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笛显连夜把银票身份证缝进衣服里,还加了防水层,虽然笨手笨脚花的时间多了,蜡烛晃来晃去总是扎到手,但成果喜人。
第二天,天还没亮,顾笛显穿了一身他最喜欢的袍子,身上戴的玉组配饰也是他最爱的,帷帽也戴了,不过迎驾的时候得摘了,不然就是不敬。
他打量着自己一圈,很好。
与魏澜沈离等人道别,婉拒了他们要一起去的提议,而他们最近几天也挺忙的,顾笛显不想让他们一起去,魏澜沈离也没有坚持。
顾笛显带着云生莲生出了门。
他们去的很早,但来的人很多,顾笛显听着周围一个个交谈的声音,都在为即将见到天子而兴奋彷徨。
顾笛显对皇帝长什么样没什么兴趣,但如果能在离开之前见崔慈一面,他其实挺愿意的,毕竟以后都见不到了。
等了许久,从早上等到中午,连圣驾的影子都没瞧见,倒是出来了许多官差维持秩序,将所有人赶到边上,空出宽敞的大马路来。
顾笛显还看见那些官差搬出了笨重的路障,用来隔离人群,看起来很重,得两三个人合抬才能搬动。
没想到这个时候就有了路障啊。
太阳升到正头顶,可以将影子踩在脚下时,顾笛显听到喧嚣声从城门那边传来。
“来了来了……”
“皇上来了……”
“快跪好,皇上来了……”
……
顾笛显没瞧见马路上有人来,但他也跟着众人跪好。
虽然维持秩序的官差嘴里叫着“不可抬头直视圣颜”,但他发现一开始有人听,可当有马蹄声响起时,就有人抓耳挠腮忍不住了。
到底是普通老百姓,都太兴奋激动了,你跟他们说太多规矩,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
来这儿等半天,你让人家头都不能抬,谁甘心?反正法不责众,看的人多着呢,又不止他们一个,所以最后抬头的人越来越多。
而顾笛显便是那第一个抬头的人。
顾笛显没有经验,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很认真的看,生怕错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打头的应该是皇帝仪仗,想想也知道,那些举旗的,拿伞的,执扇的人里头,不可能有崔慈。
几百人仪仗过去后,紧接着是护卫,等上千护卫过去了,顾笛显才远远瞧见一顶金光闪闪的巨大轿撵被四五十个壮汉抬了过来。
不用说,那上面肯定是皇帝老儿了。
只是可惜,轿内情景被纱幔遮住,众人只瞧见一个人影坐着,却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身边响起一道道可惜声,但顾笛显却顾不上皇帝长什么样,因为他瞧见了御轿旁边那骑着黑马穿着一身黑甲的男子,正是崔慈。
只一眼,顾笛显眼神定住。
心里那点遗憾似乎也补平了。
下一秒,顾笛显愣住,因为他注意到了崔慈身边一个黑甲卫打扮的小兵。
崔慈身边经常跟着的黑甲卫,顾笛显认识,不是柳承,就是刘思以,但这个人他不认识。
而且作为一名黑甲卫来说,此人似乎不太合格,光是身形就矮小单薄了许多,身上的黑甲显得很宽大。
顾笛显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此人的身份——宋幼书。
他应该就是宋幼书吧……
只是可惜,宋幼书一直偏头与崔慈交谈,顾笛显没能瞧见他的脸。
他还挺好奇宋幼书长什么样的。
就在这时,崔慈似有所感,眼神直直朝他的方向看来。
然而顾笛显能够穿越重重身影看过去,可崔慈怎么可能发现的了他?
