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着你了是不是?”萧元良这会儿脸色有些发白,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让他连说话都有些轻颤,“你转过头去,别看。”
萧谨恒摇了摇头,“身为储君,不能惧怕鲜血,我倒不是被六叔的伤口吓到,只是有些担心你。”
“没事的。”萧元良朝他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只怪六叔我年少的时候没好好学本事,如今遇见刺客都手忙脚乱的,但凡有你父皇这样的功夫,都不至于如此狼狈,你父皇说得对,你得好好用功,以后可不能学我。”
“伤成这样,少说两句。”
皇帝扶稳了萧元良,正要询问温玉礼附近的医馆在何处,温玉礼已经转身迈开了步伐,“医馆就在前边,离这不远。”
很快,萧元良在众人的陪同下进了医馆,大夫将他的衣袖撩到了臂弯处,一条斜长的伤口暴露在了空气中,约有三四寸。
大夫对他的伤口进行清洗和上药时,他似是觉得疼痛难忍,便咬住了自己的拳头,时不时发出几声闷哼。
温玉礼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从前常听到一句话,那就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不该延续到下一代,但这话大多时候都是从局外人的口中说出来的,如果身为当事人,便很难具备这样的想法
萧元良憎恨太后是毋庸置疑的,即便当年婉妃之死与如今的皇帝无关,萧元良只怕是也不能宽宏大量地冒险救他。
虽说以皇帝的身手根本就不需要他去救,但他的确是展示出了救驾的心思,依照皇帝赏罚分明的行事风格,事后八成会下旨给萧元良一份赏赐,且赏赐的物品极有可能是名贵药材之类的,让他养伤时能用得上。
此刻她只好奇一件事情,那就是今日街头上的那些刺客,会不会就是萧元良所雇佣?
正猜测着,就听见一旁的萧谨恒出声道:“六叔你要是觉得疼,喊出来就好了,可别把自己的拳头给咬破了,反正边上都是自己人,你还怕喊出来丢面子吗?”
被萧谨恒这么一说,萧元良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谨恒,药都快上完了,你怎么还来戳穿我?让我咬牙坚持到底不就好了。”
“怕什么?我们关心你还来不及,哪有闲工夫笑话你。”萧谨恒安慰道,“等回去之后,父亲肯定会把他那儿最好用的药给你用,不过话说回来,六叔,你这功夫是不是真该加强了?要不你下次陪我一起练功吧。”
萧元良叹气道:“我习武的资质不好,生来就不是练武的苗子。”
“勤能补拙嘛,又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是练武的天才。你看姑母,她一介弱女子,功夫都出奇得好,你长得这么人高马大的,怎么能输给她呢?”
“你这招激将法对我可没用。”萧元良说着,瞅了一眼温玉礼,“你姑母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女人,你别光看她身量纤纤,实际又凶又勇,我若是和她动上手,只怕一脚能被踢到门口,我和她可比不了。”
温玉礼淡淡道:“您还怪谦虚的。”
“我觉得姑母并不凶狠。”萧谨恒眨巴了一下眼睛,“她的性格是分人的,对待什么样的人该狠,对待什么样的人该好,她自个儿会把控的,如果六叔你觉得她凶,那么你肯定是有得罪了她的地方,可得好好反思一下了。”
萧元良没料到萧谨恒会回了这么一句,一时无言。
别看萧谨恒只是个毛头小子,却思路清晰,说话流畅,他与温玉礼分明也不算很熟,却能这么帮她说话,可见他之前被漠北刺客挟持的那一回,温玉礼将他救下,在他心里存了不少好感。
萧元良不禁猜测,今日水云轩的风波,没准也是萧谨恒帮着温玉礼平息的。
否则依照皇帝的性子,就算温玉礼曾经有救驾的功劳,她违背朝廷规定经商,依旧该被惩罚,毕竟一码事归一码事,曾经受赏,如今受罚也并不冲突。
这女子还怪有本事的,若是能给自己增添助力就好了。
不过看她如今的态度,她虽然暂时还没有打算戳穿他,但也明显不愿与他为伍,否则就不会阻拦他与司兰婳的婚事了。
除非……他能拿出让她心动的实质利益。
“还是谨恒明事理啊。”温玉礼难得没用尊称,颇为赞赏地看了萧谨恒一眼,“你将我分析得很清楚。”
“那是自然。”萧谨恒扬了扬下巴,“我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一旁的皇帝听着几人的交谈,只淡淡笑了笑,不语。
看得出来,谨恒在这宫外可比在宫里松弛多了,在宫中,他总要时时注意仪态,端着小脸,只因身为储君,肩负着太多人的期盼,即便他的年龄只有十岁,他也总想表现一份超出这个年纪的沉稳。
可在这外面就不同了,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他,他脸上的笑容都变得频繁,尤其在面对吊儿郎当的萧元良以及性格洒脱的温玉礼时,他似乎变得更加随性活泼,与寻常的十岁孩童无甚区别。
因为在他们的面前,他用不着装成熟稳重,他们也十分乐意陪他吃喝玩乐,不会时时警醒他要注意仪态。
眼见着天色要黑下来,他今日的快乐也即将结束了,回宫之后,他又得当回那个一本正经、故作沉稳的少年储君。
皇帝原本想着,等杨景赫追完刺客回来便启程回宫,却没料到外边忽然响起了雷声,随着几道惊雷过后,便是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声由小变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了滂沱大雨,透过窗户看外边,街道上的景色都被雨水打得模糊。
“这雷阵雨来得可真突然。”萧元良看向窗外,“看来咱们一时半会儿是没法离开了。”
皇帝道:“那便在这医馆里歇一歇吧,景赫也还没回来。”
温玉礼坐在窗台边的桌子上,单手托腮望着远处。
她看的正是宁王府的方向。
她离开水云轩的时候,和掌柜的留了话,若是萧云昭找过去了,便告诉他,她要给皇帝一行人当向导,就在这附近的街道上逛逛,最迟天黑也应该能回去陪他用晚膳。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看完杂技表演之后会在街边遇上刺客,又被一场大雨给留在了医馆。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雨又下这么大,阿昭必定会派人出来找她。
想到这儿,她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些,以免错过宁王府里出来找她的人。
