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看不到尽头的山林在云雾中延绵,飞鸟在树林之间振翅而飞,走兽低头奔跑。林间溪水流淌,是仙界少有的安静祥和景象。

慈悲殿内,季子随向青灯方丈详细说了噩魔已被捕捉一事。

青灯方丈闻言松了口气,点点头:“你回来之时我刚好收到仙鹤从九重天带来的消息,噩魔的一丝神魂已被玄苍仙尊成功封印好。”

“有九重仙尊在,噩魔一事该是无碍。”

季子随微微颔首,对此结果还算满意。

“只是我担心的是三界有两界的天柱出了问题,修复天柱的材料之一玄武精在我们这里。”青灯方丈眉心微蹙,看向他继续说道,“然而不管九重天所拥有的青龙髓和凤涅石有多少,存于慈悲殿的玄武精恐怕都不够两界修复天柱所需。”

季子随手中转动的佛珠一顿,迟疑地开口:“方丈的意思是,若用这三种材料来修复天柱,只够一界的天柱所用?”

天柱不是没有出现问题过,根据慈悲殿现有的典籍记载,万年前的仙界天柱曾经就出现过裂痕,具体的原因上面倒是没说,只记载了可用九重天火灼烧青龙髓、凤涅石、玄武精,使其融化后灌入天柱缝隙中即可。

白皙的指腹按在佛珠之上微微用力,季子随眉头拧了起来,“这就难办了。”

若真是如此,即便他们有玄武精在,九重天也不可能把青龙髓和凤涅石拱手相让。

“难道没有别的修复办法?”季子随眉目间盛着疑虑,沉思后缓缓开口,“我在人界遇到一位天生的魔,他曾经在不知道噩魔底细的情况下试图吞噬其用来提升修为。”

“结果自然是失败,但他却与噩魔神魂有过浅薄的融合,从中知道了这个噩魔有预见未来的能力。”

他重复了当初乌瞳所看见的场景:“天柱坍塌,仙界与下界融合,修士艰难前行,凡人十不存一。”

如果这未来不可改变,在噩魔已经被全部封印的情况的,天柱坍塌的真正原因又是什么?

饶是青灯方丈,在听到他所说的内容后也不禁心头一跳,“佛君想说的是什么?”

季子随把佛珠重新缠绕在手腕上,组织好语言才开口:“若此预言是真,导致天柱崩塌的原因肯定不仅仅在噩魔身上,即使噩魔被彻底封印,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天柱裂痕已然产生,修复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可正如方丈所言修补天柱的材料并不够两界的天柱使用,那么,到底用在仙界天柱还是人界天柱便是一个问题。”

闻言,青灯方丈的眉头皱得更紧,“以佛君而言,似乎并没有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

“暂时未找到。”季子随也只能遗憾地摇摇头,眉眼的清冷消去几分,多了几点愁色,“我上来时已在人界以灵脉设下阵法,用灵丝牵引天柱,运用天地间的灵气在反哺天柱,以此延缓天柱上面裂痕不断增大的速度。”

但这个办法也只能治标不治本,还特别耗费修真界的灵气。

只是相对于天柱崩塌后可能产生的后果而言,消耗的那些灵气倒也无甚厚非。

慈悲殿外,小沙弥了空从外面匆匆跑来,经过殿门口时差点被门栏绊得摔了一跤。

“何时如此慌张?”一道佛光轻轻地托起他,季子随清润的嗓音响起。

了空只觉得自己撞入一团软绵绵的白云中,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立马回答:“佛君、方丈,九重天的仙人来了。”

青灯方丈倒不觉得诧异,朝他说道:“佛君,他们想必是为了玄武精一事而来。”

季子随点点头,他不欲与九重天那边有过多的交际,双手合十后缓缓开口:“既如此,方丈先去应对吧,我去古佛禅室翻阅一些万年前的典籍,或许能从中找出关于天柱曾经出现裂痕的一两分消息。”

青灯方丈知他不喜见外人,低头地小沙弥了空嘱咐:“你去给佛君奉茶吧。”

这意是就是让他去藏经阁侍奉佛君了。

了空脸上一喜,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笑开,清脆地应了声:“好!”