崔慈很快收回目光。
突然,身后有破空声响起,顾笛显来不及回头,更来不及想是什么,只见一支箭射向了御轿,接着无数只箭从四面八方。
谁也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发生了。
这一切发生在顾笛显眼中,像是慢动作。
身后有人站了起来,冲向御轿,有人尖叫着逃跑。
他也看见了那黑甲卫小兵害怕地躲在崔慈身后……
再后来,顾笛显顾不上看崔慈那边了,因为他差点被急着逃命的人群推倒,幸好云生在后面托住了他。
顾笛显心想,他们此时的位置应该还算安全,刺客是冲皇上去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这些老百姓,然而这个念头刚起,他便瞧见一名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男人抽刀砍倒了挡在他面前的妇人,接着又连砍几人,这才冲向马路中间。
顾笛显吓的瑟瑟发抖。
谁都不安全。
人太多,顾笛显只能随波逐流。
他很想跟人保持距离,但太难了。
不知不觉被挤到了河边,耳边不断有落水声传来。
顾笛显看了看马路中心那边混乱的战场,他不知道崔慈如何了,又瞧了瞧这边恐慌的人群,他故意不小心扭了下脚。
整个人跌入河中。
落水的那一刻,他听到云生在喊他。
对不起,但是他该走了……
……
五日前
崔慈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的顾笛显,心里再次生出把人带上的想法,转头他吩咐刘思以:“去把别院里的人接来,陪他说说话。”
刘思以大受打击,他本来以为自己也要跟着去的,但王爷这么一吩咐,他可能就跟不上了。
刘思以还想讨价还价,但柳承用眼神制止了他。
好吧……
刘思以把人都接到庄子上后,快马加鞭赶了上去,没有出他所料,他没追上人,直到第二天,他赶到了目的地。
但他没先见到王爷,反而见到了宋幼书。
刘思以很惊讶:“宋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他没想到会在皇上露营的营地遇到宋幼书,难怪王爷这么久都没找到人,原来藏在这儿了。
一身白衣胜雪的宋幼书,淡笑看着刘思以:“许久未见,刘大人近日可好?”
“宋公子客气了……”他身上是挂着闲职没错,但那是因为他去世的父母,实际上没实权的。
而宋幼书对崔慈身边的人向来客气:“老朋友见面,刘大人何必如此拘束,坐吧。”
刘思以看了看宋幼书,清秀的面容,儒雅的气质,脸上和善的笑意,都与记忆中的宋公子一模一样,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刘思以坐了下来,心里却提了口气。
一刻钟后,他才得以脱身。
王爷依旧没看到人,他猜应该是在陛下那边,陛下急召王爷过来,定是有要事,所以他去找柳承。
王爷在陛下那里,自然不可能带着柳承。
在王爷的营帐,刘思以果然见到了柳承。
“王爷呢?”
“在陛下那儿,一直没回来。”
果然,刘思以舒了一口气,没有形象地坐在了地毯上。
“怎么,有人找你了?”
刘思以也没问柳承是怎么知道的,立刻叭叭开了。
“宋公子是怎么回事,原来一直躲在皇上身边吗?害王爷好找,找上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七扯八扯的,就是不说来意,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走他又太热情……”
柳承无奈地看着刘思以:“真不知道该说你蠢……”
刘思以被他说的跳脚:“我怎么蠢了,我什么都没说好吧。”
也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
“你觉得宋公子最想知道什么?”
这个问题很简单,刘思以不用想都知道:“那肯定是王爷的消息了,不过他应该没有见到王爷吧。”
柳承点头:“王爷一来就被皇上叫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连晚上都没过来。
刘思以有几分自豪,好像被皇上留下的是自己:“那是,谁不知道皇上喜欢咱王爷。”
当亲儿子一样疼。
“是啊,所以宋公子见不着王爷,不就找上你我了?”
刘思以恍然大悟:“那他怎么不明说,偏要拐那么多弯子。他还找你了?你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柳承冷笑,“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本事跑,有本事别回来啊!
