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到现在,季子随哪里还看不出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局。
他站在原地,目光冷冽地看向空念。
空念似乎并不怕他因此恼羞成怒,反而如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继续开口:“原来仙尊就是佛君渡情劫的对象啊,那真是太巧了。”
“只是不知道的是,若当初仙尊没有取走他的情根,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还会是慈悲殿的佛君吗?”
他的目光再次停在季子随身上,“佛君该知道这凡人界已经有许多人的体内藏着邪魔之气,你若阻拦仙尊与我的赌约,我可不保证那些凡人会不会在瞬间死去。”
季子随上前两步,青衫被月色僧袍代替,“我与你赌。”
既然是他被算计,就不需把玄苍带进来。
夜风徐徐,僧袍的衣摆随风飘动,月色的僧袍仿佛成了这黑夜之中的唯一洁净之色。
空念看了眼他身上的僧袍,突然笑了起来:“可惜佛君说得晚了。”
他朝玄苍摇摇一指,朗声道:“我现在想与仙尊赌。”
被他指定的玄苍仍站在之前落下的位置,狭长凤目中的眸光幽深,令人读不懂里面的情绪。
“难道仙尊不想知道吗?”空念又添一把火,重复一遍,“仙尊不想知道若佛君有了情根还会选择作为一个佛君吗?”
不得不说,他的这些话真的很会蛊惑人心。
玄苍当然想知道。
在许许多多的日夜中,他无数次问自己,季子随现在对自己如何冷漠是因为情根的缺失吗?
若当初自己没有取走他的情根,他还会成为佛君吗?
这些答案似乎都隐藏在云雾之中,等待着他亲手解开谜底。
空念在此时为他提供了方法,“只要仙尊暂时困好佛君的行动,我可以炼制情根植入他的神台之中。”
“到时候,他就是以前的季子随了。”
这与其是说是给季子随重新选择的机会,还不如是说给玄苍重新选择的机会。
玄苍自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话音落下之时,三人之间气氛怪异,隐隐出现了对峙之感。
玄苍是九重仙尊,论战力,季子随肯定不敌,他朝玄苍看了一眼,只见他神色冷峻,垂眸似是在思忖空念所言的可行性。
他心头重重一沉,不敢想象若是他被空念蛊惑又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之事。
“仙尊不要听信他所言。”季子随见无法改变空念,只能朝玄苍开口,“情根又怎能被造出。”
七情六欲乃人生来就有,若被后天的功法改变,肯定是不可逆的。
然而玄苍在听到他的话后却仍是沉默不语。
空念笑道:“能不能被重新造出,仙尊应该很清楚。”
随风而来的淡淡檀香萦绕在玄苍鼻尖,他的目光在季子随脚底飘扬的衣摆上流连,随后看向了空念,“你是命族之人?”
命族?
季子随想起自己的情劫也是命族窥探天机,让他尝尽爱别离、求不得之苦。
果然,当玄苍说完后,空念就怨恨地看了自己一眼。
“仙尊当真是洞如观火。”他抚了扶绯红僧袍上的衣襟,坦然道,“我正是命族之人,这下仙尊该知道我所说不假吧。”
命族擅于窥探天机,传闻其族内藏着这三界最为隐蔽、奇妙之物,知晓这世间难懂之法。
空念的目光再次落在季子随身上,“佛君应该知道,当初为了让你成功渡情劫,命族按照慈悲殿的要求窥探出了若你转世成凡人,就能成功渡得情劫之法。”
但恐怕慈悲殿的众人也没想到,季子随渡情劫的对象在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玄苍仙尊。
两人一同渡劫,在冥冥之中生出难解的羁绊。
话说到这里,三人都知道这次的选择在于玄苍。
季子随也猜出,恐怕命族当真有重新造出情根之能。
黑夜寂静,四周昏暗无光,破晓之时仿佛遥遥无期。
玄苍会如何做?他会同意吗?
