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礼觉得他所说有理,又问道:“所以……你是打算假意应承他,之后再随机应变吗?”
“若是太快答应,倒也显得虚伪,这小子精得很,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先晾他两天。”
萧云昭说到这,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后天是太子的生辰,按照惯例,宫中会大摆宴席,届时我们都会入宫赴宴,得防着他当天的举动。”
温玉礼点了点头。
……
两日的时间一晃眼而过。
这天,宫中为太子的生辰举办了一场盛宴。
宴会设在御花园,傍晚时分,王公大臣们便陆续到来,宫女太监们端着托盘,忙碌地穿梭于席位之间。
“好像许久没有出席宫宴了。”
温玉礼望着桌子上的美酒,端起酒壶拿到鼻翼前闻了闻。
宫宴上的酒菜次次都不相同,美酒几乎都是不带重样的,就如同她眼前的这一壶,闻起来十分香醇,应该是她从未品尝过的。
“别闻了。”身旁的萧云昭瞥见她的动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闻着味道还好,一闻你就想喝了。”
“你对我的自控力有点信心好么?”温玉礼放下了酒壶,“闻一闻,就当喝过了。”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空气中响起太监高昂尖细的声音——
“太后娘娘驾到!”
这一声之后,众人便见一道金红的身影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出现了,太后虽已人至中年,面上却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今夜一身大红滚金边广袖宫装显得庄重而贵气。
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太后千岁声,太后缓缓在自己的席位上落座。
“今日咱们是为了庆祝谨恒的生辰齐聚于此,大家不必拘束,尽情地畅饮谈笑吧。”
太后的话音落下,太监总管便让提前安排好的舞姬与乐师入场,歌舞一起,气氛霎时就热闹了许多。
温玉礼下意识看向萧元良的位置。
萧元良神色如常,正一边吃着酒菜,一边与和他座位相邻的萧元祁谈笑。
淑太妃吃斋念佛了许久,过往的宴会都很少参加,今日难得也出席了。
“太妃娘娘看上去似乎没什么胃口。”萧元良朝萧元祁小声说道,“而且,我怎么觉得她比从前消瘦了些?”
“母妃的确是瘦了一圈。”
萧元祁轻叹了一口气,也将声音压低了许多,“自从若芙被驱逐出去之后,母妃终日都是无精打采的,尤其是前阵子,总在佛堂里呆着不肯出来,大夫说她的身子骨其实还算硬朗,精神不好或许是因为心事太多,因此,不能总让她一个人呆着。”
“心事太多?”萧元良面带不解,“难道是因为太思念若芙了?那我还真有些不理解太妃娘娘这股惆怅劲,若芙毕竟只是她的养女,你才是她的亲生儿子,有你在她身边尽孝,她应当觉得幸福才是,摆张苦瓜脸给你看,可曾考虑过你的心情?”
“行了,你少说几句。”
萧元祁一边接萧元良的话,一边还不忘转头看一眼淑太妃,眼见淑太妃望着果盘发呆,似乎在想事情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幸亏母妃没听到元良刚才说的话。
如今只要一提起若芙,她就伤心。
“你放心吧,她正发呆呢,听不见咱们说的话。”萧元良用手肘捅了一下萧元祁的胳膊,“五哥你说,太妃娘娘如此疼爱若芙,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常理?”
“这有什么不合常理的?若芙的生母与母妃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我听母妃说,她们从小就要好,以前德妃娘娘还活着的时候,就对母妃诸多照顾,所以母妃那般善待若芙,也算是回报。”
萧元祁说到此处,语气不免有几分遗憾,“若是德妃娘娘还活着就好了,有她在,母妃一定不会觉得闷。”
萧元良听闻此话,眼底迅速掠过一抹讥诮的笑意。
若是德妃还活着……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跳脚。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御花园中央的一场表演已经结束,乐师们纷纷退场,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衫的美丽女子抱着琵琶入场了。
“铮——”
女子莹白的指尖拨上了琵琶琴弦。
如山泉流水般旋律缓缓从指尖流泻出,缓徐低回。
正中央的舞姬们顺势起舞,广袖轻扬。
忽的,琵琶曲加快了节奏,明亮而清脆的音色仿佛从天际泻下的清梵雅律,带着回旋的荡漾,令人有些猝不及防,回过神来后又难免心潮澎湃。
宴会中央,舞姬们的舞动也随着琵琶曲的变化而时快时慢,这场舞与曲的结合,令人觉得无比清耳悦心。
喜好音律的萧元祁与萧元良自然被这样的琵琶曲吸引了,都抬眼认真地看起了表演。
在过去的那些年间,他们看多了宫中的歌舞,早就觉得无趣了,只因歌舞通常都作为宴会上的一种仪式,来来回回都是相似的表演方式,毫无新意。
可此刻他们所听的这首琵琶曲,却不像从前那样索然无味。
“这姑娘必定是个琵琶高手。”萧元祁点评道,“你看她的指法,轻巧熟练,她所弹奏的这首曲子极有难度,可她神态松弛,泰然自若。”
“不错。”萧元良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且,观她周身气质,不像是一名乐师,倒像是个名门贵女。”
萧元祁点了点头,“六弟的看法与我相似。”
而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那黄衫女子在弹奏期间,往萧元祁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里流淌着淡淡的笑意。
“哟呵。”萧元良轻挑了一下眉头,“五哥,你看见了吗?这姑娘冲你弯起了眉眼,看样子应该是对你颇有好感,不如等宴会结束之后,你去与她认识认识?”
