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是个孝顺儿子。
虽然他那已经过世的便宜爹会对这话打个问号,但不妨碍刘瑞借着孝顺之名正大光明地在亲爹坟前大搞基建,美其名曰是完成先父的遗志,让诸子百家都深深记得先帝的恩典。
对此,说不了话的刘启姑且不谈,开始享受寡妇生活的薄太后却有点担心,于是借着家宴的名头请刘瑞过去说话。
当然,考虑到她与儿子没有共同语言,薄太后还请了养女过来作陪。只是在先帝与孝文太后的孝期里,他们也吃不了什么,于是把浓茶喝茶白开水,眼睛更是不敢乱晃。
因为没有皇后,所以跟着薄太后的老黄门还暂时担任大长秋之职,估计等长乐宫与长寿殿被清理完后,他就能从大长秋的位子上退下,以普通黄门的身份陪在薄太后身边。
眼见气氛有些尬住,大长秋给不远处的徒弟使了个眼色,挂起笑道:“陛下,太后从子侄那儿得了一本陶朱公的《卢氏本草经》,不知陛下……可想一阅?”
刘瑞看了眼如释重负的薄太后,知道这是大长秋在缓和气氛:“善。”
有了这本《卢氏本草经》做切入口,薄太后也顺势说道:“这是你堂舅在阳陵县的淘到的。”
轵侯薄戎奴虽离开关中,但是有薄太后在,即使那些薄家子弟平庸得像是另一维度的生物,但是靠着外戚的身份还是混得如鱼得水。
一旁的信乡长公主不免感到坐立难安——薄家的一个子侄曾想靠着外戚的身份闯入她的茶肆雅间,结果被尽职尽责的伙计给拦了下来。
事后那位伙计虽然受到表扬,但是为此愤愤不平的薄家子弟肯定会向宫里告状。
因为有皇帝做主,信乡长公主也不怕那个薄家子弟说她坏话,更不相信薄太后会为了一个不熟的子侄去找养女麻烦。
可是……
就在信乡长公主怀疑养母是不是话里有话,思考如何旁敲侧击时,刘瑞不走寻常路道:“母后是对阳陵县的发展有所不满?”
因为前三任天子之母都太能干了,所以衬得老实的薄太后真的没啥存在感,几乎让人忘了她在政治上的可怕潜力。
诚然,先帝去世时肯定给薄太后划了死线,提醒她别干政过甚。可人死如灯灭,连汉高祖都管不了大封诸吕的高后,刘启又如何确保薄太后不出尔反尔,借着孝道打压刘瑞。
面对儿子的平静质问,薄太后竟心虚地产生后悔之情,勉强笑道:“母后只是担心先帝受了惊扰,随即会与吾儿置气。”
古人的祖先崇拜可是能追述到石器时代,不然今日的洪荒小说为何会有上古氏族的首领名字?还不是因第一个吃螃蟹的取材于此,如紫式部般写的是小说,但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架空小说。
汉高祖刘邦的迁徙政策其本质是平衡长安的人口压力,抑制各地的豪强势力。不然就像齐国的田氏般今日寄人篱下,明日代君做主,后日登堂入室。
参考三老与里正的前置条件,以及快成东周替身的楚国,就能看出抑豪强的政策是有必要存在的。
至于那些豪强是否过得够好!
呵!
他老刘家都牺牲到拿坟头压人啦!难道还会关心这些被压的对象是否过的很好?
因此在阳陵县前,无论是刘邦的长陵县还是文帝的霸陵县,虽也算是靠近关中的富裕地带,但和今日欣欣向荣的阳陵县相比还是拍马不急。难怪惹得久居深宫的薄太后都为之震动。
所以是谁给宫里透得消息?
刘瑞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考虑回去让人查查薄太后的访客名单:“教化之兴,黔首之福,又岂能称作惊扰。”
至于先帝会不会在梦里找上门……
呵!
说得好像现代没人坟头蹦迪,把祖先的骨灰做成钻石乃至发射上天的硬核狠人。
虽然刘瑞还没夸张到那种程度,但也不是一句话能吓到的存在:“况且这是父皇生前的愿望。”
反正先帝墓都封了,也不能跳出来打刘瑞的脸:“大父与阿父去世都念着黔首,嘱咐葬礼务必从简,不要干扰休养生息。如今见得阳陵县之繁华,往来皆无目不识丁者。难道不是令人喜悦,令人欣慰得事吗?”
