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先帝提拔为御史大夫的晁错无疑是三公九卿里最难过的那个。因为刘瑞的蝴蝶效应,没死的晁错对先帝只有提拔自己,保下自己的感恩。因此在先帝去世后,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协助处理先帝的葬仪,监督那些蠢蠢欲动的百官公卿。直至先帝的梓宫驶入阳陵,登基的皇帝终于见人后,他才有空假寐一下,结果梦及年轻时与先帝的往事,又是哭的捶胸顿足,数次晕厥。
张汤见了也是感触颇深,但是为了同门之谊,扶持之情也尽力劝导:“此正萤火欲动之时,御史大夫可不能悲痛至极,为此伤身。”
话虽如此,可张汤明白要是自己坐到晁错的位子上兴许比晁错哭得更狠——毕竟先帝是真的重用他,信任他。如商君遇秦孝公,申不害遇韩昭侯。这对法家子弟……亦或是说诸子百家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幸运。
如若刘瑞待张汤有先帝待晁错之一二,那张汤便此生无憾。
好在晁错只是难过,并未因此失了理智,所以在张汤说完场面话后挥挥手,哑着嗓子道:“直接说事吧?”
“陛下有意加封张公(张恢)为广川王太傅。”
“广川王太傅?”晁错被张汤透露的消息给整不会了:“陛下何故给广川王赐太傅?”
要是给还未及冠的赵王鲁王赐太傅倒没什么令人惊讶的,但是给广川王刘彭祖赐太傅……
“陛下跟广川王有怨?”不怪晁错这么想,而是汉家的皇帝要整谁都会习惯性地插人去恶心对方。
太傅者,辅弼以教国君。
合着陛下是连装都不装,直截了当地表示广州王毫无教养,需要一位有德行的严厉老人过去教化。
“另外,陛下还让轵侯担任广川王国相,怕是对广川王的意见……不小啊!”张汤尽量用词委婉,但是二者都很明白皇帝已经不屑掩饰滔天的恶意:“老师那儿还请您多多费心。”
张恢一地位不低的法家子弟奉皇命辅佐广川王刘彭祖,自然不能两手空空的去,自是得由关中配上一个团队。
“这是自然。”对于自己的老师,晁错也是不敢大意。只是皇帝卡在关中大洗牌的时刻送走张恢,顺带挪走数量不少的法家子弟……
晁错不想过度联想,但是他的政客雷达还是感应到皇帝正以精妙的手段保持平衡,并且为此加上一众令人眼花的外衣。
张汤见晁错的表情有点不对,于是做出不知情的样子拱手道:“陛下登基还有许多杂事急待处理,下官就不再打扰御史大夫了。”
“善。”晁错对张汤这个北宫出来的法家子弟寄予厚望,所以将其送了一段便小声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法家的未来就看长安市令能走多远了。”
是的,刘瑞登基后就算不能安插九卿,但也提拔了北宫的心腹,令其在九卿的部门下发光发热。
许是出于互相监督的考量,刘瑞没把张汤扔到廷尉麾下,而是任其为长安市令,维护关中的和平安稳。
说来也是命运开的小玩笑。
张汤的阿父曾官至长安市丞,也就是长安市令的左右手。所以在张汤接下皇帝的任命书后,张母也是感叹天意,然后领着几个儿子去给先夫烧香,希望他在九泉之下保佑张汤。
“某定牢记御史大夫的嘱托,不负您的殷殷期待。”长安市令秩千石,与太子率更品级相当,但却是关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毕竟谁家要是出了什么事,长安市令能从急逮捕嫌疑之人。这也是刘瑞在为自己的安全不断加盾。
内有迁为郎中令的郦寄,外有担任长安市令的张汤。顺带加上先帝提拔的郅都掌握未央卫尉。
“九卿里现只剩下中尉一职没有着落。”先帝的梓宫向阳陵驶去的那日,南皮侯窦彭祖观察着百官的位次,与堂兄悄悄说道:“陛下有意让谁担任中尉一职?”
郦寄从中尉调为郎中令的消息着实是让尚冠里的勋贵们绷不住了。
能在陛下身边担任郎中的那都是家里有矿或祖辈就随高祖,文帝入关的人,自然看不起首鼠两端,背叛恩公的郦寄,所以对郦家也是明褒暗贬了好几年。
谁料人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以那些嘲笑过郦寄的人就是……嗯!蛮尴尬的。
魏其侯窦婴没有回话,因为他已看出皇帝不会重用窦家人,更别提让窦家执掌兵权:“没有中尉,谁有资格执掌北军。”
过了许久,窦婴才扭头问道:“是被皇帝晁错推上来的傀儡左相?还是决定甘泉养老的太皇太后?”
