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咖啡馆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许多。
吧台之上，被柳玄汐放置在旁的热饮还没有变凉，屋内的氛围已是转变了好几回。
在赵杰明最初的想象中,这一场阔别数年的见面，应该是充满了温情与伤感的。
应该是两个经历过同样命运的人相互怜悯,甚至相互慰藉的情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演变成一种利益交换般的商谈。
对方甚至都没细问自己这些年在国外是怎么生活的？又是如何拥有的今日成就？
虽然就算是对方问了自己也不会如实相告。
不过话又说回来，柳玄汐在计划书中所指出的问题，确实是他以及他背后的团队所忽略的漏洞。
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并提前做好相应部署,那么，以雷氏集团为切入口的商战打到最后,有可能会变成骑虎难下的局面。
毕竟，宁城各大豪门家族之间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国外的智囊团专业水准再高,制订出的战略也多少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
所以，赵杰明并没有考虑太久,就调整好心态出了声：“什么条件？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就一定不会推托。”
在屋内众人或好奇,或诧异的注视下，柳玄汐字正腔圆地开了口：“第一,虽然在攻伐雷氏集团一事上，我们目标一致，但这份计划方案不能白送。”
“一百万，除了将完整的方案交给你以外,雷氏之后每一次的战略调整,我都会给你提供一份书面的回击策略,只要你能及时把他们的动向告诉我。”
在这个条件里，柳玄汐真正想要的是雷家人的相关情报。
而以赵杰明现在的性格推断，自己若是直接提出需求点，对方或许也会答应，但信息量的多少以及消息的真假，主动权全都在对方手中。
唯有像现在这样，将两件事的利益绑定在一起，她才能较为轻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毕竟，赵杰明想要啃下雷氏这块硬骨头，从而作为他打破宁城商界平衡的跳板，就不会给柳玄汐提供虚假的信息，或是说一半藏一半。
“这个条件我接受，还有吗？”
听到对方的回复后，柳玄汐掌面一抬，将文档直接推到了对方跟前，而后道：“赵博士，感谢你在Z大校庆那晚的出手。”
“我的第二个条件是，我身的边人，你不能动。”
话音落下之后，赵杰明先是微有所愣，但紧接着，他的眸底就生出一片阴霾。
他如何听不出来，对方所指的身边人，说的应该就是那个叫作何昭林的Alpha！
自己刚才把话都已经说到了那份上，她还是觉得那人没有问题吗？
赵杰明没有就此回复，柳玄汐也不去催促，在两人的沉默中，屋室里的空气微微僵住。
……
何昭林踏出电梯，刚跑出没多远，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从斜后方传来。
回头看时，却见一辆银灰色的越野车失控冲出，撞到了水泥柱的包边上。
敦厚的柱子只被撞掉了一层灰泥，越野车一边的前车灯却是彻底报废了。
破碎的玻璃与小块零件散落在地面，留下一片狼藉。
发生了这样的事，越野车上却没有人下车来查看。
车身剧烈摇晃了几下，而后就若无其事地开走了。
车窗玻璃贴有防窥膜，从何昭林的角度看不见车厢里的事物。
但结合着此情此景，不难推断，苍龙很有可能就在那辆车上。
毕竟，在拳台上表现还不错的苍龙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就算是在刚开始时不慎中了招，但这并不代表对方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把人给弄走。
就在何昭林调转方向追向那辆越野车时，郑晨的大嗓门刚好从后方传来：“柳絮！上车！”
何昭林赶忙停下，回首望时，熟悉的小车正咆哮着冲向自己的方向。
数秒之后，一个急刹，车头向前猛点，副驾位的车门已在眼前。
先前与郑晨通话之时生出的那点不愉快，在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开去。
她拉开车门，弯腰钻进副驾，：“胖哥你车技真好！那帮人开车朝西出口走了！”
郑晨有条不紊地换档、轰油门，侧头笑道：“现在不觉得我冷漠了？”
被人说中了先前的心中所想，何昭林略有些不好意思。
她理了理耳畔凌乱的碎发，干笑着开口：“怎么会？胖哥侠肝义胆..”
