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 170 章

薄姬虽如寻常人家的老妪一般说了些刘陵大父的事,可是只要有点心眼的都能从薄姬的话语里听出一丝不妙的意味。

众所周知,刘邦的庶子里只有长子刘肥和第七子刘长被高后抚养过。诸吕之乱时,刘肥已经去世,动手的是跟高后没啥感情的齐系二代,所以刘肥在历史上的名声不好不坏。大汉建立前,他作为庶长子替刘邦干了不少实事,后期虽席位的事与高后有点冲突,但也认怂地递了个台阶下,也算是皆大欢喜。

相较之下,刘长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不同于郦寄那个倒霉蛋因其父被周勃所抓而被周勃逼着从吕禄手里骗出虎符,然后落得个卖友求荣的千古骂名。

刘长杀审其食后将杀母之仇扣在高后头上就足以称得上没脑子有狼心狗肺。

西汉重孝道。

高后再怎么为后世所诟病,但是她本人在西汉时的风评好坏参半,即便是先帝一脉上位后也没有否认高后的正统性。所以在世人眼里,高后对于刘长有养育之恩。别人可以对吕禄吕产指指点点,但对高后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尊敬。

而刘长呢?

你说他有脑子吧!他也知道先帝上位后向其示好。

你说他没脑子吧!他递投名状的内容是捶杀审其食,然后把杀母之仇扣在高后头上。

且不谈他的生母赵姬原是张敖的小妾,高后作为张敖的丈母娘看女婿的小妾和高祖生的孩子肯定没有多少好感。就说将张敖一家下狱是高祖的决定,高祖不听赵姬在狱中的申诉,你把锅扣在高后和审食其身上做什么?更别提高后身前还待不薄。

如果说周勃等人先前不选刘长为帝是为了避免刘长给高后这个养母翻案,那么在刘长干出一系列的迷惑操作后,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支持刘长上位。

毕竟在孝道为上的西汉,看看王莽之后的操作,就能窥见刘长的投名状有多么令人窒息。

因祸得福的是,因为刘长的操作太令人窒息了,所以他要是不那么跳的话一定能善终。

可人菜瘾大就是刘长在中后期的最佳写照。

跟他相比,被批评恩宠过多的梁王都不算什么。

刘陵经过路上的恐吓居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潜能,所以在薄姬面慈心狠的警告下,她还是手骨发白,眉毛不皱道:“陵未见大父,如今听到太皇太后提到大父的事,心里真是……”

刘陵抬袖擦了擦眼泪,缓缓道:“陵在淮南国时曾听儒生加过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如今见得皇伯父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可以孝顺,而吾父所思念的人已离开多年……”

“只愿陵到吾父的年龄还能承欢于父母膝下。”

薄姬的浅笑渐渐隐去,苍老的手掌摸着刘陵的头顶,缓缓道:“真是个好孩子。”

“只可惜淮南王……还是太年轻了。”薄姬的话让刘陵乃至刘子建的脸皮微微一抽,想着以刘长的年纪,这句“太年轻了”怎么听都不太正常。

果不其然,薄姬的下一句话便露出獠牙:“胆子小又不够稳重,被吴王那个乱臣贼子祸害得累及妻儿……

“哎!这孩子……“薄姬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让刘子建面容发烫,但是搁在刘陵耳里却有一种威胁的意味:”等朝廷平息吴王的叛乱后,梁王也该从高庙里出来,那时便由你父进去说说自己做错了什么,以后又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弥补过错。”

这话要是由刘启来说自是会有打压亲族,不太仁慈的意味,可是由薄姬这个九十多岁的老长辈来说,刘安又能说什么?旁人又能计较什么?

加上薄姬提及高后,提及刘长不太光彩的过去。

啧!要狠还是太婆狠啊!三言两语就捏住对方的死穴,给刘安扣了个沉不住气又镇不住场子的没脑子形象。

一旁的信乡公主不由得对薄姬升起崇拜之情,决定以后多来长信宫孝顺薄姬(偷学本事)。

“太皇太后之言,更是令陵羞愧万分。”刘陵知道眼前的老妪难搞,但是没想到她这么难搞。而且难搞就算了,她有个辈分高的“好处”,这可真是……令人头疼啊!

