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周围的其他孩子猛地一听说谁死了,再看白轩表现的那么伤心,表情都是不解又害怕的样子。
对面那个拿着水杯的孩子同样是如此,只见他忙不迭的摇头摆手:“没有,不是的,我没有杀那个大白。我就是一不小心把水洒到白轩的画上面了!”
其他孩子见状把视线投注过去,见白轩依旧对着画很伤心的样子,这才大着胆子猜测:“白轩,你说的大白不会是一幅画吧?”
白轩默不作声。
大家渐渐明白,原来大白真的只是一幅画。
不小心把水洒在了画上的男孩开口道:“白轩,你那幅画上面画的是一条狗吗?这幅画你很喜欢啊?不然我去找美术老师再给你画一幅?”
见白轩还是不做声,只是低头试图抢救着那幅画,有同学看不下去,好心道:“白轩,那幅画已经湿透了要烂了,吹干了也不好看了。”
站在普通孩子的立场上,他们也许会因为一只小动物的离去而伤心,也可能会格外喜欢过哪一幅画,就像是喜欢最好玩的玩具一样。
但他们的潜意识是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和一幅画建立深厚的感情呢?
哪怕是一个大玩偶都比画要靠谱些。
同学们的话句句是安慰,却第一次让白轩如此明白,原来他们…真的是不一样的。
白轩想要离开这里,但是又因为湿透了粘在桌面上的画,而无法挪动脚步。
在其他孩子看来,白轩是在心疼他喜欢的画,但可能只有白轩自己知道,他是在守着大白的尸体。
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能让他感受到真切的大白狗。
有那么一瞬间,听着耳边同学们各种各样的安慰,男孩却觉得眼前闪动的身影又模糊了许多,逐渐变成一个个张着嘴说些什么的小人儿。
具体说什么,他听不太清楚,也看不太清楚。
明明他视觉听觉其实都没有问题。
很快,上课铃声打响。
白轩的异样自然瞒不过老师的眼睛,察觉到白轩的状态可能不太好的班主任立刻给白轩的父母打去了电话。
那边白轩母亲接到电话,刚一听到老师说事情的起因是白轩的一幅画被同学不小心弄坏了,女人的心里就是猛地咯噔一下。
放下电话后,更是喊上白轩的父亲,夫妻俩就马不停蹄的开车往学校赶。
白轩的父亲在开车,白轩的母亲就赶紧往咨询中心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孙医生接的。
对于白轩的情况,因为是她接手的,所以她很了解。
这个孩子是天生的有一种情感感知缺陷。普通平常人会有的负疚感、罪恶感、是非观念……他都很淡薄,甚至趋近于无。
而且有时候甚至会混淆现实世界和平面世界的概念。
也就是说,对于一个这样的孩子来说,可能在他的心里,杀死一只宠物、乃至于一个人,就和撕碎一页漫画没有什么两样。
这是绝对的,反社会人格的预备役。
但之所以白轩被咨询中心接手,他周围的许多人甚至还放任他融入到集体生活中,就是因为白轩与其他反社会人格预备役不同的是,他虽然感知有缺陷,但边界感却分明。
他会在一开始就给自己画好线,哪些东西是可以做的,哪些东西是不可以做的。
他自己不了解,就去问身边的所有人。把这些东西一个个的誊抄在笔记本上,再一条条记住。
如果让孙医生总结的话,这个孩子就像是一个努力融入彩色世界的黑白色小人儿,他用蜡笔在身上画上绚烂的颜色,努力变成所有人都喜爱的样子,最后融入到人群中。
但这样的边界感对于白轩来说是带有强制甚至压迫性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两种情况统一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这样的心理情况其实同样需要尽早进行干预。
白轩平时喜欢在自己的窗口放一些小米之类的粮食,然后给越冬的小鸟来吃。
在他又一次因为不解为什么不可以伤害窗边的小鸟,而进行无意识的自残时,白轩的父母终于从自家一位同姓的远亲那里打听到了一家口碑十分不错的咨询中心所在。
然后便忙不迭的带着白轩前去进行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咨询干预。
接收白轩的正是孙医生。
坐在咨询室里,男孩表现的很配合。表情没有丝毫厌烦的再次和一位新的医生说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呢?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事情都不可以做呢?