若说慈悲殿的小沙弥们最喜欢做的事务是什么,那就是跟在佛君身后侍奉。一来佛君打坐时散发的佛光最是纯粹温和,令人心境平和,而来佛君待人平易温柔,从不厉喝他们,还时不时地给他们一些零嘴,是小沙弥最想去的去处。

这不,季子随刚进藏经阁坐下,就从储物空间中掏出一串糖葫芦给他,“这是凡人界特有的零嘴,名为糖葫芦,了空你尝尝。”

红彤彤的山楂被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的糖浆串在一起,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与红艳的山楂形成鲜明的对比。

慈悲殿虽不是主提倡苦修,但修行一途本就长路迢迢,为了磨灭心性,小沙弥们自小就要做许多杂事磨练心性,没有辟谷时吃得最多的是这边种植的富含仙灵之气的食物。

膳堂的佛修们倒是厨艺颇好,但做来做去也就那么几样。

况且,不说是慈悲殿,就是整个仙界,都不会如凡人界那般有许多零嘴。

糖葫芦散发着酸甜可口的香味,一下子就俘获了了空,他对上季子随柔和的眸光,最开始没有接,而是先小跑到藏经阁后沏了一杯茶,最后才伸出手去拿。

“多谢佛君。”糖葫芦在储物空间拿出来时还保存着最开始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顿时被甜得眯了眯眼,神情极为欢喜,“很好吃!”

季子随轻轻拍了拍他光溜溜的小脑袋,温声道:“那你去吃吧,记得最后运转功法洗去杂质即可。”

佛修修行虽不主张苦修,但清冷却是不假,如了空这般,也从未出过慈悲殿的范围,只是日复一日地跟着修行。

了空捏住了糖葫芦,想了想问他:“佛君不吃吗?”

季子随好笑地摇摇头,翻开了最久远典籍的第一页,“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人就时常给我吃。”

藏经阁的光线并不明亮,可他说话时嘴角荡起的一抹笑意好似熠熠生辉的明珠,竟忖得这枯燥无味之地满室生辉来。

了空机敏地反应过来他说的该是渡劫时的凡人家人,由衷地赞叹道:“佛君的家人真好!”

难怪佛君之前要回凡人界一趟,若他也有这么好的家人,想必也想时常去看看。

慈悲殿的佛修们主张去红尘中历练,但回来后是否彻底斩断红尘便由各自意愿。

用青灯方丈的话来说,那就是人生在世皆为历练,所做所选皆为修行,所求之道全凭自心。

了空初听时觉得很是深奥,但在接过糖葫芦的瞬间,瞧见佛君脸上泛起的笑容时,似乎有点理解了。

藏经阁前有一棵高耸的银杏树与菩提树遥遥相对,这是一棵变异的银杏树,在它身上失去了四季轮转,唯有金黄色的银杏叶四时生长。

金黄色的树冠遮挡了半个藏经阁的屋檐,投下的阴影与光亮把藏经阁阁顶一份为二,杏叶的金黄与黑灰色的屋瓦各占半分。

杏叶总是飘落却也不见减少,总是给藏经阁的入口铺就一层金黄地毯。

了空一边满足地吃着糖葫芦,时不时地回头看季子随。

他端坐在藏经阁的书案前,停止的脊背犹如春日青竹。几片银杏叶顺着微风从半开的窗户飘落在他跟前,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好似这天地间的所有事物都影响不了他此刻。

这就是佛君吧。

了空咬破一颗山楂,撑着腮帮子想。

桌上茶香袅袅,清透的茶香与沉厚的檀香截然不同。

季子随低头喝了一口,只觉舌尖微微苦涩却清香缠绕。

慈悲殿所拥有记载着万年前事物的典籍并不算少,季子随渡劫归来时就看了许多,但涉及到天柱的事情却很少。

自三界存在之始,天柱就已经存在。

人对于始终存在的东西都甚少记载,例如他们会记载已经消失的功法,却不会记载永不消散的白云。

对于天柱的记载,是从天柱产生裂痕的变化才有的。

“仙界天柱裂痕不知何故而生,九重仙尊卜浮以九重天火煅烧青龙髓、凤涅石、玄武精修复裂痕,自此天柱恢复如初。”

季子随的目光停留在这页记载上,眉心微皱起来。

这关于曾经裂痕的记载实在太过简单,既不写明裂痕产生的原因,也不写产生的影响,只详细了如何修复,着实有点奇怪。

卜浮仙尊?

