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房间内,隶妾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雪白肌肤上青紫印痕,和灼烧出的水泡遍布。
黑衣人犹如一尊雕像般矗立,除了刚才搭上的那句话,对马列说的话不予回应,静静聆听。
“你是暗卫,是君爷自小培养的暗卫。你没有受过我受过的耻辱,凭什么如此说我?你的师傅打你骂你是爱你,而我呢?我被打被骂是因为不被当人!你清高,你对这些隶妾关心爱护,那你当初怎么不关心我!”
拖着极度虚弱的身躯,犹如一摊腐朽烂泥的马列从地上爬起。
“好不容易做了个楼台管事,秦律却又改了。淫秽罪,楼台推倒,为甚所有事都让我赶上了!君爷为何要上此谏言!既救了我兄妹,为何不能将我兄妹安置在长安君府?为何要我做马上就被取缔的管事!
“你为琴而来,见我对隶妾如此所以想杀我。外面那些客人对楼中隶妾尽如此,你怎么不去杀他们?你能杀我一个人,能把楼台中所有人都杀了乎!不敢杀就滚,杀了我,君爷夷你三族!”
吱呀~
房门打开,一个相貌奇特的老者走了进来,关上门扉。
常人额头都是光滑如镜,或宽广或窄小,但老者额头上却长着四个大肉瘤,一眼看上去骇人无比。
“不错,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君上既然选择救助就应该管你一生。”
马列转身,坦诚其身,疯笑着道:
“啊哈哈哈,吾从未见过有如此丑人,头上长了四个瘤子,君爷是可怜你长相才收留你?”
老者笑着道:
“自然不是,君上要我是看重我的真才实学。小子,你可想拜我为师,学一番惊天动地的本事啊?”
“你有什么资格要我拜为师?吾一日三金!在秦国禁止的美酒我想喝就喝,美人我想玩就玩!”
马列上下打量老者衣衫,在楼台当过仆役伺候过无数宾客的他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最普通的麻衣。
“看你穿的这寒酸样,你要是想让我赏你点酒肉便直说。顶着老师名头来我这骗吃骗喝,乃公拜师也不会拜你这等丑人!”
老者微微点头。
“清贫如洗,一朝富贵。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己为何人。当年我也有过一个这样弟子,他的名字叫乐毅。商人贱籍入楼台次数受限,你要商人与平民同入,请平民喝酒吃肉,借着平民友人身份入楼台。
“能想出此等法子绕过秦律敛财,和吕不韦比也差不了多少了。吾姓王,名禅,世人称我为鬼谷子。庞涓,孙膑随我习兵法,苏秦,张仪向我学纵横。吾已十年再未收徒,今再问你一遍,可愿拜我为师?”
马列指着老人狂笑不止。
“就你,你还鬼谷子?此乃乃公听闻的最大笑话!”
笑够了。
马列走到床边,脚步虚浮,他扯下左边以上好丝绸做就的床帘擦着身上污秽。
“没有君爷下令,我看谁敢杀我?都滚,别影响乃公玩乐,再不滚别怪乃公要侍卫上来抓人!”
