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在大朝会上的决议自然没与潜邸的大臣们商议,不过因为此事涉及先帝,又与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们息息相关,所以这些潜邸出来的青瓜蛋子们也不好插嘴,顶多是在皇帝拍板后帮着想个好听的谥号。
是的,你没听错。
刘瑞表示太庙都进了,总得给人做足面子吧!而且文人注重名声,科举里的名次排位至今都潜邸的官员有所影响,更别提这进入太庙,享受血食之事。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太庙的位子就那么点大,摆前面的肯定胜过摆后面的,摆右边的也是胜过摆左边的。所以如何论功排次也是一门容易引起大范围争吵的学问。
最重要的是……
“以往只有关内侯与彻侯有谥号,如今加了配享太庙的模式,就不必像以前那样为给文官加封而令他们上场混个军功。”刘瑞在等下次朝会时忙里偷闲与卫穆儿聊到:“军中倒是挺高兴的。”
“能不高兴吗?”卫穆儿就是护军之女,所以清楚文官武官的矛盾有多大。
秦时设立的护军为武官职,负责提拔军官,监督将领,调节军中的各大矛盾,所以得是背景很厚的军中老人才能镇住这群粗人。而在刘瑞登基前,唯一以文官之身当上护军的也就只有曲逆侯陈平,但陈平当上护军是为搞情报,而且还因没有战功而遭到军中的排斥。
陈平如此,那些不如陈平的文官亦是如此。
尤其是在货币超发的文景之时,为了削弱勋贵势力,彻查军中**,顺带给寒门清流们提提身价,有不少文官出任护军,其中就有郅都这样做的不错,两方通吃的神奇存在。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瑞知道卫穆儿的出身于制定她的模板让她下意识地偏袒武官,所以也是提醒她别过于偏心:“战场上的背靠背之情,可比同门十几年后互捅刀子要深刻的多。”
末了,刘瑞还目光幽幽地看着卫穆儿,幽幽道:“试想一下,与你父并肩作战十几年的世叔的儿子犯了错,其父拼着一张老脸求你放过,你能对此无动于衷吗?”
卫穆儿……
刘瑞见状继续说道:“再说了,老战友大都是同乡的子弟兵或是同族。身为将领,你能不给同乡同族一个面子?”
这也是军队贪腐异常严重的另一原因——全是熟人好开道。
参考汉武帝时的公孙敬声借着卫霍两家与其父的关系坑了北军一千九百万钱,不仅刷新了贪腐的记录,更是坑的卫太子刘据和卫子夫在巫蛊之祸里没法获得军方支持,最后只能武装平民,造成卫家口碑暴跌。
之后担任“大汉代宗”的霍光之所以没给卫太子刘据平反,甚至建议汉宣帝认汉昭帝为大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民心这东西还是很重要的。
尤其是关中的民心。
毕竟真到危急存亡之秋时,皇帝能倚靠的也只有关中的黔首。
所以刘瑞必须确保自己不犯卫太子之错,将军心与民心掌握在手。
“陛下虽借配享太庙阻止外行人管内行的悲剧发生,但也不想军中形成互相包庇的硬壳。”卫穆儿闻弦歌而知雅意道:“您在设立八校尉时就有进行军中改革之心吧!”
“嗯!”刘瑞对此毫不掩饰:“一方面是为了安全,另一方面是减少**。”
“另外……”刘瑞竖起一根手指,意味深长道:“蹭军功的文官少了,就不用封那么多彻侯与关内侯。”
卫穆儿的身体一僵,随即向刘瑞投去难以置信的眼神:“所以您用几块木牌免了封爵赐邑?”
“话也别说的那么难听嘛!什么叫几块木牌?那是……”一时语塞的刘瑞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挪开视线道:“到底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况且对国家税收也有益处。”
“再说了,大汉给官员开的工资也不低,朕也是怕有了食邑就有世家,最后搞出为霸一方的事。”虽说一些有脑子的,懂得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彻侯明白不能把人逼得太紧,甚至会将食邑里的黔首按远近分为三六九等,以保自己不会变成刘濞那样的大聪明。可凡事都有万一,毕竟连皇家都有数不清的奇葩,更别提这天高皇帝远的彻侯。
当地官员都还遵循回避政策呢!而且还有考核和任期,所以一些垃圾就算折腾黔首也折腾不了多少时日。
可彻侯不同。
虽然西汉的皇帝习惯性地给彻侯一点坐罪国除的震撼,但是在文景武帝时,封侯的速度却没有减缓,所以能一路风光到西汉末年的彻侯也不在少数。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刘瑞捂着胸口,硬是以男子之躯做出西施捧心的POSS:“一想到自家的土地要被划走赏人,朕的心就抽抽地疼。”
看不懂的卫穆儿:“……算了,您开心就好。”
如果是朱八八站在卫穆儿的位子上,一定会与刘瑞有很多话题。
不过刘瑞的抠是有补偿的抠,而朱八八……
洪武一朝的官员要是能到刘瑞麾下,兴许会哭终于过上正常日子吧!