“休得胡言。”萧元祁轻斥了一声,“人家不过是随意地瞅了一眼,就被你给曲解了。”
“五哥你这才叫胡言,咱们俩明明就坐在一起,她只对你笑,却没有对我笑,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糊涂?不如这样,一会儿你去和她打个招呼,你且看她搭不搭理你。”
“贸然搭讪,未免轻浮。”
萧元祁话音才落,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淑太妃出声道:“打个招呼怎么就成了轻浮了?你好歹也是堂堂祁王。”
萧元祁转过头看她,“母妃,您……”
“这是柳尚书家的女儿,精通书法与音律。”
淑太妃定定地望着萧元祁,“她的喜好与你是一样的,我许久之前就跟你提过这位姑娘了,只是那时候你还没有娶妻的心思,所以为娘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去烦你,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你身边的妻妾都没了,你自己算算,你孤身一人的日子有多长了?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再娶新王妃。”
萧元祁顿时无言。
难怪母妃今日会愿意出席宴会,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这个柳姑娘,母妃的确是跟他提过几次,不过提归提,他从未答应过要去见人家,今日算是两个人头一回见上面了。
“你一直都不愿意见人家,母妃也就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让你们见面了,方才听你的点评,似乎对她的技艺十分认可,既然如此,前去认识一下又有什么不行?”
淑太妃正色道,“这姑娘为娘早就给你考察过了,懂事又知礼,她父亲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她家可不像温家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她绝对比你从前的妻妾好许多,你若不信,与她相处看看就知道了,我前两日去见了她,跟她提议,今夜在这宴会上展示才艺给你看,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落落大方的模样,一点都不露怯,她配做咱们祁王府的王妃。”
萧元祁一个头两个大。
他认可柳姑娘的技艺,是纯粹带着欣赏的眼光去看待的,可没有打算进行更深一步的交流。
可是看母妃此刻的态度,分明就是要赶鸭子上架,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仿佛是不容他拒绝。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开心吗?你说我关在佛堂里太久了,怕我闷,总想带我出来散散心,现在你尽孝的机会来了,只要你和柳姑娘能在一起,为娘自然会比从前开心,若是能再为我们祁王府添个小世子,为娘就答应你,以后不把自己关在佛堂里,也不会再对你板着脸了。”
萧元祁不知该如何讲话。
他的确是希望他的母亲能开心,可他如今哪有什么心思娶妻生子。
虽然他已经不会再对玉礼有什么想法了,可若要叫他把她忘掉,他也做不到。
他如今已经比从前明事理许多了,他明白了,喜欢便要尊重,他不该去纠缠一个心里没有他的人,他如今只会祝愿她往后余生日子美满。
至于他自己要不要再娶妻子?这是另一码事。
“母妃,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他朝淑太妃说道,“除了娶妻生子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您开心?您尽管说,儿臣会尽力去办。”
“除了你娶妻生子,再无其他事能使我开心。”淑太妃的态度十分坚决,“你身为亲王,后院里连个女人都没有,这像话吗?你看看你其他的兄弟们,哪个不比你强?元良比你小,他也快要成亲了,只有你,孤身一人,你就不怕旁人笑话你,都这个年纪了,膝下还没个一子半女。”
淑太妃说到这,不禁又有些咬牙切齿,“都是晋国公生的那两个孽障女儿害的,一个比一个更不省心,当初就不应该让你把她们姐妹二人都娶回来,她们非但不能给你生孩子,还把王府闹得鸡犬不宁,如今一个另攀高枝,另一个又不知所踪,这可真是我祁王府造的孽!温家两姐妹这么对你,你该把她们恨到骨子里才对,当初如果娶的不是她们,说不定现在我身边已经围着好几个孙子了。”
“母妃慎言!”萧元祁的脸色有些紧绷,“这是在宴会上,您的嗓门若是再大一些,被旁人听见可就不好了。”
“又不是我们母子二人的错,还怕给别人听见吗?”淑太妃冷笑道,“但凡是长点脑子的人,都会认为是温家两姐妹的过错,那温南燕不仁不义,温玉礼又不守妇道,就凭她们这样的人品也配让你惦记这么久吗?真不知道她们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柳家这个姑娘论品貌才华都不输给她们,你去和她认识一下,你就会知道母妃是对的,说到底还是你女人见得太少。”
萧元祁的脸色越发铁青,正准备和淑太妃理论,被萧元良抢先一步开了口。
“太妃娘娘,您还是先别说了。”萧元良适时打圆场,“在这样的场合讨论这个问题有些不太合适,咱们不如等宴会结束之后再慢慢说,这样吧,我来帮您劝五哥,让他体谅您的一番苦心。”
淑太妃听闻此话,淡淡道了一句,“还是元良懂事,你五哥比你年长,却比你愚蠢太多了,若是他能有你一半的机灵,都能让我省心不少。”
“您言重了,五哥比我出色得多,我不过就是会耍耍嘴皮子而已。”
萧元良干笑着,揽过萧元祁的肩膀,冲他小声说道:“五哥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依我看,你先假意答应下来,消了太妃的气再说。其实与那柳姑娘见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若是心里还放不下郡主,就如实跟那柳姑娘说,又不是见一面就得定亲了,何必那么抗拒?”
萧元祁闻言,也稍稍冷静了些,“为兄方才一时没考虑到那么多,我听母妃埋怨玉礼,我想告诉她,玉礼没有她想得那般不堪,明明是我当初先伤害了玉礼,我如今孤身一人,说到底也只是我自己的错罢了。”
“这些话你不必拿到太妃面前说,她听不进去,反而会更加埋怨郡主。”
而此刻坐在两人身旁的淑太妃,已经将充满怨愤的目光望向两丈之外的温玉礼。
温玉礼原本在欣赏表演,她见那弹琵琶的黄衫女子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望向宴席上的某一处,便好奇地循着那女子的视线看了过去,而这不经意的一眼,便接收到了淑太妃怨恨的情绪。
四目相对,淑太妃连忙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