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幽小夜和宁崇下楼时,楼下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摆盘精致的同时种类也很丰富,大多数是问了幽小夜的口味后做出来的菜色,宁崇喜欢的猪肝也在其中。
这份猪肝的分量尤其足,看着像是切了三四个猪肝在里头的,满满当当一大份。
幽小夜看到爆炒猪肝,道:“先生,这是外婆刚才特地问我你的口味,安排厨房做的。”
宁崇微微颔首朝陆玉湘致意。
陆玉湘让厨房做这道菜,便是不打算再干涉幽小夜与宁崇之间的事情的意思了,她现在对待宁崇恢复了最开始的尊敬态度,道:“您既喜欢这道菜,便落座在此吧。”
宁崇没有异议,直接在桌前坐下。
幽小夜顺势随着他,在他的身边坐下。
幽小夜在养父母家中时从来没有决定一餐饭吃什么的权利,每次都是弟弟或者养父点菜,他只有跟着吃点的份,偶尔多夹一筷子肉还要被瞪骂他怎么光吃肉不吃饭,实在是自私。
而现在,整桌菜都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不仅如此,陆玉湘与陆泰这对老夫妻还生怕幽小夜吃不饱似的,拼命拿着公筷往他碗里夹菜,将他的碗里堆得冒起小山丘,就连宁崇偶尔吃到觉得不错的菜时,也会给幽小夜夹上一点。
幽小夜拒绝无果,只好拿起筷子迅猛干饭,嗷呜嗷呜吃个不停。
一顿饭吃完,小恶灵的肚皮圆圆鼓鼓,要不是有宽大的羽绒服外套遮蔽,恐怕会让人以为他是个相貌偏男性化的小孕妇。
坐在沙发上揉着肚皮消食,等到消化得差不多了,沈家父女也终于按着地址来到了陆家庭院外。
小弟子早早被吩咐了任务,这会儿忙将二人带往客厅,而与此同时,如有心灵感应般的,在客厅里慢慢踱步助消化的幽小夜鬼使神差地抬脚朝庭院中走去。
他刚走到客厅边,就瞧见了客厅外站着的沈清与沈逐安。
沈清与沈逐安看到幽小夜的瞬间,眼泪就停不住了,刷地一下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这是他们曾经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的场景,是支撑着他们找下去的唯一的希望……是那些灰白的记忆中,支撑着他们走下来的精神支柱。
是星星,眼前的青年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杏眼,白皙耳垂上有小巧的朱砂痣,他就是星星无疑。
沈清看着自己魂牵梦萦,朝思暮想多年的弟弟,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冲动,她长腿三两步跑上前,将幽小夜一把揽进怀中,抱得紧紧的。
沈逐安看着女儿将星星抱进怀里,也不再抑制心中的思念,上前将一儿一女全部揽进怀中。
这些年来,他苦苦地寻找着沈星的踪迹,几乎每一处荒芜大山,都有他的足迹,每当他看见一个在路边乞讨的残疾孩子,他就会想这是不是他的星星,从而蹲在一旁,哪怕从天亮等到天黑,也要弄明白孩子到底是不是被犯罪团伙打残了故意放出来骗钱的,弄明白附近有没有人正监视着他……
沈逐安这些年来独自一人跋涉过千里万里,寻找着沈星的痕迹。如今他找寻了十五年的孩子就在眼前,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步落泪!