空念的赌约听起来对他百利而无一害,甚至该正中他的下怀。
过往的画面再次一一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在苍梧峰与凡人界的点点滴滴相互交缠,最终形成一场令人沉溺其中不肯醒来的美梦。
只要他同意,这场美梦似乎仍然可以继续。
季子随垂眸不语,他已经做好了玄苍会同意的准备,
佛珠的坠子从衣袖中露出不再转动,他口中诵经的声音停止,像是认命了一般静默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判。
但唯有他自己知道,藏在僧袍下的脚尖在虚空中轻轻地点了又点。
阵之力蕴于天地之中,风吹草动、日夜星云均可以作为布阵的基石。
一颗细碎的小星子悄然地藏在乌云之中。
季子随微微侧头,刚好与玄苍的视线交错,他微微别过头,不再去看。
空念心中莫名地有点不安,出声提醒两人:“仙尊该考虑好了吗?”
许是能想象到季子随佛道破灭,那慈悲殿上下悲痛的样子,他的语气格外欢快。
季子随知道这是给他留下的最后机会了。
他在空念说话时就悄然捏碎了手心的佛珠,佛珠内的诛邪之力散开,空念身后的邪魔立马有所反应,开始嘶吼起来。
空念压根没想到,此时的季子随还有时间搞小动作。
“白费力气。”
季子随后退一步,隐藏的白莲已然盛开,与夜空中的那颗星子遥遥呼应。
一道阵法在瞬间从天而降。
庞大的气息令空念身后的邪魔躁动不安,他急促地朝玄苍喊了一句,“你还不动手!”
他知道自己的修为不敌季子随,唯一能取得胜算的机会就是在这幻境转换的空间之中。
季子随率先出手,佛光一分为二瞬间冲向玄苍和空念两人。
这个举动无疑挑明了三人的立场,令空念心中一喜。
可就在这时,在邪魔被佛光伤到之时,玄苍竟然无视佛光的攻击,飞身直接朝空念出手。
这时别说空念,就连季子随都愣了一下。
佛光准确无误地落在玄苍身上,他毫无抵抗之下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手中的动作不停,璀璨的白光化成无数的利刃攻向空念身后。
季子随终于反应过来,他没有时间去思考玄苍这样做的原因,缚魔阵再次冲天而起,与从天而将的阵法在半空中融合,化成一道无比强劲的阵力。
空念与他身后的邪魔被隔绝到阵力所形成的空间内,玄苍直接打散了邪魔周围的幻气,切断了它的补给。
与此同时,真正明白了玄苍所为的季子随没有继续上前,他盘腿而坐于盛开的白莲之上,超度的经文从他口中缓慢诵出。
天空中的星子越来越多,星光很快镀满大地。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季子随便没有多大的顾忌。
诵出的经文随着星光散开,缓慢而坚定地朝着所有沾染了邪魔之气的地方落下。
天地间的黑暗慢慢被驱散,天边的鱼肚白缓缓出现。
黑夜在逐渐褪去,不需多久就能引来热烈的阳光亲临。
空念身后的邪魔被玄苍捏在手中,他冷峻的侧脸在晨曦中泛着微微的冷光,狭长的凤目中满是杀气。
“怎么会?”空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竟然不愿意?”
而玄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你们不配。”
这世间的任何东西,都不配成为季子随的新情根。
天地在瞬间清明,红尘依旧,人间的烟火气从晨光微曦时就已开始。
季子随从白莲上起身,视线落在玄苍嘴角的一抹血迹上。
......
