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其它部门的官吏这么说,子钱商人绝不会被吓成这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但凡是在关中放贷的都有一套生存之道与贿赂之法。
可在此刻找上门的是长安市令张汤的手下。
长安市令张汤,天子的潜邸大臣,继御史大夫晁错,未央宫卫尉郅都,廷尉赵禹后的法家之星,其少时审鼠的名声早已传遍长安八里,所以对这位狠人,别说是阴暗角落里的子钱商人,就连那些无法无天的勋贵外戚都要退避三尺——因为长安市主市政商税,搁在后世就是税务局+消防局+城建处的超然存在。属于那种商家见了战战兢兢,后台见了眉头紧皱的存在。
更可怕的是长安市令及其下属可以逮捕管辖区里的任何人。
虽然这个子钱商人是在阳陵县搞非法生日,但是既被长安市令的手下给找上门来,那就意味着上头已经允许扩大长安市令的管辖区,甚至当地的县令士卒都不能阻扰长安市令的执法活动。
“哎!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送走瘟神的子钱商人滑落在地,几乎称得上打落门牙和血吞:“他婢妾的,这半年是当白工了。”
既然不能闹出人命,那就只能努力去找他们的软肋。
子钱商人的眼睛微微眯起,身上散发出极为可怕的阴冷之气。
放榜那日,几家欢几家愁,不少人或笑出眼泪地疯狂磕头,或扯着衣服在那儿哀嚎,总之就是各有各的疯法。吓得一些来看热闹的转身挡住好奇的儿女,生怕这群西汉“范进”,西汉“孔乙己”疯得上前拉拉扯扯,搞得他们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平白惹了一身的腥。
“肃静,肃静!”维持秩序的官员粗声粗气道:“阳陵县内,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在此放肆。”
末了,人群里便挤出士卒拖走那些大喜大悲的考生。
看客瞧着上一秒还衣冠楚楚的学生,下一秒就形容中魔的可怕模样,咂舌之余也不禁问道:“这科举竟成龙潭虎穴般可怕。”
听了这话,人群里的老人犯了白眼,瓮声瓮气道:“你家要有金榜提名的人物,保证你们比他们还疯。”
看客内心微微一动,低头瞧着懵懂的儿女,飘忽道:“若有那日,就是让我当场去了也心甘情愿。”
“谁又不是呢!”同样带着孩子过来的妇女妇女小声应道:“若能沾到状元公的才气,咱家也能不再去当苦哈哈的泥腿子。”
而与他们想法一致的还有很多人。
几乎每个携子来此的父母都抱着想让茅屋飞出个金凤凰的美好期待,抚着那些毛毛糙糙的脑袋小声说道:“儿啊!为了不做任人宰割的泥腿子,你可要争口气啊!”
作为父母,他们已经为子女争得关中户口,学习机会,剩下的就得儿女们自己努力了。
只是……
关中学派千千万万,名声大的也就几家,而且里头可以教书,可以教出为官弟子的也就也就那么十几号人……而且都是一边当官,一边教书的忙碌存在。
穷人父母都懂的道理,那些拥有内部情报的勋贵人家自然是会抢先垄断优质资源。
各派的山头们到底不是真正的圣人,并且要借勋贵们的力量完成自己的政治抱负,所以留给贫困子弟的名额也就那些。
僧多肉少,数以十万的贫困学子要么是靠天赋打动眼高于顶的博士,要么是走旁门左道蹭得一个弟子之名。
…………
公孙弘在黑压压的人头后扒了会儿才看到榜单,于是瞪着牛一样的眼睛慢慢扫去,最后在第二十七位找到自己的名字。
“不是进士及第啊!”公孙弘虽考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但也肯定自己的大名一定会在榜单之上。唯一不能确认的是,自己上的是金榜,银榜,还是铜榜。
刘瑞擅长大搞牌面,所以根据上次科举的经验做出改进,将进士及第,进士出身,以及同进士出身的名单分别以金色,银色,铜色来进行区分。
其中金榜的名字是少府的绣娘用会稽郡的红线细细绣上的。
作为一个致力要给后人留下祖宗震撼的场面人,刘瑞在设计榜单时让绣娘将金榜的名字设计成金字塔型,并且将前三位的大名放大了一倍,然后在状元公的红线名里掺了金线,做出一副金光闪闪的模样。
上一任状元公文党:“……陛下,这是否太张扬了些。”
“张扬吗?”刘瑞在绣娘退下后拿起金榜细细打量了下,觉得这比想象中的更加好看——因为按照原本的设计,金榜的风格是向后世雷剧的阿宝色看齐。
因为那些伟大的艺术品在时光的磨拓下要么变成掺灰的彩色,要么直接退了颜色,所以给人低调深沉的老钱感与高压感。