“快快快！他们通过车辆闸口了！”
郑晨将方向盘打了一圈，小车甩着尾就追了过去。
在即将驶离车库的时候，他瞅了一眼副驾位穿着单薄衣衫的Alpha，道：“你后边有件外套，赶紧披上，还有，待会追上对方的车你打算怎么做，想好了吗？”
何昭林侧身拿起胖哥的外套穿在身上，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瞧见自己要追的那辆越野车被红灯拦在了街口。
“胖哥，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如果可以的话，你顶上去堵那越野车前！”
匆匆丢下这么一句后，她就在小车的急停中下了车。
在红灯还有倒数十秒变绿的时候，她跑到越野车侧面，猛力拉开主驾车门。
在驾驶员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她一个手刀砍在其侧脖间，将人直接打晕在了座位上。
这么一来，这辆越野车想要再度开起来，就需要经过解安全带、换司机的步骤了。
而在此之前，已是足够她再行动一次。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实际上从红灯亮起再到驾驶员被打晕，只发生在短短十数秒之间。
越野车后座，两名男子还在跟苍龙动着手。
一人用力锁着苍龙的脖子与肩胛，另一人则是手持绳索往后者双脚上套。
苍龙嘴上被贴了一块胶布，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浑身上下都在卯足了劲地挣扎，后车厢里充斥着一股带有血腥气的热雾。
何昭林拉开后车门，揪住其中一名男子的衣领，脚掌往车身上用力一蹬，将人连带着其锁住的苍龙一并拖出了车外。
“操！你他妈谁啊！”
“柳絮？！滚开！别多管闲事！”
两名男子的吼声先后传荡而起，与此同时，手持绳索的那人也推开车门跳出，满带愤怒地朝着何昭林跑去。
红灯在此时变绿，后方被堵车辆的喇叭声‘嘀嘀’响个不停。
正站在路口等着过街的行人惊慌地叫了起来，有人紧张地向后退，有人面带兴奋地朝前挤，还有些好事者已是拿出手机，对准闹事区域开始拍照、拍视频。
繁华街区的十字路口，在这一刻乱成了一锅粥。
喧哗声传遍了整条街，就连道路两侧的高楼与商场里也有人探出脑袋向下张望。
位于商场三楼咖啡馆内的柳玄汐四人，也听见了响动。
侧头望向落地窗外，刚好能将事发地所有画面收入视线。
柳玄汐看见，一个穿着练功服的女子半趴在地上，正撑着地面试图站起。
另一脸上戴着银色面具，上身穿着棉服，下身却穿着短裤的高挑身影，正在与两名壮汉对峙着。
因为隔着一定的距离，还有玻璃的防护，她听不见下方众人的谈话。
只能瞧见三人说了没两句话就动起了手。
不过，下方那场突如其来的打斗，很快就结束了。
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几乎是两三下就撂倒一人，动作干脆利落得就像是在拍电影。
在打斗之间，一部小小的手机摔飞了出去，面具女子甚至还腾出空去捡了一次手机，而后回身一肘将紧追其后的壮汉击倒。
面具女子握住手机，用衣袖擦了擦屏幕，而后小弧度地摇了摇头，将其揣回衣兜。
柳玄汐注意到，那屏幕自始至终都没有亮过，想来是摔坏了。
看着看着，她心里就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她发现下方那个披散着中长发的面具女子，轮廓与肢体动作都透着些熟悉感。
她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仔细往下看。
却见一名体型胖硕的男子快步走来，与银面说了几句什么，两人就扶起地上的练功服钻进一辆小车，快速离开了现场。
这个小插曲的出现，打破了咖啡馆内略显僵硬的氛围。
赵杰明再度点了一支烟，对着正站在窗边‘看热闹’的女子沉稳出声：“第二个条件我也可以接受，玄汐，我相信你的判断。”
这一番言语，他说得很坚定，想要以此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认同。
却不料，柳玄汐的反应却是平平，更准确来讲，是没有达成所愿之后的那种喜悦感。
“谢谢。”她从落地窗前走回，重新落座，而后拿起手机快速发了一条信息出去，“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之后应该怎么联系你？”
赵杰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回道：“我会联系你的。”
略作斟酌，他又解释说：“我现在所身处的团队存在着一些问题，我们暂时单向联系，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希望你可以理解。”
“理解的，那我等你电话。”
说完，柳玄汐已是站起身，示意王律师往外走的时候，她还拨出了一通电话。
只是电话那头的人一直没有接。
望着那径直离去的倩影，赵杰明有些出神。
自己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人怎么就走了呢？
想到这，他猛然回神，掐灭香烟，就欲起身追上去。
但还没等他那样做，已是被与他同来的中年男子阻下。
中年男子抬手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无声地劝告自家老板：你不能就这样出去，夫人外面的眼线会看到的。
赵杰明果然就没有动作了。
直到柳玄汐离开后好几分钟，他才抓起桌面上的烟灰缸，朝着吧台处透明的玻璃柜砸了过去。
玻璃应声而碎，残片倒映出的光景扭曲而割裂，一如他此刻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