因为白轩的资料刚刚建档,孙医生也只能先和其他医生一样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入手。
她给白轩看了许多画册,也看了两部较为感人的纪录片。
男孩不为所动,甚至指出了那部纪录片的一些拍摄手法有问题。
意料之内的情况,对男孩有了初步的了解后,孙医生便准备让白轩的父母先带他回去,然后自己再仔细研究一下对方的情况。
谁知刚刚还在嫌弃纪录片的男孩却看上了她夹在病例里的一张画。
那张画是她在玩具房里捡来的,一直在病例里夹了好几天也没有人来找,应该是谁随手画的。见男孩实在喜欢,孙医生便把画给了白轩。
谁知这一给不要紧,一直无法理解人为什么要养狗,养猫,养各种宠物的男孩居然自己也养起了宠物,而且养的极为用心,煞有介事。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养的是一只在画上的大白狗。
因为第一次感知到类似喜欢的这种情绪,之后的时间里,渐渐的白轩甚至有些分不清楚大白狗到底是真实还是虚拟的。好几次都想学着自己看的纪录片那样,给大白狗洗澡,喂大白狗吃东西。
好在白轩的父母发现的及时,这才把差点跑偏了的儿子给掰了回来。
掰回来之后,夫妻俩不免又要面对一个问题。
他们能够理解儿子的所有行为,小轩他太孤单了。好不容易有一个东西能陪着他,他们其实不介意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一些现实的事情总要考虑,那就是:相对于真正的大白狗来说,一张画实在是有些太脆弱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小轩还不愿意给画裱个画框。在白轩简单的理解中,画框,就相当于普通宠物的笼子,而且还是极其狭小的笼子。
哪怕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白轩也是不愿意把大白关进笼子里去的。他口中的安全措施,也只是把画放在他床上的一个小桌子上面而已。
因为白轩的世界就是由一条条刻板的规定组合起来的。他看到了书上说经常把宠物关进狭小的笼子里不好,就一直坚定的认为这就是不好。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其他人再说什么,他都很难理解。
因为这,夫妻俩委实有些焦虑。
连带着在家走路时都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家儿子的大白。
而夫妻俩并不知道的是,就是这样偶尔泄露出的担忧焦虑情绪,让本就对几乎所有情绪都不太熟悉的白轩成功的会错了意,觉得自己爸爸妈妈可能是和书上的一些家长一样,都不喜欢自己孩子养宠物。
这才造成了白轩偷偷带着画来上学的结果。
白轩父母到的时候,学校已经放学了。因为班主任给借到了吹风机,画已经干了。
可是晕开的颜色已经无法挽回,除非是非常熟悉这幅画运笔走向的人,不然是很难修复的。
白轩拿着画站在走廊的僻静处,不小心把画洒上了水的男孩忐忑的表示下午会带很多的画过来给白轩道歉。
男孩表情诚恳,眼圈都有些发红。显然看到白轩难受了一上午,自己也是真的愧疚。
他是真的没想到白轩这么喜欢这幅画。
白轩脾气好,又好说话。上回他肚子疼,还是白轩帮他做的值日呢。
白轩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的看着男孩离去。
男孩离去的背影逐渐变得平面,让他忽然有些想要撕些什么的冲动。
就像是对方弄坏了他的大白一样。
但是不可以。
男孩身侧垂下的那只手一下一下的隔着裤子划着腿侧的皮肤,一下又一下,用力极了。
为什么不可以呢?
就是不可以。
凭什么不可以啊?