失而复得的一家三口紧紧地抱在一起,三张明显有着血缘关系的脸上皆是欣喜若狂与决堤的泪水。
这是所有人等待了十五年的团圆,没有任何人会觉得这个拥抱的时间过长。
在场的陆玉湘与陆泰同样动容,跟着一起掉了眼泪。
就连宁崇看到幽小夜那双兔子般红的杏眼时,也有些不忍看,错开了眼。
一家人抱在一块儿又是哭又是笑,放在旁人眼中恐怕要怀疑这家人是不是一起发疯了。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今天对于他们而言到底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幽小夜从沈清与沈逐安温暖紧紧的怀抱中感受到自己在家人心目中的分量,感受着那份温暖,幽小夜忍不住想……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他什么都不用为他们做,光是站在这里,他的家人就已经这样地爱他。
而不是像李翠玉那样,无尽地向他索取,让他用金钱来换取短暂被爱的时间。
“小星……”
“星星……”
沈清与沈逐安不停地叫着他的小名,紧紧地搂着他。
这是一个跨度长达十五年时光,跨越了生与死的拥抱。
分别前,沈逐安英俊年少,沈清只是个身量不到大人膝盖的小女孩。
重逢时,沈逐安不过四十多岁,却是鬓已星星,沈清则长成了大姑娘,已经到了陆芊柔当年生下他们的年纪。
一家三口在凛冽的寒风中拥抱了很久很久,直到有风将身后枯树上最后的几片枯叶吹落,落在三人肩头。
三人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慢慢地松开了彼此。
陆玉湘先前一直没有开口,不想打扰这一家三口的重聚,这会儿见三人已经抱完,便开口道:“好了,回来了就好,外面冷,有什么话都先进屋喝点热茶再慢慢地说吧。”
随着陆玉湘开口,沈清与沈逐安看着这位慈祥的奶奶,先后喊了“外婆”和“岳母”。
沈逐安路上来得急,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和女儿第一次拜访妻子的爸妈家,理应带着厚礼过来……却因为急着见幽小夜一面,而忘了礼数。
沈逐安讪讪道:“抱歉,今天匆忙上门,忘了准备送给二位长辈的礼品……这附近可有什么礼品店?”
陆玉湘看沈逐安也算是一表人才,对孩子也疼爱,又是天师门老师祖的后代,想来修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因而对他的感官很不错,,忙道:“不用买了,你也是见孩子心切,我们都是做父母的,自然也能体谅。”
……
一家人来到客厅中,围坐着茶桌而坐,幽小夜自然是被思念他心切的沈清与沈逐安围在中间,二人一边回答着陆玉湘与陆泰在意的与陆芊柔有关的问题,一边时不时的回过头看一眼幽小夜。
生怕自己又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身旁的幽小夜就会再次消失不见,从此遍寻不着。
感受到家人对于自己走失的恐惧,幽小夜小小声地和二人说:“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走丢了,你们不要怕啦。”
沈清听着幽小夜这话,连连点头:“对,我们星星已经长大了。”
说着鼻腔又是一阵酸涩。
他们全家苦苦寻找着的星星已经长大了,也回到了他们身边,但终究还是错过了星星长大的那十五年。
若不是星星这孩子天性善良,在李翠玉家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只怕是早就歪得不能再歪。
沈清心中越想越觉得怒火滔天,恨不得将那李翠玉一家人拨皮抽筋,以偿还幽小夜受的委屈。
只是这事沈清也不想在幽小夜面前提起,怕弟弟听到李翠玉这名字想起从前不开心的事情。
沈清牵着失而复得的弟弟的手,像是小时候那样牵着他,清丽的面容上布满泪痕,语气中埋怨自己的意思很浓:“若是我能再早一些找到你该多好……”
那样的话,幽小夜就不会死。
不会变成一只恶灵,游荡着居无定所。
幽小夜听着沈清悔恨的语气,连连摇头:“这不是你的问题……”
他忍不住想另一种可能性,要是当初三岁时的自己是个小天才该多好,记得自己有爸爸妈妈,也记得爸爸妈妈的地址和电话,能找警察叔叔求助回到天师门,一家团聚。
“要是我没有忘记你们就好了。”幽小夜澄澈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遗憾,“那样的话我就能自己回家……”
沈清的安慰脱口而出:“那时你只有三岁,被人抱走肯定很害怕,不记得这些很正常,不必责怪自己。”
沈逐安与陆玉湘陆泰等长辈也跟着点头附和,怕幽小夜真觉得这是自己的错。
小恶灵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真正的家人与养父母家之间的差异。