薄太后本不喜争辩,闻言也不再过问。
一旁的信乡长公主见状,既是错愕于自己真是过来吃饭的,同时也为薄太后没有计较薄家子弟的污蔑而松了口气,逮着机会说了些让薄太后开怀大笑的话后又陪她与宫婢们打了几场麻将,很有技巧地输了点钱后一身轻松地离开椒房殿,结果被等候已久的李三顺势拦住。
已经成为宦官令的李三保持着谨言慎行的处事原则,陪着笑道:“耽误长公主出宫是奴婢的不是,可陛下有事请长公主过去,还望长公主暂留一会儿。”
“陛下所请,我又岂能不接。”信乡长公主不知刘瑞为何请她,但是想到科举的笔试将近,没准皇帝想打听一下学生们的成色,于是便琢磨着有哪些才子可以一提。
要说这大汉的公主里谁最有牌面,莫过于被薄太后抚养,被皇帝委以重任的信乡长公主。
虽说她的姑母刘嫖已经证明了“有权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前提是你能做好失败的准备”,但是在新帝登基,馆陶大长公主因刺杀案而离开关中后,信乡长公主便接过姑母的权柄,开始做起政治掮客的买卖。
当然,考虑到馆陶大长公主与先帝的关系不是她能效仿一二的,信乡长公主在一步登天的同时也比姑母更谨慎,更想做出一番事业。
“来了?”回到宣室殿的刘瑞翻了翻薄太后送的《卢氏本草经》,随口问道:“你对未来有何规划?”
“啊?”已经列好才子名单的信乡长公主微微一愣,随即答道:“陛下不问今年的学子里谁能中举?”
刘瑞有些莫名其妙道:“这得由太学府的博士们批完试卷后才能作答,问你何用?”
末了,他还补充道:“难道你想顶替太学府的博士给学子出题?”刘瑞倒是不反对信乡长公主当出题人,前提是她真有那策问天下的本事:“还是说……你把科举当成可以操作的买官利器,所以想来试探一下朕的态度?”
听见刘瑞语气一变,信乡长公主连忙答道:“我以琢磨着三瓜两枣的公主哪有那般心思,那都是像您这样的明君做的。”
“明君?”刘瑞咀嚼着这一说法,失笑道:“我才继位不到一年,哪里称得上‘明君’二字。”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好在殿内没有长辈,信乡长公主与刘瑞的关系与其说是兄妹,倒不如说是上下级。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刘瑞像是现代的HR般问了个难以避开的尖锐问题:“你有考虑结婚吗?”
信乡长公主比刘瑞小了一两岁。
在着女性比男性更早成婚的年代里,比信乡长公主更小的鲁王赵王都已经成婚,独留信乡长公主成了宫里的单身人士,与会稽郡的乌伤翁主一南一北地杵着碍了不少人的眼。
刘瑞倒是不希望信乡长公主或乌伤翁主结婚。因为她们单身才能在工作上发挥最大价值,否则碍于夫妻关系与妯娌关系,刘瑞也不会放权给她们。
距离较远的乌伤翁主姑且不谈。
就说眼前的信乡长公主手里握着阳陵县的茶肆,太学府的公开课表与正在修建的藏书阁。
虽说太学府的公开课表与藏书阁的书单还需刘瑞点头,但是只要信乡长公主耍耍手段,不经意间漏点什么,就足够阳陵县的诸子百家们喝上一壶了。
这公开课与公开课的间也是有差的。
与大朝会撞车的公开课和科举前的公开课能相提并论吗?
一个是在天下学子乃至陛下前开门授课,一个是对空气说着自家道理。
为此,哪怕是看信乡长公主极不顺眼的鲁儒都捏着鼻子与之交际,生怕对方再次将鲁儒的公开课排到大朝会的档期,然后把黄金时段给了墨家。
而对信乡长公主的诸多动作,刘瑞也心知肚明。但是因为这个妹妹是他看着长大的,在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里与他最亲,加上出于历史的考量,刘瑞也希望墨农发展壮大,就此让华夏抢在世界前头。
因此对儒法乃至黄老家的抱怨,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信乡长公主几句,罚她在家闭门思过后又放其出来,惹得那群磨烂嘴皮的老学究们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没办法。
天子宠的。
而且跟私心不多,母族GG的信乡长公主相比,换个官员兴许能在阳陵县搞出学术贪腐的一百种方法。因此在多方考量下,信乡长公主勉强退了步,没像之前那样偏心偏到嗓子眼。
可对某些人而言,这还远远不够。
于是他们选了无法避免的尖锐问题——婚姻,来让天子换掉阳陵县的管理者。
只要把信乡长公主逼回家庭,她就会像千年后的平阳昭公主般无能为力,只能就此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