窦婴不知郦寄为何心甘情愿地放下中尉之职,但是在他放弃对北军的控制后,皇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手了北军,设立八校尉以避免北军无人掌管:“日后无论谁当中尉,只怕都和太尉一样徒有管理北军的名义,但无调动北军的权力。”
说到这儿,窦婴也顺理成章的想起被先帝阉|割的卫尉一职,所以也不难猜出刘瑞想干什么。
窦彭祖看出窦婴的表情不对,也是后悔自己为何聊起这事:“此时正值皇位交替的多事之春,就算是为顾全大局,你也别在这时去找陛下的不快。”
窦婴的眉头渐渐压平,竟也有种泄气的感觉:“我又何尝不知此时艰难,只是……”
瞧一眼前头的皇帝,窦婴也是愈发无力:“若能保证千秋万代都是明君,又何至于丞相辅政。”
“若能保证臣子忠心,又何至于田氏代齐,三家分晋。”窦彭祖顺口一接,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我虽不如王孙(窦婴的字)聪慧,但也明白万事皆是有迹可循的。”
“堂兄的言论倒是令王孙豁然开朗。”窦婴一脸正色道:“不忠之臣,又何以要求君王贤德。”
只是如何保证臣子不生田氏之心,不行伊尹之事,还需找人细细谋划。
然而窦婴还未联系大儒以修臣子规范,刘瑞就在登基后的第一朝会上提出要给先帝定庙乐。
“陛下,自古都是有功之祖,有德之宗才可定庙宇之乐舞,以祀圣人之在世之德。”作为先帝“唯一指定”的托孤大臣,因新帝登基而与陶青平分丞相之职的申屠嘉率先回道:“恕臣之直言,商汤六百年也仅有五位得以庙乐。而今大汉建国不足三百年,何以有三位君王获得庙乐?”
有申屠嘉开头,奉常卫绾也随即跟道:“右丞相说得有理,还请陛下莫要为难于臣,惹得民间议论纷纷。”
上座的刘瑞沉吟了会儿,慢条斯理道:“朕思孝道,知先帝治时抚黎庶,抑豪强。除奸佞之徒,分流民之田。虽不及高祖上马背以平天下,但也得东欧之地,于功于德都有建树。”
简而言之就是刘启做的很平均,比不上高祖文帝,但也算是两手都抓,两手都行的典例。
后世虽责刘启只是萧规曹随之帝,但是对黔首而言,不折腾的皇帝有时却是最好的皇帝。除去跟刘濞打了一仗外,刘启治下的黔首大都过得还不错。
相较于先帝在时处理过好几次叛乱,以至于南北两军休息不到两三年便要出门打仗,刘启的任期里真的算是非常和平,同时也极大提升了黔首们的满意度。
当然,仅凭这些也无法说服老臣同意庙乐之事,所以刘瑞继续加码道:“况且右丞相也说了,大汉建国也只有高祖文帝拥有庙乐。”
刘瑞的脸上适时露出苦涩之情,声音也随之透露出为难:“先帝以孝道为文帝上庙乐,朕身为先帝之子,若不给先帝上庙乐,后世将如何看待朕?”
末了,他还给人扣上帽子:“诸位是想后人去戳朕的脊梁骨?骂朕不孝?”
刘瑞这话可太霸道了,毕竟那位篡汉的王莽就是凭孝道蒙蔽了众人的双眼,最后达成汉帝禅让的成就。
“况且先帝若无庙乐,那便是与惠帝一般的边缘先君。”刘瑞的表情里隐隐带了丝怒气,声音更是慢慢降低道:“先帝还没落魄到与惠帝相提并论吧!”
“还是说诸位想与诸吕并称?”那可是打你们自己的脸。
刘瑞在找死穴上还是有点天赋的,几句话就让中立的臣子产生动摇。
毕竟先帝若有庙乐,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脸上有光,更有可能名垂青史。
“臣以为,先帝为文帝上庙乐为人子之孝,今陛下效先帝之行,也是足以留名青史,成就一对父慈子孝的佳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晁错得出“先帝有庙乐=先帝的位子与功绩得以提高=他作为先帝一手提拔的臣子将有更大前程”的等式,于是站到刘瑞那边:“况且以先帝平息叛乱之功,授田流民之德,足以定庙乐以安在天之灵。”
站在后头的袁盎真想大骂“佞臣”。
然而在晁错冒头后,廷尉赵禹,内史许昌,以及南皮侯都一一跟上。
轵侯作为皇帝的舅公,外戚里的第一人更是想都不想地站到皇帝这边。
一时间,给先帝上庙乐的事从一面倒变成三七开,导致朝会出现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