季子随想了想,记起这是曾经的九重天之主,是如今九重仙尊玄苍的师尊。

卜浮仙尊在两千年前坐化,彼时四方仙庭各站一地,时有矛盾,后玄苍以一己之力战胜四方仙庭的仙君,以绝对的实力坐稳了九重仙尊的位置。

这是仙界众所周知的事情。

季子随抿了口茶,手指在典籍页面上轻轻敲动。这时了空已经咔嚓咔嚓吃完了糖葫芦,又去净了手,正安静地站在他身侧。

然而卜浮仙尊坐化已久,当时跟随他的人也随之殉道,如此一来与他关系密切,可能会从他口中得些关于天柱裂痕讯息的,除了玄苍便没有第二人。

玄苍么?

季子随抬起手指揉了揉眉心,想起他之前的模样,不想与他产生交集。

三界天柱已有两界出了问题,或许他应该先去鬼界看看?

思及此,季子随饮完最后一口茶,对旁边的了空交待:“你去告诉青灯方丈,玄武精若拿出,须把仙界与人界的天柱一共修复方可。”

“我出去一趟,剩下的事情就让方丈自行拿主意吧。”

了空双手合十,恭敬道:“是,佛君。”

杏叶金黄,随风漂落犹如翩飞的金蝶。

季子随站在金黄的树冠下驻足一会,一只金色的小鸟便停留在他肩上,随即消失在慈悲殿中。

正殿内,高大的佛像垂首捻指,俯视着众人神色悲悯。

小沙弥的到来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气氛,“方丈,佛君有事外出了。”

随即,他压低声音把季子随的交待说了一遍。

四方仙庭的来人自然不会用神识在这里偷听,禹芜的注意力始终都落在玄苍身上,听到小沙弥所言顿时放下心来。

本来因玄武精来慈悲殿一事只需他们派个仙君前来说明情况即可,但玄苍仙尊执意亲自前来,旁人只以为他对天柱产生裂缝之事十分紧张,唯有他知道自家仙尊虽在意天柱之事不假,但此番不过是借此机会前来寻那佛君。

他之前怎么都没想到,玄苍仙尊的渡劫对象竟是慈悲殿的佛君!

更何况,他打听到关于仙尊曾在渡劫期间与化为凡人的佛君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更觉得这事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其他人或许还可以争上一争,可若想与佛君前尘重来,无异于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果然,当小沙弥说完之后,一直面色冷然的仙尊果然脸色微微一变,但好歹是维持住了体面,只是语气中带着着不易察觉的急迫,“子...佛君去哪了?”

青灯方丈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双手合十开口:“佛君并未明言,只是没有佛君在,玄武精贫僧无法擅自做主。”

“事关仙界天柱,还请方丈多多考虑。”禹芜闻言顿时有点急了,接着说道,“慈悲殿也在仙界之内,天柱裂痕造成的隐患并不只影响四方仙庭。”

“况且这仙界仙人众多,天柱一旦倒塌,恐怕会仙途断绝,仙界陷入危难之中。”

玄苍听了他的语气,微微沉眉,“禹芜,不可如此。”

这样一听,倒显得他们站在仙界至高点威胁相逼了。

禹芜脸色微微一白,又很快恢复如常,他知道仙尊在顾忌什么,礼貌地行了个佛礼才继续开口:“还请方丈怜悯苍生,早日做下决断。”

“正是因为怜悯苍生,贫僧才犹豫不决。”青灯方丈还了半礼,朝玄苍说道,“仙尊有所不知,我殿佛君怜悯苍生,这才不肯把玄武精交出。”

“他派人告知我,若是四方仙庭能拿出得到玄武精后同时修复仙界和人界天柱的办法,这玄武精我们便会双手奉上。”

玄苍伸手拦住正欲说话的禹芜,语气却变得温和,“他真是如此说的?”

青灯方丈点头,“自然,对于佛君而言,三界众生皆为他心中的苍生。”

这话一出,禹芜便知道今日想拿到玄武精该是不可能。

若说仙尊是九重天之主,是四方仙庭的执掌者,身负强大的实力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那么佛君便是慈悲殿的神明。

听起来地位差不多,但本质是不一样的。

佛君,他生来就是怜悯苍生的,仙界与下界对于他来说并无不同。

禹芜偷偷地看了玄苍一眼,暗自想道,恐怕对于佛君来言,高高在上的玄苍仙尊在他心中与芸芸众生都是一视同仁。

玄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狭长凤目中的眸光微微发沉。

等两人一前一后被青灯方丈送出慈悲殿后,禹芜才斟酌着开口:“天柱裂痕一事迫在眉睫,玄武精如今唯慈悲殿才有。”

“仙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若按照青灯方丈的说法,那位佛君根本不可能轻易把玄武精交出,说不定他更倾向于先修复下界的天柱。

难道他不怕惹起仙界众人的愤怒吗?慈悲殿的佛修再如何怜悯众生,可他们却在仙界的地界内。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局,禹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劝仙尊不要与他佛君有过多的交集,一边又想知道这件事如何从佛君那边找到突破口。

“既然他们不肯交出玄武精是因为佛君在意下界安危,那我们就顺其心意便可。”玄苍的目光从天边的云层上收回,伸手朝虚空中一点,无数的天地法则浮现在他面前。

禹芜的眉头紧皱,不解道:“可是天柱裂痕...”