可事实上,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受限于生产技术与通讯的不发达,领袖需要通过外观强化权力,所以那些夸张的颜色,异于常人的体态样貌都大受欢迎,甚至还被人为添加了不少。
如果有人带着淘宝穿越古代,那么那些颜色靓丽的涤纶布料一定会大受欢迎,卖得比黄金还贵。
文党作为儒家子弟自然明白繁琐的仪式在特定的场合下也是有正面意义的,所以对于皇帝的安排只是稍稍震惊了下,并且有空调侃一二:“臣该庆幸陛下只在科举这样的创新举动里修改礼仪,而不是像先帝般直接改了三公九卿的称呼。”
日食之后,刘启为了驱除晦气而宣布恢复三公九卿的旧称,也算是借此举祈祷一切都能恢复如常。
提到刘启,刘瑞的笑容停滞一秒,眼里流露出思索的模样:“先帝啊……”
申屠嘉去后,所有人都怀念他最美好的模样。
那些曾被疯狂诟病的严厉无情都被说是尽职尽责,而他那执拗的性子,不善修辞的说话方式也被赞为不惧强权,贴近民众。
申屠嘉如此,汉景帝刘启亦是如此。
虽说因为藩王之乱的缘故导致部分地区有点意见,但是因为收尾工作弄的不错,加上他在政策上也袭成先帝,同时采取刘瑞设计的经济改革。因此对关中的黔首,尤其是见过文帝的老人而言,刘启的名声非常好,绝对称得上仁圣之君。
而在刘瑞心里,刘启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慈父,而是介于冷血阿父与尽职阿父间的现实阿父。
孝文太后说了,刘启是文帝的子嗣里最像高祖和文帝的人。
像到刘瑞至今想起刘启的身影,都难忘记他当年曾试图搞死自己的心狠手辣。
所以这老刘家的皇帝啊……还真是难用正常逻辑进行评价。
文党看出刘瑞的状态有点不对,所以在那儿老老实实地等着皇帝恢复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刘瑞才把金榜交给一旁的绣娘,点点头道:“就按这个安排下去。”
“诺。”绣娘带着榜单恭敬退下。
而把时间推到放榜这日。
因为有人维持秩序,所以像公孙弘这样的学生得在看完榜后赶紧离开。
充当人墙的士兵瞧着神色落寞的公孙弘,握柄的手已悄悄松开,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压制对方的姿态。
没办法,科举里有太多的疯子,尤其是在放榜后,不仅会有失心疯的的“范进”与“孔乙己”,他们的家属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抱团对抗官兵,导致又从长安调了三百人来维持秩序。
“这位学生?如若你已找到名次,还请不要在此逗留。”半天都没等到公孙弘发病的士兵小声说道:“内府与奉常府那儿还有验证上榜者的传符,所以还是快点去吧!”
公孙弘向提醒的士兵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
士兵目送公孙弘离开,也是为自己的“客气”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不管不顾地驱逐对方,否则可就梁子结大。
说来也是公孙弘的不幸,在已确认没有登入金榜之上,他就有些浑浑噩噩的,于是一边为如何向老师解释而打腹稿,一面踏上前往长安的路。
结果这不看路的后果就是被驿吏的鞭子抽翻在地。
“嘶……”伤口如火炙般疼痛的公孙弘本想抬头怒骂匹夫,但是瞧着对方的打扮与随身携带的旗帜便没了声响。
那是传达紧急军情的驿吏。
别说是他,就是彻侯之子也会被抽一鞭子,然后还要跟着父母进宫请罪。
疼痛归疼痛,可难得遇上这种场面的公孙弘也忍不住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匈奴人与新动作了?
可现在不是秋收之际啊!
同样被驿吏惊到的还有长安的市民们。
“难道是匈奴人来了?”
“不会吧!现在不是初春之际吗?马匹饿得皮包骨似的,过来送菜啊?”某个刚从边境退下的士兵摇摇头道:“依我看,应该是南越或者东胡朝鲜又闹事了。”
东胡王卢他之是叛逃匈奴的卢绾之孙,而南越王是暂时降汉的秦将赵佗。
按理说,如果匈奴人不搞事,会让大汉抬下眼皮的也就他们。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搞事的既不是南越王,也不是东胡王,而是得了半块东瓯后得陇望蜀,准备给会稽郡些颜色瞧瞧的闽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