可是把大王的里子面子都一并撕了。”放松下来的孙都图穷匕见道:“也不知在关中的皇帝面前,是否有人如此大胆。”
梁奋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下官算是哪号人物,能被选入出使大汉的队伍。”
“倒是郎官……”
梁奋故意拖了个长音,笑容不减道:“口齿伶俐得像个文官,又兼具武将的便利。”
孙都一听这事有戏,立刻顺梯子爬到道:“那就有劳居室令为小子谋划一二,小子必将报答二位的深恩厚德。”
“如此甚好。”目的达到的梁奋欣慰地笑了笑,并未留下打扰太久便回宫复命。
…………
刘瑞直到宫门落锁都没能等来卫穆儿与窦家叔侄的比试结果,最后还是第二天早上接见了比试双方。
“再不出结果,朕就得派卫尉去上林苑捞人。”刘瑞知道他们要聊的话题肯定不是轻松那挂的,但也不想一开始就搞得那么沉重:“托你们的福,朕昨日是吃不好又睡不稳,生怕少了排忧解难的人。”
话是好话,但章武候的心情并未好转,只是为了应付皇帝而勉强笑道:“能被陛下放在心上也是臣的荣幸。”
章武候还特意看了眼换上女装的卫穆儿,迟疑后还是说道:“臣与南皮侯对卫夫人的领兵能力心服口服,也愿服从陛下的安排。”
此话一出,卫穆儿自是难掩笑容,可窦彭祖的表情却分外扭曲,好几次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满意了的刘瑞当然明白章武候叔侄最怕什么,所以在前者给了台阶下后稍稍补充道:“程不识将军会在闽中郡配合你们,所以不必那么忧虑。”
言下之意是就算卫穆儿不顶用,他也会让辅助的程不识做个替补,所以你们就放心大胆地随卫穆儿出征吧!
“如此……臣便没有二话。”章武候向上座的刘瑞轻轻一拜,提起那个导致他们接下比试的罪魁祸首:“不知陛下对王孙(窦婴的字)有何安排。”
原本算得上和谐的氛围骤然一凝,然后听见上头传来略显急促的拨串声。
章武候知道明白窦婴犯的是不赦的大罪,可这事一日没个结果,窦家就一日不能安心。甚至说得更难听点,若是刘瑞干脆利落地砍了窦婴或直接撸完窦家的爵位,兴许章武候能高兴几分。
然而刘瑞还想榨榨这件事的剩余价值。
毕竟先帝总不能从坟墓里爬出来再坑窦家一次。
而且刘瑞发难的时间过早,还需窦家帮忙压住不服的官兵,所以即使立刻撸完窦家的爵位,他们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也是刘瑞托着不处理的主要原因。
表面是怕太皇太后拿着孝道要挟自己,实际是怕此事仅仅带走窦婴,并未对窦家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啧!
难办啊!
“这事得等太皇太后抵京再说。”权衡之下,刘瑞选择拖延大法,尽量在拿下南越后处理此事。
只是……
“敢问陛下,太皇太后可在甘泉宫内?”刘瑞不提到好,一提倒让章武候猛得想起他们得最大靠山迟迟未来,十分古怪:“可是太皇太后的身体有恙?”
“唉!太皇太后一听窦家出事便想日夜兼程地赶回关中,结果中途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只能回到甘泉宫静养。”早有准备的刘瑞做出一副“朕很为难”的姿态道:“太后已去甘泉宫侍疾,而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