刘思以点头:“下次他再找我,我也这么说。”
搁以前,刘思以可能不会这么大胆,但现在不一样,一是有柳承带头在前面顶着,二是宋幼书已经不是王爷身边的唯一了。
王爷身边现在多了个顾笛显。
有了一,就会有二,以前的自然就不那么稀罕。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刘思以心里有火,宋幼书突然离开,给他的工作带来很大的麻烦。
没多久,王爷回来了。
但让刘思以好奇的是,王爷回来时身上风尘仆仆一脸疲惫,不像刚从皇上那儿回来的样子。
“本王先睡会儿,谁来都不要打扰我。”
“是……”刘思以与柳承对视一眼,走出营帐守在外头,两人什么都没有交流,保持安静。
他们可以说是王爷身边最得力的人,如果王爷身边的事连他们都不知道,那只能说王爷并不想让他们知道。
那他们只需要遵从就好。
只是王爷歇下没多久,不速之客来临。
刘思以上前阻拦:“王爷正在休息,不见外人。”
宋幼书明显能感觉到刘思以对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心下恼怒,不过是几个月没见,就不把他放眼里了,王爷刚回来,怎么可能休息?
宋幼书下意识以为刘思以在敷衍他:“我有要事要与王爷汇报……”
然而刘思以依旧没动。
见宋幼书似乎要发怒,柳承上前一步:“还请宋公子晚些再来,王爷下令,此时不便见客。”
然后让刘思以捉摸不透的事情发生了,宋幼书突然就相信了柳承说的话,然后好脾气地离开了。
见宋幼书离开,刘思以很不开心:“什么意思?我说的话没你说的好使是吧?”
事实确实如此,柳承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别掺和就行,王爷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谁都别帮。”
一个时辰后,崔慈醒来,刘思以告知宋幼书来了两次的事。
崔慈听了没有说话,而是简单收拾收拾又去见了皇上。
等他从皇上那儿回来,路上,他遇到了宋幼书。
崔慈走的很快。
“王爷……”宋幼书叫住了他。
崔慈回头看了他一眼。
宋幼书紧张得屏住呼吸,心跳都快了两分,王爷会说什么,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会不会骂他?问他为什么要离开?
那他该怎么回答?
然而崔慈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问,很快提步离开。
那一刻,宋幼书心都冷了。
好像真的有什么变了。
宋幼书浑浑噩噩回到住处。
“他不要你了?”轻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宋幼书就跟没听到一样,也不点灯,似乎是不想看到那个人的脸。
“哈哈哈哈哈我早告诫过你,是你不听,这下总该信了吧。你一离开,崔慈身边就有了新欢,听说长的非常不错,绝非你能比的。”
“闭嘴!”宋幼书听不下去了,厉声喝止。
可那道声音却丝毫不怵:“宋幼书啊宋幼书,这都是你咎由自取,崔慈不会再要你了……”
“胡说,只要我回来,一切都会变回原样。”
“宋幼书,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以前崔慈身边只有你一个,所以显得你很特别,可现在呢?崔慈宠爱的可不是你了,你还有什么不舍得的?”
宋幼书怨恨地看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如果不是你,我跟王爷也不会变成今日这样……”
那人冷声打断他:“这可不能怪我啊,当初不是你自己说想要崔慈着急一下吗?怎么能怪我呢?”
“若不是你,我怎会离开王爷这么长时间?”他是打算离开,可他没想到这一离开就是近四个月,太久了,久到他心慌。
如果不是时间太长,距离也太远,以至于他不能及时赶回去,也不会给旁人可乘之机。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自欺欺人……”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敲门,两人都住了口。
“谁?”
门口有人道:“宋公子,北平王让人送了东西过来。”
宋幼书整颗心顿时活了过来。
他就知道,他始终是不一样的,王爷只是生气,但不会真的把他忘了。
宋幼书急忙跑出门:“是什么?”
