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信通上郡,意欲谋反,二皇帝族灭十

旭日未升,天光不见。

黎明前夕,最为黑暗。

魏章一夜未睡,临上朝前一个时辰,着府上老管家唤细君刘氏。

老管家倒茶汤,鞠躬,深施一礼,出门寻人。

桌案上茶汤热气蒸腾,白雾小漫。

等候间,魏章食中二指搭上茶杯,杯壁滚烫。

正此时,老管家轻轻推门,携冷风入,再拜。

“老爷,夫人不见。”

走时一人,归时一人。

老管家左脸上有一个鲜红掌印,这场请人,显然不是简单“不见”二字可概括。

魏章有三十七房妾室,养在外面的外室有多少,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正如刘氏不知自己蓄养了多少昆仑奴、燕赵勇士、貌美娈童。

这种现状并不少见,世家多如此。

正房无关感情,只看实力,联姻是场交易。

交易完成,两家共进退。

你找妲己、褒姒,我找潘安、宋玉。

你赠美妾予友人,我分隶臣给闺友。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魏章怒摔茶碗,碎瓷炸裂,吓的厅中仆人心跳尽都慢了半拍。

他疾步走出大门,抽出守卫腰间秦剑,举着就冲了出去,杀气腾腾。

老管家在后碎步紧随,不敢拦,哪怕他十岁就跟从魏章,还三次救下魏章性命。

到得刘氏寝居外,一个膀大腰圆的侍女迎上前来。

她是内宅管家,接触内眷不问外事,地位比管外宅的老管家还要高一些。

她是刘氏从刘家带来的,老管家脸上那个巴掌印就是她所为。

“老爷,夫人她”

话音未落,秦剑闪过,内宅管家瞪大眼珠,捂着脖子斜斜倒地,手指缝间一片鲜红。

魏章穿过腾飞尘埃,裤腿沾了灰。

老管家脚步微停,这一会功夫魏章就走出了四步。

抿抿干枯起皮嘴唇,老管家不再犹豫,随家主冲进了从不得进的夫人寝居。

穿过尘埃区时,一脚踩在女管家满是横肉的脸上。

魏章挑开被褥,刘氏与一个俊美少年缠在一起,一下以上,凸凹分合。

这画面并不美,从外表看,刘氏年岁可以当俊美少年大母了,小牛垦荒地。

刘氏不修内功,又没有医家传人照看保养,还不加节制,哪里留得住时间。

魏章揪着俊美少年头发,一剑划开了少年脖子,鲜血飙在刘氏脸上。

刘氏一脚蹬开俊美少年。

少年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差点砸到后跟进来的老管家。

“甚事。”

刘氏脸上带着鲜血,盯着夫君苍老的脸目不转睛,一脸严肃。

没向地上的俊美少年看一眼。

魏章丢剑在地,目中满是血丝。

“今日子时一刻,宫中来人,要我参加朝会。我托人问了你家,也去了人。”

刘氏惊怒,揪住魏章胸襟,半黑半白的头发甩动疯狂。

“如此大事!怎不早与我言!”

魏章惨笑,双手覆在刘氏脸上,抹掉四处流淌的血珠。

“早与伱说,又有何用?城防军尽出,蒙毅亲领巡视,见人即拿,反抗即杀。城门外有马蹄起落之音,若我所料不错,十万大军已围城,没有人能活着逃出去。”

刘氏惊叫一声,双手无力,瘫了下去。

魏章怀抱细君,这是两人三年来最亲密的接触。

刘氏瑟瑟发抖,嗫嚅重复。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旁的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造反,历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谁能想到他真能杀了太子。若我魏家书信未搜出,我保你刘氏传承不断。”

刘氏牙齿咯噔咯噔打颤,强撑着从魏章怀中坐起。

“若刘家书信未搜出,保你魏氏香火不灭。”

魏章颔首。

“善。”

决然转身。

“我去了。”

