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皇兄不是怕了罢

“明白了。

“赵先生不必如此悲观。”

嬴成蟜明悟了,释然一笑,安慰性拍拍突然感伤的黑脸壮汉。

黑虎敌视地看了嬴成蟜一眼——往常都是他安慰主人,起身,脑袋凑过去轻蹭赵公明胸腹。

赵公明反手安慰性拍了拍嬴成蟜。

在这位感伤的练气士心中,嬴成蟜承受这份大悲时间比他早的多,如今已是悲哀到精神失常了。

嬴成蟜敏锐地察觉到赵公明情绪,恨得牙痒痒。不明白他都解释到这份上了,这个未来被奉为武财神的壮汉怎么就是油盐不进。

本想开解临时老师的想法霎时破碎,他看看天色,判断了一下时间,打着哈欠回城睡觉了。

知晓了阴阳术奥秘后,他非但没有如赵公明般悲从心来,被所谓的大势压的喘不过气。反而喜上心头,浑身上下轻松了至少三分。

[只要不是天道代打,大降陨石雨。]

[有皇兄在,那些六国余孽,骄纵将军尽皆老老实实不敢反叛,天下基本盘不会乱。]

[我革旧推新,除弊加益,以一国之力强行变法,演变个数十年,再大的势也改的过来。]

[史上对帝国最有掌控力的千古一帝秦始皇,附带穿越者外挂,这阵容,我都不知道怎么输啊。]

赵公明望着嬴成蟜离去背影,微阖双目。

人,景,物,尽皆消失不见。

一丝缥缈模糊的云气出现,继而迅速逸散为雾气!

雾气翻涌,画面朦胧。

只见其形,难辨其性。

天上愁云荡荡,地上尸横遍野。

空中旭日辉辉,土里血溅成渠。

赵公明闭目不忍再看,但那有如镜中花,水中月,虚而不实的乱世景象却在其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惨笑一声,泪水续流。

“圣人亦不能救世乎?!”

驷马王车的车轮辘辘转动,在出城后的宽阔道路上却停下了。

始皇帝不明所以,唤来章邯,章邯躬身立在车辕下。

始皇帝在车厢内,对站在车厢外的章邯道:

“何以停止?”

章邯恭敬回道:

“长安君还未言说,今日去往何地。”

始皇帝一愣。

“朕知,你先退下。”

“唯。”

车厢外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始皇帝手中拿着由大名惠施所著的《惠子》,望向躺在七层兽皮上呼呼大睡的嬴成蟜。

沉吟片刻,将看了没有一炷香的《惠子》砸了过去。

啪~

《惠子》没有按照扔出去的轨迹砸在嬴成蟜脸上,刚到嬴成蟜身前一尺处,正在熟睡的嬴成蟜突兀伸手,一把抓住了这本书。

他把由纸张而编订,活字印刷术刊印字体的《惠子》左右翻开,扣在脸上。

在这期间,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音一直没有减弱,就像他一直在熟睡,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梦游。

“怎么,你的成果展示完毕,却未得到朕的嘉奖,不想要朕出韩地?”

始皇帝笑着猜测。

这些时日,他着实认真地逛了几个韩地大县城。

除了经过道家,儒家,名家等治理的县城,深刻认识到百家学说实际应用后的景象外。

还见到了诸多所学驳杂,不划为百家一类,饱有才学之辈治理的县城,令其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例如彭黾所管理的上党。

这个自齐地千里迢迢而至韩地的稷下学宫前祭酒彭黾,祖上是大名鼎鼎,以《齐物论》文明遐迩的彭蒙。

其继承祖上学说,认为天能覆而不能载,地能载而不能覆,万物有别,但“万相”中却必有“共相”。

蚂蚁虽小,象虽大,各有适宜,故而万物平等。

万物各自不齐,故而选择不能遍及,教育不能周到,因万物自然,不至于有遗漏。

其以《齐物论》为主要治理核心,治理的上党特色是先专,后全。

上党学宫不同于其他学宫,其他学宫大多都是开放给孩童,先普及文字,再深入知识。

上党学宫大部分学生则是大人,先达到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效果,不求知晓其中道理,但求熟练运用。