咬着嘴唇的刘陵只想翻过这页,于是做出心虚的模样道:“身为晚辈却让长辈如此难过,实在是陵的不是。”

事关刘安,她一做女儿的也不能替父告罪,所以想着含糊说法,把太皇太后的责备揽到自己身上。

薄姬见状,也是指了指刘陵,对着信乡公主笑道:“瞧瞧这小可怜样儿,到了孤这老太婆跟前吓得跟猫似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明明是缓和气氛的调笑,但刘陵只觉得羞愤欲死。

信乡公主也是个机灵鬼,顺势接下薄姬的话柄道:“孙女也是第一次当接待人,要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自是要当着您的面向堂姐告罪。”

公主都亲自告罪了,刘陵就是再委屈也得咬牙切齿地说几句漂亮话。

“说起来,阳信与沁水一出嫁,你在宫里也没个可以亲近的姐妹。”薄姬看向信乡公主,然后对宫里的老黄门吩咐道:“告诉皇后,淮南翁主在京的这段日子里就住在信乡的隔壁,一切待遇也比照公主。”

“诺。”

“太后病着,孤也是个说话没力气的老骨头。你若是在宫里有不便之处,可以去找信乡和皇后。”薄姬拍拍刘陵的手,一副为她做主的慈爱祖母样道:“她们要是不尽心就派人告诉孤,孤替你出气。”

刘陵:“……”

“太皇太后慈爱,陵自是没齿难忘。”警告自己不要因小失大的刘陵把掌心掐出了好几处伤口,离开后突然想起淮南王后的血书,但又不好转身再去拜见薄姬,所以置好老实等待下一次机会。

刘陵与刘子建离开后,薄姬的笑容立刻退去,就着宫女的手喝了口蜜水便对信乡公主嘱咐道:“看好她。以淮南王的小聪明,肯定会出哭庙之外的主意。”

“诺。”信乡公主也知道刘子建比刘陵好对付,可是一个添头身上也榨不出东西,所以还得从刘陵身上下手。

只是以刘陵的警惕性,就算有要命的东西,也不会在三言两语之下主动交给她。

一切待遇比照公主……

一切待遇比照皇子……

啧!原来太婆和父皇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有了计量的信乡公主眼睛一亮,决定找少府与长信詹事聊聊此事。

………………

“注意叛军的动向。”

“人呢?都起来。死到临头来还睡觉啊!”

“粪汁,准备滚了的粪汁。”

“火箭可准备好了?”

“还有巨石。记住要顺着城墙向下砸去,别搁那儿为了彰显自己的力气而抛得太远,结果一个叛军都没砸到。”

汝南郡的人力物力还是没话说的,虽然因汝南士子而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排外感,但是能在西汉做士子的至少学过君子六艺,战斗力比南宋的儒生高了好几个台阶,几乎人人都是用剑的好手。

所以在新蔡这儿,不少文官也上阵帮忙,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学生也上去守城。一边对叛军实施物理攻击,一面对刘濞实施精神攻击。

汝南郡守见状,不知从哪里搞来些废弃的编钟,将盖子去后做成简易喇叭,然后由德高望重的老儒生用架起来的编钟喇叭对着刘濞破口大骂。

那声音虽然气到了为老不尊的刘濞,但也让城墙上的学生了遭了老大的罪。于是周书用木管做了个延长装置,然后将编钟喇叭架高以避免士兵继续遭罪。

想起高祖借楚歌让霸王的亲军自行崩溃一事,汝南郡守眼睛一亮,立刻想到个馊主意。

能跟项羽到最后的可是他的子弟兵呐!说是死忠里的死忠都不为过。

可就是这样的存在都能被楚歌弄得眼泪汪汪。

而被刘濞推上汝南战场的士兵里有那么多是强征来的地痞流氓与黔首。

你让他们对刘濞忠心还不如指望狗不啃骨头。

事实上,汝南郡守想的也没错。打仗这事本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黔首们的观念很朴素,那就是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甭管刘濞说得天花乱坠他都是叛乱的主儿,是要见了祖宗被抽上一顿的存在。