净空等人已经毫发无损地带了回来,王都之中的危险暂时解除,季子随干脆让他们先去其他地方净化剩余的邪魔之气。
昨晚的阵法没有解除,邪魔之气在凡人界的存在点均被暴露出来,此时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候。
为此,季子随特地让净悟带回传讯给苦禅寺的支持,“剩余的邪魔之气都根植于凡人体内,我这有一功法可以用灵气修炼,对净化邪魔之气有奇效。”
一个人的能力再大都不如万人齐发,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好事情。
净悟郑重接下,双手合十道:“多谢佛君。”
可惜他那小师弟迟迟未来,不然在邪魔胎一事上,定能多帮佛君一些。
净悟隐约间猜出季子随还留在此地定是有其他的事情没做完,他们留在这里只能成为拖累,对他的提议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等他走后,季子随回了客房休息。
昨晚的阵法极难成功,他体内的佛力被抽得七七八八才能让两阵合一,在屏蔽掉噩魔本体的同时先捉到邪魔。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想了想又起身去给玄苍送了瓶可以治疗被佛光伤害的丹药,这才重新折返回房间。
客房布置雅致,又有他随手设下的阵法,已经足够安静。
季子随重新盘腿坐下,凝神静气了几息,然后心无旁骛地沉入修炼之中。
屋外嘈杂,来往的行人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仍然继续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等琼金带来消息时,空念已经被封住修为,困在玄苍之前的客房中。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玄苍,半天才冒出一句:“不可能,你不可能不同意的。”
玉瓶被玄苍握在手心,他掀了掀眼皮,“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说完,就对此闭口不言。等空念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他用法决噤声。
一个被命族舍弃,剥夺了窥探天机能力之人,没有资格与他做交易。
当天晚上,玄苍没有去打扰正在研读典籍的季子随,他封住了空念的五识,又让琼金在内看守,然后转身消失在房内。
客房内不过是点燃着凡人界独有的油灯,却丝毫不减空念的容色。
琼金坐在桌子旁无聊地玩了一会菩提叶,对正在疯狂眨眼的空念耸耸肩,“你别挣扎了,佛君告诉我说不可相信你的一个字,你惯会蛊惑人心,此时当哑巴正好。”
空念对他如此听季子随话的行为被气红了眼,但除此什么都做不了。
偏偏琼金无聊时还会故意气他,“等把你交到青远长老手中,你就老实了。”
搞什么不好,非要跟邪魔混在一起,这可不是什么桀骜不驯可以开脱的行为。
这下,空念是彻底坐不住了。
可惜琼金压根不理他,干脆闭目养神。
在季子随盘腿坐在床上修炼之时,玄苍已经悄无痕迹地来到了王宫。
王宫内静悄悄的一片,他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入其中。
季子随不知道的是,对他周围气息格外敏锐的玄苍,在两人离开后找到了那双窥探眼睛的位置。
只是可惜的是,等他独自一人前往的时候,萧瑟的冷宫内除了残留的气息外,什么都没有。
玄苍目光沉沉地站在杂草之中,一墙之隔的巡夜侍卫压根注意不到他的存在,有规律的脚步声在墙外来来回回。
直到他重新回到客栈之内,冷宫的门才被人推开,一位颇具仙风道骨的青年缓步踏入,看着墙角因为无法照射到阳光而难以盛开的花骨朵发出轻叹。
“可惜了。”
他的声音很轻,眨眼间便被风吹散。
翌日,季子随便听到刚刚风华正茂的国师在昨夜就仙逝的消息,听说国师在与王上的彻夜长谈中顿悟,当场羽化成仙。
听起来就很扯。
但国师的确是消失得干干净净,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只能模糊地记得他的存在。
听说这是仙人之力的原因。
季子随知道这也是乱扯的,但等他恰好腾出手来查探此事,国师又恰巧“羽化成仙”,不用想都知道背后的原因不同寻常。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除了怀疑,暂时还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站在门前听着琼金得来的消息,目光所及之处刚好看到玄苍踏光而来。
他手中拎着一盆兰花,季子随瞥了一眼,就认出是小二先前要拿给他,被他拒绝后只好放置在墙角的那盆。
玄苍站定在两人面前,“昨夜我去过王宫,并未见到所谓的国师,那王上也好好地在寝宫内安睡。”
“我猜到了,传言是假。”季子随抬头看他,皱眉道,“为何独自前往?”
他又重新换回了青衫,站在那如雨后青竹。
玄苍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薄唇抿了抿:“我想找出窥探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