啪嗒~
啪嗒~
马列向着地上的隶妾走去,满脸狞笑。
“来,我们继续。”
隶妾四肢健全,随时都能跑。但却只是摇着头,哭着说不要。
跑出去又能如何呢?不过是从骨灰盒跑到棺材里,空间变换,环境不变。
呲~
雪亮剑锋自马列胸前穿出,熟悉的剧痛让马列低下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艰难地扭头,对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黑衣人道:
“我要见君爷,君爷不会要我死,我替君爷立过大功!呃……”
他的双眸迅速暗淡,心脉为强绝内力震断的他张开口,鲜血不断从中溢出。
他一把抓住黑衣人的手臂,也不知他那血液不再畅流,近些日被女色掏空走路都打晃的身体,在这生命最后一刻,是从哪里得来的力气。
“放过,赫,我妹……”
鲜血在喉咙涌动,让他言语有些模糊。
“求你,赫,放过,呃……”
比方才震断他心脉还要强大的内力冲刷着他的身体,对他身体中的五脏六腑,浑身脉络进行无差别攻击,再强大的意志力也不能抗下去。
他死死抓着黑衣人的手臂,五指明明紧扣却扯不动黑衣人分毫。他滑倒在地,那双刚才还恶毒,桀骜的双眼中没有了任何神采。
“唉,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王禅摇头轻叹,很是遗憾。
隶妾呆滞低头,看着脚前的死尸,没有惊叫也没有惶恐,而是蜷缩起身子,继续瑟瑟发抖。
死人,她见得多了。
楼台中的隶妾,隶臣,死的她都麻木了。
马列管事死了,她身为隶妾,也活不了,不管叫不叫人,这就是隶臣妾的命。
反正都是要死,她索性不叫,能活半刻是半刻。有些人活着是为了做一番事业,有些人就只是单纯想活着,不想死。
“没事了。”
黑衣人矮身,对希望被忽视被当做透明人多活个一时半刻的隶妾温柔说道。
隶妾眼中骤然绽放异彩,这个声音她到死都不会忘记,君爷!
她刚仰起泛着喜色的脸,下一刻便又低了下去。黑衣人捏住她脖颈后方,让她昏睡了过去。
“怜香惜玉,君上倒是心疼人的很。”
王禅抬手看看上面的皱纹。
“吾若是年轻百岁,比君上还怜香惜玉。”
“你屁话真多。”
“哈哈,好久未见君上如此生气。这我就不懂了,此子有此表现莫非出乎君上意料之外?君上看了十年人心人性,这都没看透?”
王禅伸手,取下黑衣人头上斗笠,斗笠下赫然是一张冷漠而俊逸的脸,早该离开咸阳的嬴成蟜。
“还是君上早就猜到了,却一直不愿意相信,欺己?”
“……我没有想到,他会堕落的如此之快。”
“堕落?什么叫堕落?这其中的界线是秦律,还是君上心中道德?此子说错了乎?凭什么他人能享受的他不能享受?他就应该对君上感恩戴德,带着其妹过一生普通时日?”
王禅笑眯眯地道,头上的四个肉瘤一颤一颤的,像是在点头。
“本君现在不想与你论道。”
王禅重新将斗笠戴在嬴成蟜头上。
“别再蒙面了君上,这个天下就是如此。弱者没有人会同情,律令是由强者制定。不推翻这秦国,不做上那王位,君上做再多的事都是无用。不管在这之前此人是多么洁白,一旦入了秦国这口黑染缸,只会剩下乌黑。
“人心如此,人性如此。弱者不是天生纯真善良,只是没有为非作歹的机会。君上想要梦中的世界重现,杀了三大世家还不够。秦王才是这个天下如此的源头,不解决秦王,天下难变。”
“王禅。”
嬴成蟜昂着头,犀利目光透过斗笠黑纱,灼的王禅喉咙有些痛,那是凝如实质的杀意。
“活数百岁不容易,别逼本君杀你,可乎?”
王禅笑笑,背负双手,打开房间窗户让外边的喧嚣声入内。
他微微低头看着,看着
“君上打算如何做呢?是都杀了呢?”
扭头,笑看嬴成蟜。
“还是都杀了?”
嬴成蟜不说话,他的面容被斗笠所遮挡,看不清表情。
“听闻君上由仁道,转霸道,行事顺心意。当下,正此时,君上心意为何?君上能欺瞒我王禅,却不能欺瞒己心。人可以一直变,行事风格也可以不尽相同。但禅以为,不管外表如何变来变去,总归能找到不变的点。君上,你不变的点,想好是什么了乎?”
嬴成蟜带好斗笠,起身来到王禅身边站成一排,看着楼下的喧嚣,侧脸对着王禅侧脸,两人谁也没有转头。
“论人心,天下没有人能强过你鬼谷子,本君也不如。本君很想知道一件事,荀子想要天下大同,韩非想要以法治国,李牧想要纵横疆场,吕叔想要再无贵贱。鬼谷子,你呢?你想要什么呢?”