况且在刘濞的军队里,庐江人是来凑热闹的,淮南人是被逼得,吴人是为了向刘濞效忠,但也有部分灾民是被刘濞画的大饼鼓动得上场的,并且在刘瑞发动经济战后,蝗灾加上早就已经雪上加霜的经济更是让吴人……尤其是黔首想不恨刘濞都难。

多少人在前线拼死拼活只是为了挣得一口养活全家的军粮。

刘濞在灾荒之年不赈灾,然后用军粮诱惑饥饿的黔首们上前线……

不知这点的汝南郡郡守让人唱起吴国的歌谣,然后又用简明的词汇阐述了关中不会追究跟着叛乱的士兵。只要他们脱下铠甲离开交战处,就能回归平静的日子。而汝南郡的各县也愿接纳那些迷途知返的吴人。等关中的军队平息叛乱后,他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家。

末了,汝南郡郡守还在新蔡的城墙上感情真切道:“值得吗?”

“为了一场赢不了的战斗而连累全家真的值得吗?”

“新蔡人死了能获得追赠与美名,可你们死了又有什么?难道有阶下囚的吴王为你们的父母养老送终,将你们的儿女养大成人吗?”

“除了稀里糊涂地送命外,你们得不到任何东西,所以还是住手吧!”

“住手便可回归田间。”

“住手便可既往不咎。”

不得不说,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中国人永恒的追求。

打仗那是老封建和老资本的兴趣,是他们的利益分配,和普通黔首有什么关系?

刘濞本想嗤笑汝南郡郡守的白费力气,可是对方疯狂喊话的第一晚就跑了五百士兵。

第二天一千。

第三天两千。

为此,吴王不得不杀鸡儆猴,结果不仅没有制止士兵们的逃跑行径,对方反而逃得更快,更凶,也更隐晦了。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刘濞在营帐里气几近晕厥,但是瞧着死攻不下的新蔡也无可奈何,于是召集部将过来商议对策。

眼见大王在新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撞得满头是包,田禄伯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但还是以极高的工作素养为刘濞出谋划策道:“事已至此,不如调兵攻打彭城郡。”

“彭城郡?刘启那王八羔子的太子还在楚地呢!彭城郡的兵力难道会少?”刘濞不可置否道。

然而此时的桓将军却当了一把关中的助攻,立刻答道:“彭城郡的兵力再多,那也不是汝南这种直面藩国,被打造成铜墙壁垒的地方。”

“况且齐系的叛乱还未结束,楚地的兵力都被郅都带去镇压齐地,想必彭城郡那儿没有重兵把守。”桓将军擦了擦额上的血迹,目光看向彭城郡与距离彭城郡不远的昌邑,犹豫后牙根一咬,将肚子里的担忧脱口而出:“唯一值得警惕的是我们可能与周亚夫的军队杠上,不过拿下彭城郡后好歹能与齐系夹击郅都的军队,将其吞下后楚地便是大王的囊中之物。”

“同时也能打击关中的士气。”

刘濞沉思了会儿后点头道:“就按你们说得办,由桓将军带队进攻彭城郡。”

想起那个杀他儿子的刘启。

再想想刘启那王八羔子的儿子有可能在彭城郡,刘濞不由得眼睛赤红,狠狠拍了下桌案道:“孤和桓将军一起进攻彭城郡。”

“若是能亲手捉到关中的太子,孤必砍其头颅,以慰吾子的在天之灵。”

与此同时,吴国的广陵郡内,守家的季心抽出佩剑,细细打量了下上头的花纹后,决定给留守的刘濞家属来个大大的惊喜。

“大人,太子有令,让您在近日烧掉吴国的粮仓与武库,然后在泗口迎接太尉的军队。”借着商人的身份从事密探工作的聂壹终于带来刘瑞的最终命令,完成使命后便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