幽小夜那时候七岁,正是刚要上小学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对外物好奇的时候,按理说不该让他进厨房触碰到危险的东西,但李翠玉却反其道而行之,烧了壶水后自己就回房间追电视剧去了,只吩咐幽小夜一个小孩在厨房里看着水,要是水壶叫了就来叫自己。
那时候的水壶还是水一热就会发出尖锐声音的那种,不会自动断电。
小孩子哪里知道水壶冒出浓浓白雾的时候水就快滚了,幽小夜老老实实地等到了水壶开始叫才去房间叫李翠玉。
理所当然的,热水从水壶里漫出不少,流得厨房台面和地上到处都是,李翠玉足足收拾了半小时才将流出来的水擦干净。
干了活的李翠玉骂骂咧咧,不停地辱骂幽小夜真是个没用的赔钱货,蠢笨如猪,怎么连要提早叫人都不知道。
但七岁的孩子哪里明白未雨绸缪的道理,只知道妈妈说的是水壶叫了再叫她。
李翠玉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干了活心中不爽,急需一个出气筒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推卸责任。
李翠玉遇到事直接将责任推卸给幽小夜,沈清却是安慰着幽小夜,不想让他责备自己。
爱与不爱,从来都是这么的界限分明。
幽小夜感受到了从未从养父母身上感受过的温暖,他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他的家人爱他,与李翠玉截然不同。
于是他浅浅地笑弯了眉眼,唇角勾起。
……
沈清与沈逐安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幽小夜说,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幽小夜以前过的怎么样这个问题,害怕勾起孩子的伤心事,自然是没有问的。
沈逐安看看幽小夜身上崭新的羽绒服外套,只当是陆玉湘给外孙买的:“星星,爸爸和姐姐前几天重新给你布置了房间,是按着男孩子喜欢的风格布置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要不要看看照片?”
沈逐安与沈清在从陆芊柔处得知沈星即将回来后便开始着手布置沈星的住所,零零散散买了不少东西,基本上一应俱全,将他用得到的东西都买了,大到房间小到衣服鞋袜,全部都安排得整齐妥帖。
幽小夜没想到他们竟然连房间都帮自己布置了,连连点头。
沈逐安便把房间的照片拿给他看。
那是一个墙面用环保漆漆成浅蓝色的房间,窗帘与家具也都带着浅蓝色的元素,和幽小夜身上的羽绒服倒是很般配。
床品已经铺好,衣柜里也塞了一半基础款衣服,空出来的一半衣柜,沈逐安说是怕自己挑的衣服幽小夜不喜欢,打算到时候直接给钱,让幽小夜自己挑选的。
浅蓝色是幽小夜很喜欢的颜色,房间内的布置也是他喜欢的。
血缘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这让幽小夜与沈家父女虽然十五年未见,沈家父女却还是能装饰出与他的喜好相差无几的房间。
幽小夜感谢了沈逐安与沈清布置的房间,又有点害怕自己说要住在大邪祟家里的事情会让他们失望,斟酌后小心翼翼开口:“房间很好看,我特别喜欢,以后节假日和周末我一定回去住。”
听着幽小夜的后半句,沈清和沈逐安提起心来。
沈逐安皱眉,奇怪道:“那平常星星不在家里住吗?”
沈清也关切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陆玉湘:“……”她觉得自己可能知道外孙平常想住在哪里了。
陆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体贴的外公,插话道:“孩子长大了,想住在外面也是正常的。”
被家里人四双眼睛同时盯着,幽小夜默默看向一旁沉默地听着他们说话很久的宁崇。
先生,话头我已经开好了,现在到你表演啦QAQ!
宁崇果然没有辜负小恶灵的期望,如他所想的那样接过话,声调平稳而冷冽:“他和我住。”
客厅内原本热烈的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沈家父女与陆家的人齐刷刷地看向宁崇,等待他对此做出解释。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宁崇也仍旧淡然,维持着自己原有的语调,“我知道你们信不过我,但我对小夜确实没有恶意,我与他……只是君子之交,我将小夜视为小友,希望能留他在身边陪伴一二。”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亦知口说无凭,接下来会用澄澈心向你们证明。”
澄澈心,是修行者中独有的一种说法,若是至纯至真至善之人,则其心澄澈,是为澄澈心。
宁崇此言一出,在场知道澄澈心的四人皆是惊诧不已。
这邪祟……竟然说他有澄澈心?
那不是至纯至真至善之人才有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