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思纳·奥菲尔掌心微微向下压,抚平了被风吹起的衣角和褶皱,明明年纪还不算特别老但已经被权欲浸染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克里莱斯和他身边那个人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在对方窥不见任何情绪的注视下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半分都没有掩盖他不满情绪地说到:“应该的应该的。只是陛下您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可能有些招待不周的地方,届时还请多多谅解。”
话音刚落,克里莱斯仍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旁边那个看不见脸的年轻人倒是率先质疑起了他,说的话简直是让比思纳·奥菲尔的血压直线往上升。
“这么多人伺候还能招待不周?不欢迎克里莱斯的到访可以直说的吧,还是说贵府上有什么是不方便让我们看到的?”
闻言,比思纳·奥菲尔收起了嘴边勉强勾起来的笑容,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阴冷的眼神直直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自认为十分能唬人的视线被拉的极低的绒毛边帽子完完全全地挡在了外面,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根本影响不到里面的人。
“……”
额角狠狠抽动了两下,比思纳也懒得在搞些什么面子工程,直接错开了身子十分敷衍地半鞠躬说到,“陛下带来的人可真会说笑,我们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到底比不上宫中,再周全的准备也会担心让陛下感到被冒犯而已,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请进吧。”
“怎么会介意,皇宫伺候的人可比您这的人少多了。陛下又不是什么过于讲究的性格,您说的这话传出去让人误会了可就不好了。”
季明江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他,一边跟在克里莱斯身边往前走,一边挑着他话里可能是故意的也可能自己都没想到的刺。
妈的,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比思纳·奥菲尔现在一听到这人的声音就忍不住想皱眉,而这种情绪在注意到克里莱斯的行为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这位一向不好相处十分排外的皇帝在身边人三番两次越过他说话时不仅没有制止,甚至还在对方说完第二句话后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克里莱斯此时正好已经走到了大门的附近,他一转头,可以说那双锐利金瞳中的情绪十分明显地展露在了他面前。
比思纳垂下眼睑,向后退了一步,“您说笑了,我完全没有这种意思。”
“没有最好。”
感觉到克里莱斯的视线轻飘飘从他头顶划过,比思纳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着两人走远后才示意身边有些哆嗦的侍从关上门,缓步跟了上去。
利奇马·奥菲尔已经十分自觉地走在了侧前方给克里莱斯两人带着路,走到会客室门口时,他才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了克里莱斯和站在他旁边的人。
老管家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在两人中间扫了几遍,最后视线定在了明明遮着半张脸但一路走来步伐都很平稳的青年身上,话却是对着克里莱斯说的。
“陛下如果放心的话,可以让这位先生跟着我先去旁边的房间中等候片刻,那里茶水甜点都很齐全,等您和家主谈完后再将人带走也不迟。”
话里话外都完全将季明江视为了克里莱斯带来的随从,完全没有打算考虑季明江本人想法的意思。
哪怕根据克里莱斯的态度来看这个神神秘秘的人可能身份要比随从之类的高一些,但左不过还是个附属品。
心里这么想着,利奇马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虽然看起来像是在征求克里莱斯的意见,但态度十分肯定,脚尖都已经朝向了季明江的方向,准备上前将人带到旁边的房间中去。
然后他就被克里莱斯突然伸出的胳膊拦在了原地。
“他是跟我一起的,看不出来吗?”
三人……准确来说是两拨人陡然僵持在了原地。
此时刚好走过来的比思纳·奥菲尔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眉心一跳,再次用狐疑的眼神看向了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青年。
连罗里特都没带,在单独来找他谈事的情况下,哪怕关系再亲近,但就这么让人进去……是克里莱斯脑子糊涂了还是说他带来的人有什么独特之处?
几个疑问在脑海中不断打着转,但比思纳·奥菲尔面上却是什么都没有显,他很快走上前,狠狠训斥了一顿利奇马,随后亲自打开了面前会客室的门。
“利奇马有些老糊涂了,还请陛下和这位先生不要跟他计较了,我们先进去吧。”
季明江拨了拨差点飘到他眼睫上的细软白绒,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了会客室的布置,他倒也是真的没在意刚才利奇马的态度和比思纳从看到他第一眼时就十分令人厌恶的眼神。
——毕竟如果没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能用这种态度看人了。
***
“现在室内的温度应该还好吧,这位先生还不把帽子摘下来吗?”
也不知道克里莱斯今天抽什么风,没有任何前兆就突然专门来找他,但谈起的事又是每周一晨会上他们这几家都会吵一番的老生常谈的话题。
比思纳·奥菲尔直觉对方肯定不是单纯来说这些的,但又实在搞不清他的来意,有些心神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后,他将话题转移到了进来后就没说过话、仿佛哑巴了一样的青年身上。
“嗯?我吗?”