………………
十五日后的朝会上,刘瑞再提庙乐之事时,前殿的朝臣已无人反对,甚至拱手赞美道:“先帝御极十三年,抑豪强而抚民心,除奸佞而扩疆域(虽然只有浙江省的三分之一……还不到),论功议德,理定庙乐。”
“善。”上座的刘瑞瞥了眼申屠嘉,见老丞相没有反驳后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喜之情:“那依卿等,该为先帝定什么样的庙号?”
“臣以为,此事该由诸博士引经据典,私下协议。”某个比较古板的臣子上前说道,谁料遭到刘瑞的斥责:“庙乐之事关乎国礼,岂能如夜间做贼般私下商议?如此,既是不尊重先帝,朕也枉称先帝之子。”
末了,竟是大发雷霆道:“朕刚继位,怎会有折腾忘恩负义之辈。”
“陛下息怒。”右丞相申屠嘉在高凳上拱手拜道:“朝会之上,还请陛下勿忘礼节,也算是给群臣留个颜面。”
若是让郎中将没眼色的臣子压了下去,那么他这作丞相的也没脸见人。
好在刘瑞气归气,倒还没有失了理智,甚至出言安抚道:“事关先帝,朕难免有些失态,因此让老丞相担忧了。”
申屠嘉也顺势松了口气,再次向皇帝一拜。而群臣则是越发信服申屠嘉的能力,感叹若是没了这位,仅以小透明似的左相陶青,哪能压住皇帝的怒火。
奉常位上的卫绾已经手心冒汗,试图打量皇帝的脸色——因为那惹怒皇帝的臣子与儒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同门会干这种事情无非是像始皇封禅时的儒生那样借机抬高博士的地位,从而抬高儒家的地位。然而这在皇帝眼里,却是对他权力的挑衅。
试问皇帝为何要定先帝庙乐?甚至不惜打开太庙也要完成此事?还不是借先帝的后事让朝臣们明白你们的上司是谁,所以别玩架空的那招。
有一说一,卫绾猜的也不算错,只是当上皇帝的刘瑞顺利继承了老刘家的美德——疑心病重,所以看谁都是一副想坑自己的模样。
能不气吗?
纵观历史,在谥号上恶心人的例子还少吗?
王安石,宋神宗,明武宗都是非常出名的例子。
更别提给先帝定庙乐的事情还是刘瑞提出的,甚至为此闹了起来。
如果真让博士们私下拟定庙号,借此坑了刘瑞一把,那这孝顺的名声的就要大打折扣,搞不好会青史留名。
一想到这儿,刘瑞原本消下去的怒意又蹭蹭上涨,甚至露出不符人设的阴狠笑容:给他挖坑是吧!好!既然要玩,那就给他全部下水,看谁玩的过谁。
“朕虽为帝,却也只是虚岁十九,于诸子大家而言不过一学生,于公卿元老而言不过一小儿。”有了计划的刘瑞开始挖坑道:“朕虽年轻气盛,但也听得进劝。”
刘瑞刻意咬重“听得见劝”,惹得下座熟知这位并不好惹的臣子脖子冒汗:“既然如此,那便由诸位帮朕想一合适的庙号吧!”
说罢,他还道德绑架道:“朕刚登基,朝会上应该无人未曾受过先帝的恩德,所以会替先帝想个合适的庙号以全知遇之恩。”
臣子们:“……”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微君之躬注,胡为乎泥中?”刘瑞见下方没有动静,故作遗憾地感叹道:“朕阅《诗经》,品《干旄》时深有感触。”
“诸子注《经》,学识肯定远胜于朕。”阴阳够了的刘瑞转头向记录的史官命令道:“记下今日的庙号之论,令太史公修成名篇传于后世。”
冷汗直冒的史官:“……”
这是威胁,赤|裸裸地威胁。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
谁在先帝的庙号讨论上不积极就是不忠于先帝,等着留下千古骂名。同样的,要是他们敢在先帝的庙号上耍心思,直接坑了要定庙号的刘瑞,那大家就一起挨骂吧!
不管是提议的还是没提议的,都得被后世狂戳脊梁骨,直接导致一生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