得承诺,说告别,正该上朝赴死时。

老管家驭使马车,离开魏府。

车厢中,魏章轻掀车帘一角,五个城防军冷面巡过。

车帘一直未放,车厢一路沉默。

每一条街道上都是披坚执锐的城防军,五十步一伍,百步一什。

他们穿着不反光的黑色甲胄,手中持有雪亮长枪。

一辆辆马车从各大府邸中驶出,在城防军审视犯人的目光下行进,不时有惨叫声响彻在这静夜。

一时躁动后,是更安静的夜。

除了车轮碾在驰道上的沙沙,便只有马蹄敲在地面上的哒哒。

咸阳宫前,郎中令章邯,内史蒙毅分列城门两侧。

所有进宫官员都要在此下车,经二人搜身,验明身份后再独自入内。

一些年事已高,走路难行的老人,坐着宫中驭手驾驭的马车被带到咸阳殿前。

其余人在郎官引领下,徒步走到咸阳殿。

魏章跟在郎官后,沉默行进,未跟前后同僚有只言片语。

他们像是一个个蚂蚁,连成线,排成队,向咸阳殿行进。

漆黑夜色笼罩。

根根火把摇曳。

他们动作僵硬,低头不语,耳边仿佛有自己的心跳声。

砰!

砰砰!

砰砰砰!

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从宫门走到咸阳殿的路很长,走过来正常要半个时辰。

魏章却觉得这条路太短,走的太快。

他站在咸阳殿前,带路郎官横臂示意他入内,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就到了?这才多久啊?

他随着众人入内,神思恍惚,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换在以往,早就有交好故友调侃了,今日没有人调侃他。

调侃他的那些人,也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被前后左右的人拥着走进咸阳殿,魏章恍惚片刻,才想起应该找自己位置,举目四望。

这一望,险些晕厥在地。

他看到了本应该空着的高台王座上,坐着一个人。

身穿黑色冕服,头戴通天冠,手抓着扶手,背靠着椅背。

每次都朝会迟到的二皇帝,这次早来了。

距离太远,又有通天冠垂下的珍珠玉帘遮挡,魏章看不到二皇帝眼睛,却觉得那帘隙间的目光冰冷森寒,且就落在他的身上!

之所以没有晕倒,是因为他看到二皇帝面前的桌案上空无一物。

他哆嗦一下,冷的厉害,出门时特意多穿的上好皮裘大衣一点用都没有。

急忙垂下目光,在堂上寻到座位。

他想要跑过去,却又不敢跑。

大家都没有跑,他跑起来太过显眼被陛下注意。

他竭力保持着自然步伐,观察着周围同僚,学着同僚步伐,保持着同僚步速自然行走,殊不知其实他僵硬的就像是一具尸体。

但魏章一无所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人人皆以为陛下在看着自己,人人皆想跑到座位上坐下,埋头装死。

人人皆不敢跑,皆怕大家都不跑,一人跑引来陛下注意。

于是,集结天下人才的秦国朝堂集满了僵尸。

咸阳殿很热。

埋在丹墀下的九条地龙在释放热量。

摆在大殿四角的三足大鼎中,满是燃烧的蜂窝煤。

群臣有过上次被晾着、被冻到的经历,这次大都穿了厚厚御寒衣物,热的汗流浃背,额头冒汗,却没几人敢动。

国尉廉颇脱下火红狐裘,又解开内衣,赤着两条粗壮臂膀。

临近的左丞相周青臣,右丞相冯去疾羡慕瞄上一眼,再无动静。

治粟内史付子康脱衣,廷尉张图抹了把汗,没敢动。

相邦姜商脱衣,御史大夫蔡泽抓了下衣领,松手,闭目养神。

其余人大多自坐下以后,就没有任何动作,好想动一下就会死。

汗珠从额头上滴落,砸在桌案上的声音,都会让他们心跳加快半拍。

郎中令章邯、内史蒙毅入殿,在殿门口卸下甲胄穿上朝衣,入席正坐。

“人到齐了,开朝会。”

咸阳殿骤起说话音,群臣多是打个哆嗦。

坐在高位上的嬴成蟜将一切尽收眼底,坐直身子,手指倒扣在桌案上轻敲两下。

“都搬上来。”

陪驾宦官轻声相应,自去做事。

少顷,两个身高马大的宦官挑着一个扁担走进。

拿出筐中所有纸,分门别类放在嬴成蟜身前桌案上。

“都抬起头来。”