一直在谨慎地向外铺开精神力仔细探查着奥菲尔府陈设的季明江抬了抬头,装出了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问到。
短短一截下巴露在外面,单独的嘴唇并不会暴露出主人的情绪,比思纳遗憾地收回打量的视线,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到:“是的,如果您是体质畏寒的话,我可以让人将温度调高一些,如果让您感到不适的话那可真就是我的过错了,克里莱斯陛下也会心疼的吧。”
“?”
季明江眼角抽了一下。
这跟克里莱斯有什么关系?还心疼……他在你们这群人眼里的形象什么时候能跟这个词搭上边了?
“跟体质没关系,到时候你就清楚了。”
十分敷衍地回了一句后,季明江重新拉了拉帽子,双臂交叉着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垂下头,刚才谨慎停下的精神力重新缓慢地继续扩大着探查面积,无形的精神丝线在地面和空中同步穿梭着,灵巧地避开了来回走动着的人员,即使是不小心接触到了,十分轻柔的力度也仅仅像是一阵风吹过而已,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克里莱斯和比思纳的交谈还在继续,虽然并没有仔细了解过他们说着的内容,但十分熟悉对方语气的季明江分出心神听了两耳朵就知道,这人绝对是在一本正经地瞎聊。
没有让精神力外放太久,将偌大的奥菲尔府扫过一遍后,没有任何发现的季明江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能感知到主人情绪的精神丝这次没有做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十分识时务地缩回了精神海中。
季明江眉毛微微皱起,表情有些凝重。
虽然之前确实做好了可能什么都探查不到的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还是不免有了些挫败感。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怎么快点把这件事告诉克里莱斯……
心中正思索着,会客室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上衣和裤子下摆处都被撕扯成了条缕状,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有些血痕的人穿着粗气,在看到克里莱斯时眼中明显闪过一抹恐惧,但还是简单行了个礼后直接走到了面上带着惊慌和怒气的比思纳·奥菲尔身边,俯身说起了什么。
季明江耳朵动了动,掩藏在兜帽下的耳鳍尖努力挣扎着想要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被季明江抬手捏住时还有些不满地晃了晃。
“疯了……”
“打人,全是血……”
对方显然在这种惊慌失措的情绪下仍然顾忌着什么,季明江宁心静气去听也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不过这也够用了。
在有比思纳·奥菲尔那一瞬间没有控制好的表情作为辅证的情况下。
透过眼前的绒毛,季明江清楚地看到了坐在对面的比思纳听到那个人说的话后脸上骤然出现的愤怒和惊惧。
“十分抱歉陛下,你也看到了,家里有些事。这侍从毛手毛脚地把养在后院的原兽人惹毛了,那个小家伙现在正在闹脾气,可能有生命危险。情况实在紧急,我需要先过去处理一下,您看您是在这稍等片刻还是我们改日再谈?”
果然,下一刻比思纳就猛然站起身,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歉意。被大力向后撞去的椅子在空荡的会客室内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声音,让季明江忍不住改捏为捂,掌心带着布料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既然是跟原兽人有关,那就赶紧去办吧,我们等一会儿也可以,需要我帮忙给保护中心打个通讯吗?”
克里莱斯点了点头,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到。
“不用了劳烦您了,我先具体去看看情况,家里还是有些专业医生在的。”
额角淌下一滴冷汗,比思纳勉强保持着面上的沉稳,语速飞快地推辞着。
“那我先过去了,一会儿会有人来送些茶水餐点之类的,怠慢的地方还请多多包容。”
说完这句话,比思纳脚步匆匆地跟着那个闯进来的侍从走了出去。
会客室的门重新被关上,观察了一圈四周后,季明江摘下了帽子,重新接触到新鲜空气的淡蓝色耳鳍在银色发丝间欢快扭动着。
捕捉到克里莱斯不断往他耳朵上瞟的视线,季明江刚张开的嘴迅速闭上,将头发拨松了些,将那对过于活泼的耳鳍遮掩在了层层发丝下。
随后才将自己精神力刚才探查到的情况尽数说出。
“意料之内的事,不用太在意。”简单安慰过看起来其实并不需要安慰的人鱼,莱顿看向刚才比思纳坐着的地方,语气轻松,“正好有人给我们带路了,直接跟上他就行。”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考虑到比思纳·奥菲尔刚才的话,两人现在还是安稳地坐在座位上没有贸然离开。
不出片刻,那扇厚重的大门被轻轻敲响,然后被一只手小心拘谨地推了开来。
“陛下,这是家主吩咐的为二位准备的茶点,请享用。”
来人恭谨地垂着头,小步上前,将手中托着的餐盘放到了桌子上,全程脚步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垂下的头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来过。
“只有这些了?”
放下托盘后便垂手站在原地等着下一步指示的侍从没有听到克里莱斯那还算熟悉的声音,反而是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眼神有一瞬的迷离,突然十分想抬起头去看看能拥有这种声音的人的相貌。
但很快,根植入脑的训导让他生生压抑住了这股冲动,冲着克里莱斯和季明江方向的发旋只是轻微动了一下后,因为垂着头而有些低哑的声音从侍从口中传出。
“家主离开的比较匆忙,交代下来的只有这些,但两位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帮您去拿一些。”
“唔……我的意思是,除了你还会有别人再来送东西吗?”