男孩的疑问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看到不远处有一道小小的人影慢慢走了过来。
唐楸原本已经出了校门,要跟妈妈一起回家了。
但是想了又想,还是晃了晃和妈妈牵在一起的手,又回头拐回了学校。
背着书包的小家伙已经想清楚了,小轩哥哥的大白他是真的很眼熟。
好像自己以前画过的样子。
因为从最后一节课开始就在努力回想,小家伙不仅想起了自己画过一幅画,连自己是在哪里画的都想了起来。
是那天在咨询中心,他在玩具房里画的。
既然是画过的画,唐楸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复活’一下大白。
但是因为还不是特别有把握,怕小轩哥哥再失望。
等走到近前时,小家伙只是和小轩哥哥商量道:“小轩哥哥,可不可以先把大白给我两天啊?”
白轩疑惑。
唐楸点点脚,绞尽脑汁的想着借口。
但是碍于不怎么说谎,小家伙嗯…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借口。
不过白轩只看了他一会儿,就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画递了过去。
朝他确认道:“楸楸,你不会扔掉大白的对不对?”
刚刚有好多同学在劝他的时候,说的都是画已经坏了,干脆扔掉好了。
“嗯!”唐楸认真点头,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就两天哦。”
迎着小家伙澄澈的眸子,白轩觉得自己想要相信他。
所以也没有再要什么理由,只是郑重的把画递了过去。
在完成了这番交接,看着楸楸把大白装进书包里。那边班主任也带着他爸妈来到了这里。
夫妻俩神情都不算好。
他们清楚的知道,大白对于小轩的意义。
就像是冬天里冻到快要麻木的人,都会无比喜爱手中唯一的火源。
可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在你这里无比珍贵的东西,到了别人那里,其实也没有那么珍贵,甚至在普世的价值观中,它连珍贵都算不上。
只有小轩,会觉得它珍贵。
而他们做父母的,也仅仅只是理解这种珍贵而已。
可能是因为忽然发觉他也许是理解错了,父母其实并不讨厌大白。
回家的路上,白轩也试着反省了起来。
他也有不对的,他不该这么轻易的在人多的时候把大白拿出来。
因为情绪不好,白轩的父母为了以防万一,下午时给他请了假。
推开门,看着男孩并不安稳的睡颜,白轩母亲悄悄离开房间,走到客厅和白轩父亲商量道:“不然咱们再去咨询中心打听打听,问问看这到底是谁画的,请他(她)再给小轩画一幅吧。”
白轩父亲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与此同时,下午放学回到家的唐楸也搬出了自己的小画板,坐在屋檐下十分认真的拿起一张白纸,临摹起了正在吃饭的小白。
小家伙也许懂的没有大人们多,甚至一些年纪比他大的小伙伴懂的也比他多些。但是他似乎有一颗与生俱来的,包容的心。
只要一个人没有做伤害到别人的事情,他就可以包容甚至理解对方的与众不同。
或者说不用理解和包容,人与人之间本就不同,区别只是差异的大小而已。
因为大白对小轩哥哥的意义,连带着唐楸下笔的动作也慎重了许多。
他要先保证自己足够熟练了,才可以尝试在原来那张纸上描绘。
毕竟新的总归是新的,不是‘大白’了。
因为慎重的原因,端端正正坐在画板前坐了许久的小家伙反而发挥的不太好。
由于过于认真,脸颊上不知不觉都被他自己黑乎乎的小手抹上了两撇黑色的痕迹。
等到唐志勇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小朋友表情严肃认真,偏偏白嫩的小脸儿上不合时宜的多出了两道痕迹。
见小家伙现在停笔准备换另一张新纸了,唐志勇这才开口打趣道:“我们家楸楸这是去干什么了?怎么跟小花猫似的。是去挖煤了吗?”
顶着两撇猫胡子的小朋友抬起嫩乎乎的小脸儿,有些不太明白爸爸的意思,不过表情还是格外认真:“没有去挖煤。”
说完举起画笔:“是在给大白‘治伤’。”
在小家伙眼里,仅仅只是模糊了许多的画面顶多算是重伤而已。
努力努力,还有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