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昭看了她一眼,有些忍俊不禁,“你慢着点儿吃,别呛着了。”
“你在她面前说得这样直白,这不是找骂么?”
温玉礼瞪着眼睛看他,“皇家之人不是向来注重礼仪教条,尤其是端庄自持的太后,她究竟是欠了你多大的人情,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了我这个郡主之位。”
太后要是知道她在和离之前,就已经跟萧云昭暗渡陈仓,不知会有多吃惊。
萧云昭面对温玉礼的疑问,有些似笑非笑道,“她之所以妥协,是因为我知道一些多年前的皇室秘辛,她不希望我泄露出去。”
温玉礼轻抽了一下嘴角,“你拿保密作为筹码,去要挟她?”
“有什么关系呢。”萧云昭轻描淡写道,“有些人看上去慈眉善目、吃斋念佛,并不是因为心地有多仁厚,而是想以此忏悔往日的罪过罢了。”
他说这话时,毫不掩饰目光之中的讥诮。
温玉礼何等敏锐,从他话中嗅到了些许恩怨的味道,便试探般地问他道:“能和我说说吗?”
萧云昭望向她,“你很好奇我们这辈人的纠纷吗?”
“我不关心其他人。”温玉礼直白道,“只是关心你罢了。”
萧云昭的目光中浮现些许柔和,随即道:“太后倒是不曾害过我,或者应该说,她没有那样的机会,如今朝局安稳,我和她大多情况下互不相犯。”
“可我既然得知了她的秘密,就总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我同她私下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我要她给你个体面的身份,她无法拒绝,反正这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我还真有些好奇了,是怎样隐秘的事被你知道了?”温玉礼轻挑了一下眉头。
萧云昭也不隐瞒,直言道:“与萧若芙的母亲有关,你看淑太妃如今对萧若芙的疼爱,倒像是一对亲母女似的。”
“我只知萧若芙是淑太妃的亲姐姐德妃所生。”
温玉礼顿了顿,道,“听闻她们姐妹当年在宫中相互扶持感情甚好,德妃病逝后,年幼的萧若芙由淑太妃亲自抚养长大。”
“德妃不是病逝,而是淑妃亲自投的毒,德妃至死都不知,她最信任的妹妹被皇后轻易挑唆来毒害了她。”
萧云昭淡淡地讲述着一件掩埋已久的事实,“之后那两名凶手一个成了太后,一个成了太妃,地位稳固高枕无忧,便褪去了当年的戾气,开始假惺惺地吃斋礼佛了。”
温玉礼面上闪过一丝惊诧。
她晓得宫墙之内没几个人是双手干净的,却真没想到淑太妃会是萧若芙的杀母仇人。
她问萧云昭:“德妃是怎样的人?”
“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难得不骄纵跋扈,且心存善意的人。”
萧云昭的评价,让温玉礼霎时无言。
不骄纵跋扈,还心存善意的女子,竟然会生出萧若芙那样讨人厌的丫头。
“在太后与太妃眼中,你是晚辈,你表现得好,她们对你自然不会差,所以你想象不到她们在与同辈人的竞争当中能有多狠心。”
温玉礼默默地夹菜吃,对他的话表示认同。
深宫高墙,锁住的不止是朱颜,还有人心。
吃了大约七分饱之后,她说道:“我这次出门,原本是打算去宫里谢恩的。”
“去呗。”萧云昭悠然道,“我方才和你说的事,你就当不知道。”
“掩盖了多年的往事被你翻出来,太后娘娘的心情想必不妙,也不知我这趟过去,她乐不乐意见我。”
“你只管去就行,她若愿意见你,你就与她正常说话,她若不愿意见你,也会让人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你走,那么你回家就是了,反正你这礼数是周到了。”
萧云昭笑着抚了抚温玉礼的发丝,“我们这一辈人的恩怨,与你们这些小辈可没有关系,你毕竟也是救过她的,往后在她面前继续装着懂事的模样也就行了。”
“你放心就是,我会装着什么都不知情的。”
温玉礼说着,起了身,“我去宫里了,回头见。”
她离开雅间时,两个贴身丫鬟已经站在楼道口等她,她们一边交谈一边摸着肚子,似乎是吃得相当满足。
温玉礼同她们回到马车上继续赶路。
……
午间的日光,在青镜宫的琉璃瓦顶上洒下一片耀眼的光辉。
“太后娘娘,南阳郡主过来跟您谢恩了,如今就在殿外等候呢。”
太后听着宫人的禀报,淡淡道:“将她带进来吧。”
不多时,温玉礼在宫人的带领下进入了殿内,十分规矩地行了大礼。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女获封郡主,特来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冲她平淡地道了一声免礼,随机吩咐宫人给她看座。
温玉礼起身之后却并未马上坐下来,而是将手里的一卷画递向太后。
“太后娘娘宫中不缺珍宝,臣女前来谢恩都不知要拿些什么来送您,臣女思索了一番,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画技了,这幅山水图是臣女认真描绘的,特来献给太后娘娘,还望您不要嫌弃。”
宫人接过了温玉礼手中的画,拿到太后面前展开。
太后望着眼前的画卷,即便她本来心情不好,此刻也忍不住在心底称赞着温玉礼的绘画本领。
本朝注重女子才艺,琴棋书画中但凡有一样能做到顶尖的,都值得人称赞一番,温玉礼这作画的本事与书画一绝的萧云昭倒是有的一拼。
也难怪他能看上这个丫头。
“你有心了,这幅画哀家收下了。”
太后说着,扫了一眼周遭的下人们,“你们都先退下,哀家和郡主有些体己话要说。”
众人闻言,便都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等殿内只剩下两人时,太后注视着温玉礼,目光有些锐利:“你与宁王的事,哀家已经知道了,你们是何时私下发展了关系?”