无需对方回答,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是一整套黑甲。
“王爷说即将启程回京,希望宋公子尽快穿上黑甲,以保安全。”
宋幼书温柔地抚摸冰冷的黑甲:“替我谢过王爷,我这就穿上。”
宋幼书将黑甲抱在怀中,回了帐篷,点燃灯。
而帐篷内的人早就离开了。
看着黑甲,宋幼书心中满是欢喜,王爷将这副黑甲送来,定是因为此行有危险吧……
他就知道,对王爷来说,他始终是不一样的。
至于趁他不在陪在王爷身边的人……他回去后,一切自然该结束了。
……
可宋幼书没想到,意外不是发生在途中,而是进了城门后。
当时场面很乱,有人死了,有人在尖叫,有人四处乱跑。
但有王爷在身边,他并没有受伤。
全程他都被很好地保护住了。
之后,他被送回了王府,而王爷继续在外追查。
王府啊,看着巍峨的大门,真是久违了。
顾笛显,是叫这个名字吧。
很快就要见面了,真是期待啊。
可他没想到,当他向王管家问起顾笛显时,却被告知,顾笛显并不在王府。
“不在王府在哪儿,不是说王爷把他从别院接回来了?”难道已经被王爷厌弃,赶跑了?
“顾公子目前在庄子上住着。”王管家如实道。
“庄子?哪个庄子?”
“西山,有温泉的那个。”王管家看了宋幼书一眼,补充道,“那个庄子已经被王爷送给了顾公子。”
宋幼书皱紧了眉,那个庄子几乎是王爷手中产出最多,面积也最大的之一了,王爷竟然送给了一个外室?
宋幼书自认为自己不是那般眼皮子浅的人,一点点钱财还不被他放在眼里,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他还是心疼,那顾笛显算什么东西,也配得个那么好的庄子?
真是糟蹋了。
过两日,他倒是要去会会那顾笛显。
不过到了傍晚,他就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王管家把一个泥猴带到他面前。
泥猴浑身脏的不成样,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宋公子,我家公子人不见了,还请公子派人去找,迟了怕是找不到了……”
宋幼书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你家公子?谁?”
云生被他问的傻了:“我家公子是顾笛显,宋公子您快派人去找吧,顾……”
“闭嘴,吵什么?”宋幼书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是小孩子,这么大的人了,迷路了还需要别人去找?”
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难道是个傻的?
云生心急如焚,赶紧解释:“不是的不是的,顾公子不是迷路了,他被人挤到河里去了,也许被冲到下游……”
宋幼书很惊讶:“掉河里了,那不是死了吗?”
“不会的,求宋公子派人去找吧,”云生看出来了,宋幼书是存了心不当一回事,“速度快点,就能把顾公子找回来了。”
云生没想到,就是一转眼的功夫,顾笛显就掉进河里了,他下了好几回水,已经把哪里摸遍了也没找着人。
想着王爷已经回来了,他忙赶回王府求助,谁知王爷没见着人,却见到了宋幼书。
宋幼书不满:“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就掉河里了呢?”
云生见他不当回事,心里存了怒气:“宋公子,顾公子好歹也是王爷的人,何况王爷一直很宠爱顾公子,您如今见死不救,是不是太狠毒了?”
云生本以为自己这么说,要么是惹怒宋幼书,要么是激得对方去救顾笛显,可他没想到宋幼书会是这个反应。
只见宋幼书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压根没在意他说了什么:“看来真是急昏了头,都口不择言了,罢了,念在你救主心切,我也不与你计较,王管家你便找两个人去帮他吧,得赶紧把人找到啊。”
说到后面,宋幼书面露关切:“快去吧,别耽搁时间了。”
然后云生被推出王府,身边还跟着两个要帮他找人的帮手,一个是还在吸鼻涕的小孩,一个是腿脚不便的老头。
冷风一吹,浑身湿透的云生对着紧闭的大门哭了出来。
一直等在门口的莲生,见云生出来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见到王爷了吗?”
云生大哭:“王爷不在府上,宋幼书回来了,他只拨了这两个人帮忙。”
莲生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我应该跟紧一点的,我要是跟紧了公子,公子也不会被河水冲跑了呜呜呜呜……”
云生抓紧莲生的手:“还有……还有法子。”
“什么法子?”
“去找魏公子还有沈公子,他们肯定会帮忙的。”虽然他们只是下人,但他们也分得清,谁对顾公子上心。
早知王爷不在家,也许他们一开始就会回庄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