“这是交换?吾答君上问,君上解我疑?”
“不,这不是,你可以不回答。”
“君上如此说,那我还偏偏想回答了。”
鬼谷子后撤一步,一屁股坐在窗台上,也不怕从二楼掉下去。
“我曾经想要富可敌国,和范蠡经商,他得了一个陶朱公,我得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富。我曾经想要权倾天下,扶持韩国公主上位,做了十几年的幕后之主。
我曾想要战无不胜,打了几次仗看了几本兵书,自觉懂了,一不小心就教出了庞涓,孙膑。我曾想要自成一派引领天下,比什么儒家,墨家,名家都让人畏惧,纵横家成了,苏秦,张仪横空出世。
我和天下最美的女人有过鱼水之欢,西施为范蠡调教的房事样样精通。我的智慧比所有子都要高,除了我鬼谷子,谁能精通兵,阴阳,儒,法,墨,纵横,名等百家。
“我享受了这个天下所能享受的一切,吃过天下最好吃的食物,这个天下对我来说很是无趣。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就如此了,隐居在山中不问世事,直到那日,夜见西方有星骤然出现大放光明。君上,你降世了。”
斗笠黑纱微动。
“你知道的,本君不信这些。”
“君上起初也不相信巫术,如今呢?”
见嬴成蟜不言,鬼谷子笑呵呵地道:
“这个天下,唯有君上,我看不透,猜不透,这很有趣。自古至今,无论孔丘还是李耳,孙武还是墨翟,他们的学问很高。”
王禅举手,在额头上四颗肉瘤那里比划了一下,没有高过头顶。
“我若不是占了年岁之长,智慧应不如也。但无论何人,都是后天学来的,包括我也是如此。唯有君上,生而知之。他们不相信君上说的话,我相信。”
鬼谷子指指天。
“这些年你不让我离开长安君府,限制我的自由,怕我引动天下大乱。多虑了,这个天下再怎么乱还能有战国乱?无趣。君上,你做事太慢了,能不能快一些?这个天下我看腻了,我想看看另一个天下。”
嬴成蟜不为所动。
王禅见状,深深叹了一口气。
“唉,君上,要不你告诉我那个天下什么样,我自己来做好了,你真的是太慢了。”
嬴成蟜手扶窗台。
“我告诉你,你也做不成。”
鬼谷子惊喜转首,额头上那几个肉瘤看上去确实不太好看,他挑衅地道:
“君上不说,怎么知道呢?”
鬼谷子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没想过嬴成蟜真的会答应。
“那个天下空中有能载数百人的庞然大物,叫飞机,再大的鸟也没有飞机大。万里之遥的两人能通过一个叫做手机的物件交谈,看到彼此实时容貌……”
“君上,这便无趣了。”
鬼谷子老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失望。
“请说些真实的可好?人无翼,不得飞,列子御风不过是传说。万里之遥可交谈,还可见面,此更是荒谬。君上若不想说可以不说,不必如此诓骗。”
嬴成蟜摘下斗笠,让鬼谷子看到他的脸,看到他脸上的认真。
“本君说过,告诉你,你也做不到。”
“吾活了数百年,从未听说如君上类似话语,此必为假。”
“本君不信巫术,不信风水,不信阴阳,就如你不信本君之言。”
鬼谷子皱起眉头,没再说话。
哐当~
窗户被重重落下,传出巨大声响。
但这声响在满堂宾客的耳中留不下痕迹,因为远没有
一刻钟后,忽有浓烟滚滚。
“走水啦!”
“快救火!”
“别挡道!”
“……”
所有宾客争先恐后地向着外面跑去,浓烟将他们熏得急速无比。
没有到十五日,楼台便被焚毁了,差一天。
章台宫。
盖聂站在始皇帝身边,在要始皇帝把赵高叫出去,清场之后。
“长安君要我传话,陛下若不取消隶臣妾,长安君便要十年前夜间事重演。”
十年前,朝堂大臣死伤半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