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仿生

“孟司长被污染物寄生,情势危急下已经进行清除计划。”薛潮摘下被溅上脏污黏液的护目镜,眉眼透出一股肃杀之气,“你们都知道该怎么说。”

“知道!”

游骑军虽归于基地管辖,但掌握调派权的实际上是薛潮,况且,他们也只服从她这个队长。

薛潮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都是薛队的部下,又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态度自然明朗了。

只见薛潮走到被两个人从身后桎梏得死死的留乐眼前,捡起来方才慌乱中掉落在地的注射器。

已经空了,针筒壁残留有少量液体。

她把东西装进密封袋收好,突然急促地喘了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留乐微微垂下的,满脸无所谓的脸。

“你是笃定我不会杀你,对吧?”她猛地将枪口抵在留乐的太阳穴处,那里存放着仿生人最重要的装置——机械大脑,也就是芯片。

姜姜:“薛队!”

游骑军中多次受留乐医疗救治的部下纷纷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神情紧张,他们看得出来,队长这次是真的气恼了。

留乐确实是杀了人。

但于私,孟司长只是一个德不配位的关系户,他们并不希望她因为此事被上层指挥部乃至军长追究责任。

“你厉害。”握枪的手青筋暴起,薛潮缓慢地合了下眼,双臂无力垂落,示意把留乐带下去。

姜姜微不可闻地舒出一口气。

薛潮:“现在轮到你兑现承诺了,把我的队友放开。”

体型庞大的巨蟒倦怠般缓缓动了动尾巴,被这么一慌,凡岐感到一阵恶心,心想这仇下次绝对要找机会给报了。

“戏结束了。”付涧低声说。

闻言,凡岐还在想孟司长死前吐露的那些话,一瞬间天旋地转,从众人惊惶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极速下坠的身体。

付涧居然没有提醒她就松开了卷缠着她的蛇尾。

她的四肢条件反射地调整落地姿势。

与此同时,一阵呛鼻的浓白烟雾自地底升起,随着轰隆巨响,潮湿的石壁四分五裂开来,整个通道竟摇摇欲坠起来。

“凡岐,快走——”是薛潮的喊叫声。

凡岐在地面上滚了一圈单膝着地,不顾肘部疼痛,第一反应是奔至薛潮身前卸了她腰间的枪。

“你做……”薛潮皱起眉毛,看见她眯起一只眼睛,枪口瞄准意欲从洞口离开的巨蟒,她借助体型优势直接从人们头顶那个坍塌下来的洞钻了出去,现在只剩下半截蛇尾尖尚未消失。

烟雾浓重,凡岐射偏了些许,子弹被巨蟒布满全身坚硬如铁的鳞片弹开。

石砾碎片、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植物哗啦啦掉落,地面上的泥沙倾泻而下荡起漫天烟尘。薛潮和凡岐跟在队伍后,催促他们赶快离开,“快点走!通道要塌了。”

在他们灰头土脸地艰难爬出地下通道,站在地面时,通道像是撑到了极限,才不堪重负地一层层陷落下去,沙海般填埋了整个通道。

发出的声响犹如巨雷响彻整座地脉,裂石穿云,然后便是万籁俱寂。

令人心惊肉跳的寂静。

凡岐是最后爬上地面的,她身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被付涧拿走了,连个护目镜都没有,此刻被扬起的尘沙迷得睁不开眼,甚至还吃了一嘴沙子。

她摸索着爬起来,被人动作粗暴地往脸上套了面罩。

薛潮喘着粗气居高临下地看她:“怎么样,没事吧?”

喉咙里干涩生疼,像是被粗粝的小石子打磨过,凡岐只好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刺耳的引擎声自不远处传来,蟒蛇的身躯在沙地上拖出的显眼痕迹消失在车轮印的旁边,薛潮沉着目光攥紧了手里的注射器密封袋,又清点一遍人数,确认无误。

“薛队,要追吗?”

“不追。”薛潮拍了拍身上的土,“回基地。”

回去的途中凡岐与薛潮同车,留乐独自一人待在后座,沉默地看向窗外急急往后抛去的无际沙漠。

从后视镜里,凡岐看到她眼周的人造皮又脱落了一点,肖似人类的黑眼珠冷冷缀在钢制头颅中,显得奇怪又可怖,像是制造仿生人的精密流水线中的一个残次品。

整段路程都沉浸在一种沉闷的低气压中,薛潮除了在她刚上车时简单聊了几句,直到回到基地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

留乐更是沉默,凡岐觉得此刻的她才是真实的。

和别人评价的温和沉静不同,她是潭广阔无垠的平静湖泊,包容万物是她的常态,但不可控的吞噬性是忽视不了的。

回到基地后,薛潮带着留乐与她们分道扬镳,经此事件,基地给她们批了两天的假期用来休整。

被先送回基地的邵仝一直在巡逻塔上等她们,远远见了熟悉的车队,不顾伙伴阻拦,一口气冲到地面迎接她们。

凡岐有些嫌弃地用食指抵住她兴高采烈凑过来的脸,姜姜因为留乐的事显而易见的情绪低落,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急事,得去找趟范瑕博士。”

凡岐:“找她做什么?”