“姑母,你将窗户开得那么大,雨水都打到桌子上了。”身后的萧谨恒提醒道。
“没事,淋不着咱们。”温玉礼说着,将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让自己的衣裳不至于被斜着打进来的雨水弄湿。
萧谨恒见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窗户,不禁好奇地凑了过去,“你在看什么呢?这下雨天能有什么风景。”
温玉礼淡笑着应了一句,“都这个时辰了,府里的人会出来找我的,他们应该能猜到咱们会找个地方避雨,肯定会拉着马车出来的,到那时候咱们就可以离开这了,顺便让护卫们护送你们回去。”
“这样啊……”
萧谨恒没再打搅她,而是百无聊赖地在边上来回踱步着。
“谨恒莫不是觉得无聊了?要不六叔来陪你下棋吧,之前见过你和你父亲下棋,你坚持了许久才落败,那时候六叔就想和你切磋切磋了。”
对于萧元良发起的挑战,萧谨恒自然是应了下来,“行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医馆之内并没有棋,好在出门隔两家店便有卖的。
“来吧,六叔,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虽然六叔也没把握一定能赢你,但你毕竟是晚辈,还是得让你先行一步。”
“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萧谨恒率先落下一子,皇帝便坐在二人的身旁观棋。
要论下棋,萧元良和萧谨恒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们二人自然都不情愿与他切磋。
观棋的期间,他瞥了一眼坐在窗户边的温玉礼。
她依旧保持着方才那样的姿势看着街道,分不出半点儿心思来看这边的棋局。
她淡雅的侧颜与安静的模样,若要拿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便是——归心似箭。
像这样大的雨,她若独自打伞回去,自然是行路不便,且她想必也不放心把他们几人就留在此处,若是宁王府的人能快些出现,她大概会很高兴。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屋外的大雨也小了许多,而萧元良和萧谨恒两人在下了三盘棋之后,都有些没兴致了。
“三局两胜,没想到还是六叔技高一筹。”
萧谨恒将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我还以为这一盘也是我稳赢了。”
“幸亏我多赢了你一局,否则真不敢把与你对弈的事情往外说了。”
萧元良轻呼出了一口气,“别看你六叔我文武都很平庸,好歹也是个附庸风雅的人吧,文章写不好,不代表下棋也下不好,不过你这棋艺确实不错,假以时日,我必定不是你的对手了。”
对于这样的夸张,萧谨恒很是受用,“再过两年,我一定能让六叔你把把都输。”
两人说话间,窗台边的温玉礼缓缓伏倒在了桌面上。
萧谨恒“咦”了一声,连忙走到了桌边。
温玉礼闭着眸子,容颜格外静谧,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萧谨恒却直觉有些不对劲。
“姑母这是睡着了吗?奇了怪。”
他刻意将声音压小了许多,是怕如果温玉礼当真睡着了,自己说话太大声会将她吵醒。
他走回到皇帝的身旁,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记得师傅和我说过,习武之人,尤其是功夫好的人,是不会轻易睡着的,上一回我被漠北刺客挟持的时候,亲眼见过姑母的身手,她是个很敏锐的人,且她方才也说了,不想错过宁王府的人,那她怎么会睡过去了?可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皇帝听闻此话便站起了身,走到了窗台边。
萧谨恒方才说得不错,习武之人不会轻易睡着,且就算睡着也是浅眠,他们的说话声虽然不大,可按照温玉礼的敏锐程度,也不可能睡得下去。
他走到她身旁时,她依旧很静谧地伏在桌上,他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十分稳定,且看她的脸色也很平常。
他用指腹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没有发烫。
“似乎真的只是睡着了。”
皇帝说着,便神色如常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了。
“真的就只是睡着了吗?”萧谨恒一脸的不可思议,“可她不是高手吗?咱们这样一直说话,她是怎么能睡下去的?”
“或许她很累呢?”一旁的萧元良接过话,“高手的确不会轻易睡过去,但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在确保周围环境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过于疲惫的时候,还是能睡下去的,咱们这几个人又不会伤害她,她对咱们肯定是没什么戒备,或许方才在街头打架的时候,她消耗不少力气,这会儿觉得累了。”
萧谨恒闻言,仍旧觉得有些不放心,“要不叫大夫来给她把把脉?”
他说着便跑到了屋外,不多时,大夫就进了屋,来到温玉礼的身侧。
他抓起了温玉礼的手腕,正准备给她号脉,温玉礼却动了动眼皮子,而后倏地睁开了眼。
她一睁眼,便见大夫摸着胡须说道:“诸位无需担心,这位姑娘并没有生病,她只是……”
“我只是方才打了一架,有点太累了。”温玉礼迅速打断大夫的话,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回来,“方才看着窗外,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自从有孕了之后,她比从前嗜睡了许多,她的身手还是像从前一样灵敏,只是敏锐程度会比从前降低些。
司徒彦说,这些都是正常现象,还格外叮嘱她,孕期不能累着,要戒骄戒躁,尽量少和人动手。
可像今天街头发生的那种情况,她根本没法不动手。
医馆大夫自然能把出她的喜脉,可她潜意识里不想让身旁这些人知道。
尽管他们不是敌人,她也并没有拿他们当成自己人。
故而,她不能将弱点暴露,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