温玉礼闻言,低下了头,双手交握着,看似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
“哀家在问你话?怎么不回……”
太后的话音还未落下,温玉礼忽然朝她跪了下来,“太后娘娘,臣女有错,臣女自知失德,太后娘娘端庄自持,向来注重礼仪廉耻,臣女与皇叔的事……让您看笑话了。”
温玉礼说着抬起了头,眼眶似乎有些湿润,“臣女此刻只想问太后娘娘一句,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心中是否会瞧不上我?”
太后听着她的哭腔,不禁问道:“哀家将你封为郡主一事,宁王是如何跟你解释的?”
温玉礼吸了一下鼻子,“先帝驾崩之际,康王谋逆,宁王平息暴乱有功,他说要您先记着这个人情,将来没准有求与您,他也真是轻狂,身为臣子护驾是份内之事,竟然叫您去记他的人情,得亏了您好说话不与他计较……其实臣女有自知之明,我这庶女出身的和离之妇,何德何能做太后娘娘的义女。”
见温玉礼说得情真意切,太后心下一松,说道:“哀家既然给了你这个身份,你受着就是,不必妄自菲薄。”
不管怎么说,这丫头曾经以身犯险救过她,她并非铁石心肠的人,总不能因为萧云昭那厮傲慢无礼,她就迁怒这丫头。
而温玉礼听着她的话,并未止住眼泪,“太后娘娘,请容臣女解释一番,臣女在祁王府当真是过得伤痕累累,当初还差点成了瘸子,那段经历我永不能忘,即便后来祁王殿下向我认错,我也不能原谅他曾对我动用私刑。”
太后顿时惊诧,“元祈曾对你动用私刑吗?”
温玉礼点头,“原本我答应了太妃娘娘,不把府里那些糟心事往外说的,可如今当着您的面,我真是憋不住话了,祁王殿下曾对我动用水刑,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时常梦见自己被人捂着口鼻,窒息得我喘不上气,每每醒来时都惊了一身冷汗。”
太后顿时无言以对。
水刑乃是本朝十大酷刑之一,受刑者会反复感受濒临死亡的窒息感,温玉礼身为正妃,竟然被萧元祁这样对待。
难怪这丫头当初要告他宠妾灭妻,乱了妻妾之位。
温玉礼的讲述还在继续,“我嫁入王府三年仍是完璧,可见祁王殿下有多厌烦我,宁王反之,他欣赏臣女的才艺,对我嘘寒问暖,比祁王不知体贴了多少……臣女抗拒不了他的柔情。不过,臣女与他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并未做出伤风败俗之事。”
太后静默片刻,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好了,你先起身说话。”
她也是正房出生,对于妾室凌驾于正房之上这种事相当看不惯,她从温玉礼的哭诉中听出了对萧元祁深刻的埋怨。
少女难免怀春,想来这丫头当初也是满心喜欢着元祁的,奈何一腔真心被辜负,失望积攒多了,也就对他死心了。
萧云昭那人都不把礼仪教条放在眼里,他看上了这丫头,又得知她和元祈夫妻不和,便趁虚而入,元祈是个拎不清的,只知道宠爱侧室,也难怪温玉礼会为了萧云昭跟他提出和离。
“太后娘娘叫我起身,是原谅我的过错了吗?”温玉礼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太后正要说话,余光却瞥见寝殿外有人影靠近,来人未经她的允许不敢近身,只能在殿外喊道:“太后娘娘,陛下来请安了!”
太后闻言,连忙朝温玉礼说道:“快把你的眼泪擦干净,别让皇帝看出异样来,他可忙着呢,你们三人的纠葛不必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