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钱虽没担任要职,但是她在会稽郡的地位毫不亚于一县之令。
就像清末的绍兴师爷一样,历朝历代都很需要编外人员的帮助——因为应试教育下的合格者不一定比编外人员长袖善舞。
更因为很多事情……很多不合理又不合法的事情需要编外人员来背黑锅。
绍兴师爷算是给了文书的编外人员,而像许钱这样无人背书……应该说是无人会在明面上背书的编外人员几乎是在炸药堆上落户安家。
对此,许钱居然甘之如饴。
高风险高回报。
她在会稽郡干一年的钱足以抵得上一千邑彻侯的两年收入。
与之相比,地位低算什么;有人骂算什么?只要那群不动刀的不想办她,她就能在这儿混的风生水起,成为一条不可或缺的钢带。
乌伤翁主亲自斟茶,待其喝了一杯半后缓缓问道:“办妥了?”
许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眼珠左右晃动了下,确定没有旁人偷听后才含含糊糊道:“受害的村子里不是没有通婚的汉人,家里正鸡飞狗跳呢!。”
大汉不禁黔首打造佩剑佩刀,但是那些刚刚归顺的东瓯人自然不像普通的汉人般能随意打造防身之物,而是得有汉人作保加官府登记才算合法。
为此,受害的东瓯村庄想要复仇就必须找到数量可观的担保人。
只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有谁会做?
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看上那些汉瓯家庭,然后进行一系列的道德绑架。
“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居然会下这种命令。”乌伤翁主原本相对东瓯人下武器禁令,但是刘瑞觉得这么做只会加强东瓯人对汉人的厌恶,从而在武器禁令的基础上层层加码,导致郡内就此没有一把菜刀。
有一说一,刘瑞对人性的把握才是满精准的。
你要是让东瓯人就此不能打造武器,那他肯定抄起锄头砸烂你的脑袋,但你要是愿意退步,在汉人要守的武器禁令上对佩刀佩剑上个保险,那么一些不想惹事的东瓯人也愿意折中。
从而有了想复仇的东瓯人到处去找汉人喝酒的魔幻场景。
从未见过这种架势的会稽官吏:都给我整不会了。
除了汉瓯家庭,很少有人愿做担保,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乌伤翁主知道皇帝要是派兵给闽越一点颜色瞧瞧,那必须是直接占领闽越之地,否则他一大汉天子的脸面往哪儿搁啊!所以这东瓯之人自然会是反击闽越的前锋,需要在关中下令反击前拉拢一二。
更需要给关中占领闽越一个绝妙的借口。
“如此我就放心了。”比起赔给受害者的小钱,乌伤翁主更怕不能控制已经群情激奋的东瓯人。
东瓯人讨厌汉人吗?
当然讨厌。
但是跟闽越人相比,汉人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只是……
“拿下闽越后我要如何调节东瓯人与闽越人的矛盾。”想起两族水火不容的模样,乌伤翁主真是头大如斗:“这可怎么调节啊!”
秦灭六国后,最不服秦朝统治,闹得最狠的就是赵地楚地。长平之战,蓝田之战让赵人楚人几乎家家戴孝,自然恨透了使其如此的老秦人。
而东瓯与闽越正如之前的老秦人与老楚人。
当然,就国力而言,东瓯与闽越自然不及秦楚之万一,可就仇恨度而言,却并未因此逊色多少,反而还加上一个“热乎”的BUFF。
乌伤翁主:毁灭吧!赶紧的。
许钱不知乌伤翁主为何露出死了阿父的表情。
不过就事实来看,乌伤翁主的阿父确实死了。
而且还是死得透透的。
…………
南越,都城番禺。
这几年无疑是赵佗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光之一。
作为秦朝唯一善终的将领,赵佗能活到今日一靠关中战乱不休,二靠自己心脏够强。
想想他当年见过的都是什么人……秦始皇、扶苏、李斯、王绾、王翦、冯去疾、赵高、胡亥……能与这群狠人相处的那是一般人吗?当然不是。
故赵佗一直看不起刘家。
看不起那个身为秦吏却反了主君的两姓家奴。
然而不管赵佗如何蔑视刘氏,蔑视这个发迹前扒扒族谱也只能找到一介大夫的泥腿子的家族,都无法推翻刘氏已得中原天下的事实。
一想到这儿,赵佗的几乎想笑出声来。
春秋战国近五百五十年,几百个国家打成猪脑子竟白白便宜了姓刘的匹夫!!
可笑吗?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同样可笑的还有大秦……赵佗效忠的大秦。
那是个多么伟大而幸运的王朝啊!