上党的民众要首先选择一项谋生技艺,在学宫深入学习,例如打铁、种地等。

每个人各领一项技艺,投入社会运作,上党借此迅速稳定,且高速发展后。所有人再重回学宫,再去普及其他各方面的基础知识。

例如农民打铁肯定不如铁匠,但至少要知道如何抡锤。

上党的每个人都如同一个不精密仪器上的齿轮,齿轮正确则高速运转,齿轮互换也可以运行,只不过会有些阻滞。

这种独特的社会形态给了始皇帝少许启发,打开了始皇帝的思路。

始皇帝之前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治理国家需要仰仗世家,因为世家子弟识字读书,从小在父辈下耳濡目染,知道如何理政。

若是不依赖世家,就需要建立一个学宫,如齐国稷下学宫,自主培养人才,从中选拔官员。

之所以始皇帝没有选择后者的原因有二。

一、大秦帝国没有人才培养系统的根本原因是法家愚民政策——让读书成为不好风气,军功制成为百姓唯一出头之路。

大秦全民便是既尚武又好控制,方能悍不畏死,战无不胜。

二、建立学宫,培养人才,在大秦是一个从0到1,极其艰难的浩大工程,且这个过程得罪了所有世家。这件事会受到所有贵族的抵制,遇到的阻力将是前所未有,比郡县制还大。

始皇帝其实并不怕这些贵族阳奉阴违,公开反叛。那甚至正中始皇帝下怀,他正好来场大清洗,中央高度集权。

问题是,这些贵族若是集体撂挑子不干,在学宫没有培养出足够士子的十数年,天下将无人治理,民心茫然易受挑唆,必导致各地大乱,很可能会要秦国崩塌。

而见了上党的现状,始皇帝想法大开。

小官小吏或许并不需要过于培养,只要会做事就行。

亭长只需要服从命令,缉拿索道就行了,不必和县令一样要处理政务。

二者分工不同,学习知识的深度何必相同。

这套方式长时间下去其实弊端很多。

例如只习“技”,不知“理”,不讲“德”,最终很可能鱼肉乡里,欺上瞒下,不然彭黾也不会要求上党民众再学习。

但始皇帝只需要填补一个十数年的真空期,属于临时策略。

从上党现状来看,这起码是有可行性的。

始皇帝当日通宵达旦,迫不及待在纸上写下了心得。

始皇帝现在还并不确定要不要开民智,但这并不耽误他记下上党心得的时候很欢喜。

想不想开民智,和能不能开民智,这是完全两个感觉。

始皇帝不希望,等到他想开民智的那一天因为受限于世家贵族而不能开,他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感觉。

“诸子百家的能耐,朕已经都见识过了,好些确实超出朕想象之外,这都是你的功劳。你的想法,朕会认真考虑,目前看来,民意确实是一个治国方向。韩地既然你已经带朕转完,朕有意接下来去赵地,你觉得如何?”

始皇帝很是认真道,他的思想较进入韩地之前有了重大转变,语气便也有了巨大松动。

嬴成蟜拿下脸上的《惠子》,唉声叹气地坐了起来,一脸苦相。

始皇帝见状不由笑骂道:

“竖子莫要得寸进尺。

“大秦以法,兵两道得天下,你总不能以小小韩地演示便要朕更国策。

“县城民众,土地,皆差国家不知千里万里。治县之策,放之全国可不一定能行。”

嬴成蟜摆摆手。

“我不是为此事而愁。”

始皇帝摸摸下巴,扬起眉毛。

“那是为荧惑守心?你这竖子不向来对这等天势不屑一顾?朕已召寻过数位阴阳博士,经询之下,皆云与你无关,那徐福果然该死。”

说到此处,始皇帝冷笑一声,眸子中满是锐利之色。

“呵,朕一统天下,结束二百年乱世,天反而有不祥征兆。朕奉天之时其不出,其今以惑乱大秦,当朕会受威胁乎?

“朕已下令,要博士署一应阴阳博士请命,上称荧惑守心乃大祥之兆。民间敢有妖言惑众者,尽以叛乱诛之!