玄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能抢来不成?”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禹芜心头蓦地一惊,冷汗瞬间从额头冒出,俯身道:“自然不敢!”

“他想修复下界的天柱,必然会去寻求他法。况且三界天柱互相联系,光修复仙界天柱也不能彻底解决问题。”玄苍的指尖落在其中一条天地法则线上,准确地找到了大鹏鸟的飞行轨迹,“离天柱裂痕无法挽回尚有时间,你去四方仙庭传讯,暂时先用仙灵之气反哺天柱,待我归来再做决定。”

禹芜只能点头,“仙尊要去哪里?”

玄苍眼中眸光一闪,“鬼界。”

说完,他化为道光消失在云海之中。

鬼界天柱鬼气森森,季子随浑身的佛光令恶鬼不敢近身。

鬼主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下一息就被他超度一般,谨慎开口:“不知佛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季子随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哑然失笑,指了指面前的天柱,“来看一看天柱。”

“三界天柱已有两界出现裂痕,你这里却安好如初,着实奇怪。”鬼界常年暗无天日,就连天柱都漆黑一片,但上面光滑无比,半丝裂痕都没有。

按理说,三界天柱虽各居一界,但彼此之间存在着天地初开时的道法联系,一旦发生裂痕,不可能有一处能独善其身。

正是因为这一点,季子随才觉得颇为奇怪。

“佛君所言我也不知为何。”鬼主显露的身形是一个身材挺拔的俊秀男子,只不过脸色略微苍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般没有血色,“之前玄苍仙尊也来过一趟,只是后来又拿着永生花匆匆离去,想必是也没看出问题来。”

永生花?

季子随却想起了当初在苍梧峰见到的鬼阵,这些无一不昭示着他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与鬼界息息相关。

等他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鬼主却面色一变,朝虚空中俯首,“仙尊来了。”

季子随循着他说话的方向看去,玄苍的身形顿时显露在半空中。

琼金应声落地,化成金色华服的少年以保护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半步。

玄苍出现时的目光在第一时间落在季子随身上,心中欢喜时就看见他仍旧穿着那声僧袍,心头便被冷水猛地浇下。

鬼主并不知两人之间的事情,上前一步恭敬开口:“仙尊想必也是如佛君这般来看天柱吧。”

玄苍颔首,目光却未从季子随身上移走,“正是。”

鬼界天空昏暗,可他只一眼就看见季子随莹白的脸。

鬼主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两人之间流转一圈,看到琼金对玄苍明晃晃的敌意时若有所思,随后拱手道:“鬼界还有些事务需要我去处理,仙尊与佛君若有需求可直接传讯给我。”

玄苍微微颔首,季子随同样点头。

可惜季子随只朝他的方向看了区区一眼,就转身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天柱之上。

“子随。”鬼主一走,玄苍终是忍不住唤了他一声,“我...”

他垂在衣袖中的手微微发紧,拼劲全力才不至于让自己做出如上次那般失态的举动来。

可还未等他说完,季子随猛地回头,语气颇冷,“仙尊不必再说,你我之间再无可能。”

他与玄苍再无可能,更不必在其身上多费一丝心神。

“至于仙尊所说情根一事,不过是你我渡劫时所经历的一道劫难,更不需挂怀。”季子随语气顿了顿,双手合十,“若仙尊执意纠缠,可别怪我不念慈悲殿与九重天的情面。”

闻言,琼金执剑站在他身侧,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对他排斥的氛围。

他仍是玄苍记忆中的模样,只是他眉心红印更似白雪盛梅,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中映衬着淡淡的不喜,根本没有半点恩爱情意。

季子随看着他淡淡开口:“便是情根仍在,仙尊以为凭我的心性,还会肯与你重来吗?”

宽大的僧袍罩在他身上,天空昏暗无光,他如一轮皎皎明月立于天地之间,身上檀香微淡,令人不敢亵渎。

他说话的声音不重,可听在玄苍耳里宛如九天玄雷落地,震得他神魂微荡,心口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