二皇帝有令,文武百官尽抬首。

当看到那张摆了有一尺高,快要将二皇帝身形都挡住的纸,好些人瞳孔骤缩。

最后一丝侥幸,没有了。

嬴成蟜拿起摆在最上面的一沓纸,翻着看了看,分成四份递给身边宦官。

“传下去,要诸君尽览。”

“唯。”

纸张从高台上,挪到朝堂下。

从二皇帝手中,到群臣之手。

一个又一个传阅,若是看的不仔细,在旁等待的宦官会帮忙翻回上一张纸重看。

虽然有四份一样的,但每个人这么细致地看下来时间就不短了。

魏章拿到手里的时候,已是一刻钟后,翻看到一半的时候,手就打颤了,拿不住纸了。

向在他之前翻阅的诸多同僚一样,需要在旁宦官帮忙才能看完。

等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四个宦官重新送还。

嬴成蟜接过纸张。

“都看过了罢,苏宁、李军、太着……这十三人教唆太子谋反,高价收粮乱我大秦,欲激起民变。书信在此是为物证,他们在开朝会路上与城防军持械相斗,意欲连夜闯出城外,则是人证。物证人证俱在,意图谋反篡位之贼子,当受何刑?”

一时沉默。

群臣目光看向四周,寻找二皇帝口中的十三个同僚,一个都没有看到。

“当夷三族!”

左丞相周青臣起身拱手,声音嘹亮。

嬴成蟜点点头。

“诸君可有异议?”

没有人说话,谋反是动摇皇帝统治,是开脱不了的罪名。

敢出言相劝者必死,从无例外。

“既然诸君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办罢。蒙毅,张图,散朝后你二人合力去办。”

一句话,十三世家族灭。

皇帝珠帘叮咚。

群臣心脏噗通。

他们看着二皇帝丢下了十三人写给太子的书信,又从那厚厚的书信中拈起了几张。

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寄去上郡的书信。

那厚厚的不是书信,而是催命符。

“魏章,字写的不错啊。”

魏章心脏骤停,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他再度醒来时,头发向下淌水,身前赫然是一只展翅引颈的玄鸟。

他一咬舌尖,剧痛要他眩晕不断的大脑为之清醒。

“陛下。”

嗓音喑哑,刚才这一晕,好像老了十岁。

“朕看你眼底发青,是没睡好的表现。再看你印堂发黑,将要大祸临头啊。”

群臣静寂,心中有种同是老鼠,为猫所戏的悲愤。

魏章惨笑,自知死期将至的他,对近在咫尺的二皇帝说出了最想说出的两个字。

“昏君!”

左丞相跳脚大骂。

“大胆老贼!敢辱骂陛下!杖毙!杖毙!”

右丞相抖指怒斥。

“反了反了反了!无君无父!倒反天罡!汝真不为人子也!左相所言刑罚太轻,该枭首!”

嬴成蟜挥挥手,一老一少唾沫星子横飞的丞相就闭了口。

掂量着手中轻薄信纸,撩起珠帘,一脸好奇。

“朕做了何事,要魏公以昏君称之?”

冰冷的水浸透了衣衫,极热时哆嗦连连的魏章,在这极冷时却一个抖动没有。

他昂然站起,挺直胸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起了祖辈的骄傲。

老秦人,站着死!

“昏君!要杀就杀!不必赘言!”

嬴成蟜轻笑一声。

“那倒不至于,一声昏君,朕还受得起。杖毙、枭首,太残暴了。魏公犯的事,哪里用的上这么重的刑罚。”

魏章冷笑。

“昏君,你是想说杖毙、枭首都太过便宜我,应该夷三族才是罢?!来啊!”

嬴成蟜蹙眉,后退半步。

“魏公是犯了什么狂疾乎?你自己想死也就罢了,怎么还想带着三族一起死呢?夷三族是谋反的刑罚,你也谋反了?是那十三人同党?”

魏章须发皆张。

“物件不就在你的手上?惺惺作态个甚?你令章欲呕、想吐!杀兄弑侄,史书会记下你的劣迹!”

嬴成蟜抖抖书信,塞到魏章手中,返身,走回王位上。

“魏章,你数次冒犯朕,朕念你年事已高从轻处罚,罚你两万石粮,你可愿意?”

魏章低头,看着亲笔写下,寄到上郡联络太子造反的书信,翻了翻。

茫然仰望,不知所措。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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