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本就安静的主殿顿时寂静得可怕,就连旁观人的呼吸声都下意识地放轻。
这里今日除了瞿承福和阎戈,还有丹峰的峰主姬谷长老,以及七星峰的峰主章紫长老。鹤谷的长老祝华楚还在闭关,粗粗看去,青云宗的顶层修士竟然全部到齐。
阎戈不着痕迹地望了瞿承福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倒地卖的什么药,弄出如此大的阵仗。
哪怕乔志行现在什么都没说,季子随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恐怕陷入了被人编织的密网中。他攥紧了玄苍的胳膊,眸光清透,眼底夹杂着一丝不安,一字一句道:“我没有。”
为了以防乔志行现在就死在玄苍手指,瞿承福适时站了出来说话:“那你又该如何证明?”
“瞿宗主莫不是在开玩笑?”季子随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从来就没有被诬陷的人要亲自证明自己清白的道理!”
“若按照你这个逻辑,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污蔑在场的任何人。言语可以随便编造,自己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又如何去自证清明?”
季子随的话掷地有声,瞿承福眼眸沉沉,他最不喜的就是季子随这副清透自尊的样子。
凡人与修士而言不过蝼蚁,皮相最好的凡人百年后也不过一副骷髅。
可他却妄想与玄苍的情爱长久,拖他入红尘之中。
最可恨的,是玄苍对其存有的一丝怜惜。
乔志行资质出众,灵根上乘,是他亲手教导的弟子。
舍去一个乔志行,换取玄苍的证道飞升,瞿承福虽觉得有点可惜,却坚定地认为这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也唯有用乔志行,才能让众人信服,才能唤起玄苍的怀疑。
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爱徒,缓缓开口:“那就如你所说,让乔志行拿出证据来。”
闻言,阎戈与姬谷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深深的疑惑。
瞿承福的话,似乎太过笃定了一些。
一宗之主发了话,玄苍到底顾忌着他的颜面,没有做出拉着季子随飞身而去的举动。
他的剑眉隆起,微眯的凤目更显狭长,他的目光宛如利剑,看得乔志行忍不住发抖。
“既如此,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证据。”他拍了拍季子随的手背。
季子随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他知道乔志行肯定是有备而来。思及对方和瞿承福的关系,他不得不把事情往更坏的方向想。
好在玄苍始终是站在他一边,他的清白也是毋庸置疑,这才微微放下心。
主殿的地面由玉石铺就,丝丝的凉意从膝盖侵入,很快便蔓延到乔志行的全身。
在众多探究的视线下,乔志行的心神有过一阵恍惚,但很快又平稳下去。他好似丢掉了本能的害怕,所有的话语像是经过千百遍的准备,不需思考般地脱口而出:“在蓬莱秘境中,我看到了季子随与魔门中人走在一起。”
季子随闻言怒道:“你胡说!”
瞿承福冷着脸扫了眼,神色中丝毫不慌,“你接着说。”
“与季子随在一起,正是魔门少主乌瞳。”乔志行缓缓抬头,看着季子随的神色有些怪异,“当我看到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用留影石把画面留存了下来。”
留影石的作用只能刻录存在的画面,没有作假的可能。
此话一出,当场之人脸色均是一变,唯有玄苍神色冰寒,看不出心中所想。
季子随心中的不安愈发浓厚,不祥的预感在乔志行拿出留影石时达到顶峰。
白色的小石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在输入灵气后呈现出许多动态的画面。
浑身鲜血的少年被妖狼击中,狼狈地退入岩洞时,一闪而过的篝火旁现象出季子随莹白如玉的面容。
画面一转,季子随递了丹药给他,随即两人设下传送阵一齐消失在荒漠。
看到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到了季子随身上。
乔志行以头磕地,“从留影石的画面可以看出两人关系甚好,丹药和晶石都能互相使用,想必认识已久。”
季子随的心一下沉到谷地,乔志行来势汹汹,他只能攅紧了手指,疏淡的眉眼终是透出一丝慌乱,“我与乌瞳瞳是在荒漠认识的,结伴而行也不过是临时的,与其他修士结伴而行的道理一样。”
“我看她是女子,这才多了些照顾。”
“女子?你的这个借口也太过拙劣了一些。”乔志行宛如找到了他的错处般,笑容讥讽,却看向阎戈,“阎戈长老想必能看出与季子随同进同去的正是魔门少主乌瞳,他谎话连篇,莫不是以为我们无人识得?”