七代明君,一统中原。
结果这几百年的努力就是为了创造一个十几年的短命王朝。
这可笑吗?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可笑到让贵族出身的赵佗都没法说出“贵族永远是贵族,泥腿子永远是泥腿子”的至理名言——因为那群举兵造反的泥腿子们已经用刀子证明贵族和泥腿子一样,都只拥有一个脑袋。
“老兄啊!你可不能不管弟弟啊!”南越宫殿里,闽越王余善拼命挤着干涩的眼珠,愣是榨不出一滴泪来,看得赵佗那叫一个无语:“行了,惺惺作态的也不怕寡人呕出声来。”
余善立刻收起那副辣眼的表情,但还是在赵佗按压眉心一点时小心翼翼道:“这不是太着急了吗?孤哪知道底下的人都那么没眼色,居然真在汉境里烧杀抢掠了一番。”
赵佗没有戳穿这个睁眼说瞎话的男人。
是谁和他一样在关中的皇帝镇压刘濞后滑跪道歉的?
是谁和他一样文书上写着“吾与大汉为父子之国”的?
合着关中换了个皇帝,你就可以不认账了?
真有那么美的话,你还来找他作甚,直接带兵踏平关中,让刘氏的小皇帝认你为父啊!
当然,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表面还是得心平气和道:“底下的人确实不懂事。”
“不懂事到连人话都听不进去了。”
余善的笑容立刻散去,整个人都阴沉沉道:“老兄长,我们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如果是平日里的余善这么说,赵佗肯定笑着安抚。
可今时不同往日。
余善已非赵佗需要拉拢的闽越王,而是一根扎过汉皇,随时会被连根拔起的钉子。
更可怕的是,当汉皇扫过百越之地时,他是否会嫌南越这根更大更硬的钉子也十分碍眼,顺手将他一并拔去。
赵佗不敢去赌刘氏皇帝的容忍度。
因为刘瑞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让赵佗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个败了大秦百年基业的胡亥。
唯一令他感到庆幸的是,大汉的新君不是胡亥,而是和他阿父大父乃至高太父一样的聪明人。
而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之一就是你狠清楚对方是能谈条件的,而不是像胡亥那样砸烂桌子。
“你让我怎么帮你?”活太久的好处之一就是破事见多了,所以能够心平气和地看待问题……个鬼啊!
想想已在长沙国和桂阳郡集结的士兵,赵佗气得抄起杯子砸向余善:“你说说,你让寡人怎么帮你!!”
九十好几的赵佗气得脸色脸色通红,粗气喘得好比一台破破烂烂的风箱。
满头酒水的余善愣了几秒,暴怒道:“婢子竟辱孤至此。”说罢便抄起匕首要与赵佗决一死战。
殿里的百越士卒见状,抽|出武器与闽越的官兵对峙。
赵佗的丞相吕嘉赶紧挡在君王面前,着力安抚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好在余善并未因此丧失理智,而是对着赵佗的脖子比价了下:“若有下次,孤必斩你的头颅。”
“你可以试试。”赵佗被余善的幼稚行径给逗笑了:“你要是真的能耐,哪还用求寡人帮忙。”
末了,他还问道:“闽越要是有贵族侵占王畿之地,你会怎么处置他们。”
“自然是抄家灭族了。”余善想都不想地回答道:“谁能容忍这种冒犯。”
赵佗闻言收起笑容,冷冷说道:“寡人还以为你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呢!”
余善的脸色变得更烂,但却不像之前那样怒意满满,而是带了丝讨好意味道:“老兄长啊!之前是弟弟不懂事,您就别与我计较这些”
赵佗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等余善低下又臭又硬的脑袋才慢条斯理道:“寡人也非薄情之徒,若是真对闽越的情况视若无睹,那才是真真正正地没良心。”
“您说得是。”余善虽嘴上奉承着,内心却狠狠翻了白眼。
闽越与南越可不是世代友好的国家。余善的兄长,也就是闽越的上任君王郢在欺负东瓯之余也对南越的土地虎视眈眈。
在他看来,百越一家,都是越王勾践之后,哪里轮得到赵佗这个外人占据南越之地,所以在中原为了王位打得头破血流时,余善的兄长郢也趁机攻打南越之地,鼓励南越的各个部落联手推翻赵佗的统治。
为此,不堪其扰的赵佗对南越进行了大清洗,同时接触不服郢的闽越贵族,最后由郢的弟弟余善发动政变杀了兄长,就此成为闽越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