愣了半天,姜姜和邵仝对视一眼,恍然大悟般地合掌道:“啊,你不知道,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留乐是范瑕博士的姐姐,不过不是那种有血缘关系的,范瑕博士是留乐的父母从战后遗孤园里收养的。”

“我记得仿生人没有生育能力。”

“不是不是。”姜姜急忙挥手,左右看了看,颇为忌惮似地压低声音,“你不是看到了吗,现在的留乐是仿生人,之前的……她在一次急袭中受伤了,没救过来。”

“留乐的父母都是基地重要的研究员,基地高层怕这个噩耗会影响到他们,就私自瞒了下来,说留乐随军当医护员去了,现在的留乐,其实是范瑕博士制造出来的高级仿生人。”

高级仿生人从外貌、行为举止等方面都和正常人类没有什么不同,就连性格和处理问题的方式都是经过大数据分析选择出的,最符合“留乐”这个人的行为准则。

“对了。”突然想到什么,姜姜犹豫道:“我记得有段时间,留乐特别反感别人叫她名字。”

“名字?”

“对,就是留乐这个名字,她听见这么叫就冷下来脸,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了,现在大家还都是喊她这个名字。”

留乐和其他所有仿生人都不一样,义眼复制了她原来的瞳色,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甚至和人类一样具有神采,透露出各种各样的情绪。

想起当初在地下一层的废弃楼群第一次见面,留乐被叫到名字时面上转瞬即逝的不自然,想必也是因为她不认同自己的身份。

这么一来,猜测就变得合理了。

姜姜离开后,她和邵仝径直进了餐厅,今天的冰冻小番茄看起来很新鲜,凡岐想到在十九区吃的糟糕的饭菜,出于补偿自己的心理,居然不知不觉吃下了好多种食物。

想到好长时间没见的安安就在宿舍里等自己回来,她心里生出了点说不清的情绪,好像被人需要的感觉也不错。

这么想着,她顺便又打包了一份奶冻,安安应该会喜欢吃。

邵仝要回学生宿舍,在半路和她分开,电梯到了五层,门突然开了,姜姜突然匆匆忙忙地冲了进来,看到她时一愣。

“你不是去找范瑕博士,怎么回来了?”

“啊。”姜姜解释道:“我刚刚直接去了她的宿舍,但是没人,通讯器也联系不上,我打算去实验室碰碰运气。”

“对了。”姜姜猛地提高嗓音,肉眼可见地消沉下来,“还有件事。”

“什么?”

姜姜为难地挠挠头,说:“明天大概率要开会,指挥部每周都会组织一次,除了还没正式转为游骑军的学生,我们都得去。”

“几点?”

“七点。”

“好。”凡岐帮她拦了下将要关闭的电梯门,姜姜抿唇笑笑,进了电梯。

临出门前,凡岐想了想,突然低头看向姜姜,认认真真问:“还有事情吗?”

“没有了没有了。”

直到站在安安的宿舍门前,凡岐还在想刚刚姜姜说的话。

薛潮是被留乐父母收养的,留乐也是薛潮名义上的姐姐,怎么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做妹妹的却好像对此丝毫不知情。

还没来得及敲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安安看到她时愣愣站了半天,眼角眉梢都沾染上柔软的笑意。

“凡岐姐姐!”

“我给你带……”凡岐轻咳一声,举起手里的包装袋,不料被小孩扑了个满怀。

或许是小孩子的体温偏高,被这么紧紧抱住凡岐后背都有点发汗,她犹豫片刻,慢慢把手放到安安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

安安的嗓音里带着哭腔,“我听她们说,你们被坏人抓走了,车还爆炸了。”

“没事,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凡岐有点手忙脚乱地解释,想告诉她就算是断胳膊断腿也不算什么,斟酌了会又放弃了。

谁知道她会不会哭得更惨。

“我以后也想进游骑军。”安安把脸在她肩膀上埋了半天,抬起哭得发红的圆圆脸,揉着眼睛冒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去那里做什么?”

“保护你。”小仿生人正色道。

“好。”凡岐觉得这种听到别人要保护自己的感觉有点奇妙,敷衍地说:“那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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