阎戈神情有些复杂,但仍是肃着一张脸点头,“此人确实是乌瞳。”
谁都知道他是刑法堂的长老,私底下捉拿魔门奸细进行审讯的最多,他也确实与那雌雄难辨的乌瞳有过一面之缘。
不管季子随认为乌瞳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关系不大,重要的是留影石的画面一出,跟铁证如山没什么两样。
毕竟,对待魔门,仙门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玄苍手臂被握得有些紧,他垂眸看了看季子随,正与他惊慌不解的眼神对上,“太过巧合,只怕有人蓄意为之。”
他看向了瞿承福,可惜对方神色淡淡,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难道我有那个本事能让魔门少主配合我行事吗?”乔志行单手指天,眼底暗涌非常,一字一句说道:“我以道心起誓,若所言有假,此生仙途断绝,再无飞升之日。”
他说得坚决,所有人都没想到他最后会用道心起誓。
修士的道心是证道的基础,摧毁一个修士的道心比杀了他还要来得惨烈。
玄苍脸上神色终于变了一瞬,魔门是所有仙门的公敌,即使现在表面和谐,但暗地里的斗争厮杀从未停止。
“若你根本不稀罕你的道心呢?”事情的走向十分明了,季子随反而冷静下来,“既然你说他是魔门少主,为何你在他受伤后不直接出现把他抓了。”
“若即使是你也难敌那时的他,那又为何你留影时他没有察觉。”
他一句一句指出乔志行话中的破绽,“道心的重要性我知道,若你此回说的是谎言,或者是受人指使而言,说明你往日也是一个口腹蜜剑之人。”
“这样的人,又何来道心稳固。”
“一个本就不稳的道心,即使不以此起誓,恐怕也难等到道心圆满之日,飞升之时。”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是季子随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修士或许寿命悠长,修为高超,甚至能与天地同寿,但他从不觉得凡人就会低下一等。
凡人百年尝遍喜怒哀乐,悲欢离别,更有王朝兴替,诗礼流转,所得感悟和知识并不比这些修士少。
他时常痛恨自己身为凡人不能与玄苍比肩,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命更贱。
季子随此话一出,瞿承福的眸光简直如沉海底。
“子随说得没错。”玄苍摩挲着他手心的嫩肉,嘴角噙着薄笑,“乔志行,你该知道在我面前乱言会如何吧。”
他嗓音淡薄,虽是笑着,但眉梢挂着的冷峭显示出他心情不佳。
季子随沉下的心终于慢慢浮起,此时的他只觉得玄苍宛如巍峨的山岳,是他最强大的后盾。
乔志行无法反驳季子随的话,只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瞿承福冷着脸站了出来,“先不说道心,只留影石上的画面定是做不得假。”
“大魔出世已经证实乃是魔门少主乌瞳所为,季子随与乌瞳在蓬莱仙府中结伴而行实在太过巧合。”
“玄苍,你觉得乌瞳是一个会与凡人结伴而行的人吗?”
魔门向来无利不起早,此次大魔出世既是乌瞳所为,他又何必在紧要关头把精力浪费在一个凡人身上。
这个道理,在场的所有人都懂,这也是玄苍不能直接把季子随带走的原因。
他不过半年就要飞升,届时的季子随需要青云宗的照拂才能安然地等他回来。
事情一下子胶在这,季子随微微仰头,正好与玄苍微微发沉的风目对上,刚才好不容易浮起的石头又再次沉了下去。
七星峰的峰主章紫打破了僵持的沉默,“我看不如让仙尊去寻蓬莱仙府的府灵问个明白,让其用回溯的法子查看大魔出世前后的画面。”
他看了自家宗主师兄一眼,却也觉得自己说得没错,“虽然这个法子会损耗府灵的元气,但为了能把大魔重新封印,想必它也是配合的。”
“这样一来,也能更好地还原事情的本来真相,以还清白。”
“仙尊,你觉得如何?”
玄苍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他锐利的眼神总算舒缓了一些,“也可。”
得到他的回复,章紫这才加上一句:“为了防止事情泄露,我建议把乔志行跟季子随放入刑法堂中,让阎戈长老看管。”
“当然,在事情真相水漏石出之前,阎戈长老定不会对他们用刑,此举不过是怕外界猜疑不断,影响我青云宗的声誉。”
季子随听得心头一跳,当即就说:“我回苍梧峰不出,也是一样的。”
没想到章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态度极为温和,“想必你不知道魔门中人手段千奇百怪,时常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有其极,唯有刑法堂有专门克制他们的阵法,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完,他看向玄苍,显然在等他的回复。
季子随想要说的话被堵住,只能拉了拉玄苍的衣袖表示抗议。
主殿内再次恢复安静,过了许久,才听见玄苍缓缓开口:“可。”
季子随抓着他衣袖的力度猛然一紧,在瞥到瞿承福一闪而过的笑容时更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