“天以荧惑守心示天下,云‘大人易政,主去其宫’之兆。朕偏要告知天下,此乃‘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兆。

“天上事朕管不得,天下事朕一言可定。天不满,在上忍着还好,下来,朕以秦剑斩之!”

嬴成蟜很是欣慰地点点头。

“天不过是糊弄人心的借口罢了,我这个在祭天台上高声逆天的竖子一直能活到现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始皇帝意味深长地道:

“这就是不开民智的好处了。

“不开民智,朕说什么就是什么。开了民智,别的不说,荧惑守心,以致各地反心思动,乱象频出,大秦难治啊。”

嬴成蟜呵呵一笑。

“皇兄思想又被自己限制了。

“民智既然由我们来开,那我们大可以在教育黔首时便告诉他们,荧惑守心不过是寻常现象罢了。

“若皇兄真害怕至此,在书中便记述此乃大吉之兆也并无不可啊。我们占据正统地位,还不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始皇帝双目骤然一亮,心中顿时活泛起来,陷入沉思。

嬴成蟜见状,脸上笑容却是没有加深,反而淡化下去了。

始皇帝听到这句话有如此表现,出发点一定不是从百姓得利方面,而是从皇权,这沉思是在思考开民智的时候如何集权。

越是如此,嬴成蟜无论是变法远虑,还是接下来的行程近忧,都在不断加深。

片刻后,始皇帝清醒过来,不再细想,此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决定的事。

好在此事也不急,之后的路途还很长,可以慢慢推定。

“这般话应不是临时所想,而是你心中早有腹稿,看来荧惑守心并不是你发愁的事,那你这竖子在愁甚?”

[早晚都要让皇兄知晓。]

[一座与外界交互往来的县城,怎么瞒得过皇兄,还不如趁我在的时候亲自领皇兄视之。]

一念及此,嬴成蟜下定决心,掀开车帘,冲着站在另一个驷马王车旁边的章邯喊道:

“去宜阳!”

[陛下安危啊!就不能隔着车厢唤我嘛!掀开车帘会让刺客看到陛下真身所在啊!]

章邯心中怒吼着,哪怕知道隐匿技术极其高超的越女一直在旁巡视,依旧很是不满。

“唯!”

但面上其丝毫感情未露,高声应命,将命令下达。

停滞的车队缓缓启程,开赴宜阳。

“宜阳。”

始皇帝饶有兴趣地念叨一遍。

从亲弟表现来看,宜阳这个县城就是让他亲弟纠结的事了。

之前无论是去哪个县城,嬴成蟜都是早早便告诉车队,从没出过这等临行还确定不了,最后咬牙定下的事。

“对,宜阳。

“皇兄没有发现,走过的这些县城中还少了一家学说嘛?”

做出决定的嬴成蟜放下负担,耸耸肩,很是轻松地道。

始皇帝眯起双眼。

诸子百家说是百家,要是实究还不只百数。但好些传承断绝,还有一大部分没断,可传播度也不广。

例如尸佼死后,尸家就基本宣告断绝了。

真正能够流传到现在,广为人知的,不过十数家罢了。

从嬴成蟜的口吻,始皇帝判断其说的绝对不是那些不出名的学说,不然不会这副模样。

“朕知道你让三墨归一,但你莫要告诉朕,你让墨家管理了一座县城。”

嬴成蟜嘿嘿一笑,有些歉意,有些狡黠。

始皇帝气急,随手捡起一本书就砸了过去。

“竖子!”

始皇帝喜欢一心钻研,为大秦打造器械的秦墨,深恨有武装力量,为民发声的墨家。

“皇兄不是怕了罢?”

“滚!”

在车队驶向宜阳的这段时间内,这段韩地道路两侧的丛林,荒草,土地上,剑光频频闪过。

共有一十三人永远躺在了地上,尽皆是被一剑毙命。

做刺客的轻功,隐匿功法很高,但武功大多没那么高,接不下也擅长刺杀的越女一剑。

宜阳。

城门大开。

科学家一人站在门前,迎接已能看到最前排马匹的始皇帝车队。

除了他以外,再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