那道声音突然离得进了些,侍从只来得及看到了一缕银白色的发丝。
好柔顺……看起来好好摸的样子,他的瞳孔颤了一下后飞速地垂下眼睑,“没有了,如果您二位需要……”
“太好了!”
?
什么太好了?
耳边突然升高的语调和带着明显欢欣情绪的语气让他有些茫然。
“虽然但是,很抱歉,不过说不定对你来说还是件好事,你可以现在这里睡一觉了。”
什么?
侍从听到这句话,虽然还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但脑中警铃已经大作。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季明江轻松愉悦的话音落下,手掌成刀精准地劈向了猛然抬起头看向他的侍从的脖颈处。
“你怎么……”好像是最近在直播的那条人鱼?
因为没有戴上兜帽而完整展露出的面孔映在缓缓倒地的侍从眼底,在昏过去前他仍然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受到袭击,人鱼又是怎么成为了被比思纳家主奉若上宾的。
或许他心里也清楚,只是乐于见到此事发生的想法和一直以来被灌输的要忠于家族的观念激烈冲突着,让他像个鸵鸟一般将自己蒙了起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看清他相貌的人了,季明江很轻松地就解码了他的未尽之意。
“大概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你认识的那条人鱼吧。”
耸了耸肩,柔顺的发丝顺着同样丝滑的衣料滑下,季明江及时抓住了快要摔在地上的人的胳膊,动作轻柔地将人靠在了一旁的软椅上。
失去意识后没有再被主人掩在阴影中的面部也暴露在了克里莱斯和季明江面前。
看着在明亮灯光照耀下显得更加稚嫩的面庞,季明江啧了一声,难怪刚才他听声音就觉得不对,如果不是过分娃娃脸的话……
“你们这怎么还雇佣童工啊?!”
他转头看向克里莱斯,质问道。
明明前几天林南和庄之野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帝国境内基本上是个人就能上大学来着。
然而克里莱斯脸上的表情也称不上好看,他手腕抬起又放下,看起来像是本来打算将这个侍从拍下来,但最后又放弃了一样。
迎着季明江疑惑的眼神,莱顿转了转手腕上的光脑,无奈说到:“这应该不是什么正经招聘过来的,他们这种贵族家中伺候的人里,有个什么家仆之类的存在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如果是干干净净的家族中就算了,像奥菲尔家这种阴私秘辛绝对不少的,由于他们这些人知道的太多,不能自由选择去上学工作之类的应该不算少见。”
“让他在这待会儿吧,等把地下室的事解决了之后正好顺带着把这种情况统一处理一下。”
看了眼时间后,莱顿说到。
他们不能再等了,继续等下去指不定比思纳·奥菲尔都要原路折返回来了。
季明江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打晕了脸上的表情却轻松了不少的孩子,转身跟上了克里莱斯的脚步。
不知道是比思纳·奥菲尔特地交代过还是其他人害怕克里莱斯的身份,除了这个来送茶点的侍从外,会客室外并没有其他人守着。
不动声响地合上了门,季明江重新放出了没休息多久的精神丝,目标十分明确地追踪着比思纳·奥菲尔而去。
“路还挺绕的,走吧。”
这种程度的探查对季明江来说简直是毫无负担,再次睁开眼睛后他十分嫌弃地说到。
不怪他,谁让比思纳·奥菲尔这个绕来绕去的行动路线真的会让他联想到在地底下打了无数条通道的老鼠。
阴沟里的老鼠,别说,还挺符合对方的形象来着。
“他的兽化方向怎么就不是老鼠呢……”
不知道季明江怎么突然嘟囔起了这个,莱顿折下走廊边花盆里的一截花枝,打碎了前方的摄像头后反手拉了季明江一把。
“前边有人。”
差点被扯得直接装上克里莱斯的后背,季明江堪堪刹住脚步,就听到了对方放轻的话。
耳朵动了动,几道有些散漫错杂的脚步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叮叮咣咣的声音。
“四五个人,应该只是端着东西路过。”
可惜他们也没有能暂时躲开的地方,两拨人势必是要撞上的。
“一会儿把他们放到那个房间里?”季明江环顾四周后,注意到了斜对面的一个房间,指尖点了点那个方向,轻声问道。
“可以。”莱顿没什么意见地点了点头。
于是,只是端着盘子走在固定路线上的五名侍从就突然看到了本该待在会客室的克里莱斯和季明江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不对劲,面前的人便突然从他们面前消失了,速度快得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刚面面相觑打算说些什么,几人脖颈处猛然传来一阵疼痛,随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手中的银质托盘和其他物品在即将掉落在地上时被季明江眼疾手快地用外套笼了起来。
悄无声息地将这几个路过的倒霉蛋安置到那个小房间里后,季明江关上门,继续带着克里莱斯向精神力追踪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