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素净白衣上很快多了一圈口水印记,李牧甩动臂膀想要把挂上去的嬴将闾抖下来,没有成功。
嬴将闾就像是抱着树干的树袋熊一样,死死地抱紧李牧右臂不松手,毫无大秦三公子的高贵矜持。
“武安君,要不你随我去征讨匈奴罢,我以后封地国号定为赵!”李牧冷眼相对,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反而还冷澹了些。
“君上曾许我,只要牧入秦。可保留赵国社稷宗庙,占地不灭国。”嬴将闾带着泪花的小脸上马上现出怒意,道:
“大丈夫言而有信,千金一诺,怎能食言而肥出尔反尔?武安君若不信将闾,可随将闾同行监督将闾。”若要对嬴将闾若行监督之举,就必要随行嬴将闾拿下匈奴地。
李牧政治头脑不足,但不是傻,不然也不能成为天下名将。闻言一声冷笑,道:
“嬴氏一族自上至下,无耻至尤。”小饕餮才不在乎无耻不无耻。自小就去陪嬴成蟜生母韩太后弹琉璃球,在身边宦官,宫女中找暗卫的他继承了始皇帝的实用主义。
虚名没有意义,拿到手的利益才重要。刚刚武功高强的李牧没有甩脱他,让他心中大定,知道李牧看在叔父份上不会对他动真格的。
仗着自己年幼有那一份天真稚气,诚恳恭维道:
“武安君神机妙算,小子这点心思被看得清楚明白,何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李牧本就因为嬴将闾这份酷似嬴成蟜的无耻而对其有几分好感,如今被嬴将闾不住口的恭维而心情愉悦。
早就忘了刚才还说最讨厌熘须拍马之人,当下一直板着的脸自然缓和下来。
“君上已指定蒙恬为将,你还找牧做甚?”
“蒙恬哪能和武安君相比?若武安君愿随将闾出征,将闾愿改拜武安君为帅。一切唯武安君马首是瞻,做武安君帐下一小卒矣。”嬴将闾为了得到李牧,毫不犹豫地卖掉了蒙恬。
这话除了一分吹捧,九分都是真心。蒙恬一直和嬴扶苏交往甚密,早就被认定是嬴扶苏护持者。
而李牧就不一样了,是嬴成蟜门客,其叔父的人。和大秦各公子,各世家都没有连带关系。
相比于出身于蒙家,看着大哥长大的蒙恬,嬴将闾认为他能留下李牧的可能性更高。
再者不说其他,光说军事能力,李牧在这个时代不论战绩名气都是第一。
纵使蒙恬刚刚连下两郡,声望在西北一时隆盛至极。但在瞧不起外族的嬴将闾心中。
连下两郡怎么了?打匈奴这种软柿子不就应该大胜?在我秦国地盘打这还能输?
和退匈奴,却秦军,斩秦将恒齮,败秦将王翦,打了一辈子硬仗胜仗的李牧还差的远。
“愚蠢!”李牧本还想再训几声,一看嬴将闾一脸认真诚恳一副我就是愚蠢请武安君指教的样子,后续的话就变成了指点。
“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比拼的除了将帅指挥,还有士兵执行度与作战力。你自咸阳所带将领尽为蒙氏一系,蒙恬能对他们如使臂指,牧却难以要他们贯彻命令。
“君上安排看似随口说之随意为之,但其中自有深意,等闲不可擅改。你先领着军队去九原找蒙恬,看蒙恬是否愿随之,若其不愿速速报之于我,我以君上名义去请蒙武。
“第一批甲胃,兵器已到了上郡,你离去时自取。有了这批铁器,就算你是头猪,也能在匈奴地站稳脚跟。我年轻时多年御匈奴,临别赠你一言。
“想要占领胡人之地,就要变成胡人。穿胡服行胡事,逐水草而弃农耕。匈奴其性如狼,残忍无礼。你要比他们更残忍,把他们打疼打怕,尽杀之!”李牧也算是坦率相告了,看在嬴成蟜的面子上将一切认为对嬴将闾游泳的信息,自己与匈奴作战的经验,对匈奴的了解都与嬴将闾说了。
嬴将闾认真听完,迟疑地道:
“那若是我寻到其营帐坐落之地,那些老人,女子,稚童也要杀乎?”李牧眼中锐色一闪,断然道:
“老者不杀诉仇恨于后辈,女者不杀生子以复仇,幼者不杀其壮必杀你。道德是对人讲的,不是对匈奴这等牲畜。其不以中原为人,我等也不以其为人也,皆杀!”听着李牧杀气腾腾的话,那迎面而来的金戈铁马之气让小饕餮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策马扬鞭在辽阔大漠上以匈奴血祭秦剑。
他努力平复着波澜起伏的心念,让理智不被情绪冲挤走,道:
“叔父临行前严厉告戒我,不得滥杀无辜。要我对匈奴恩威并施,募匈奴打匈奴。对匈奴一视同仁,言说不如此做不能拿下匈奴地。”李牧一愣。
嗤笑一声。
“打仗这种事听牧的,君上都没来过大漠,他会打个屁匈奴!募匈奴打匈奴,可笑!”你方才还说叔父安排等闲不可更改。
嬴将闾腹诽,笑着用力点头,道:
“兵道,无人能与武安君相提并论,请武安君领小子去领甲胃,武器。”怎么打匈奴那是之后的事,当前最紧要的是拿到这批在李牧口中能奠定匈奴地胜局的甲胃,武器。
“随牧走。”……
“臣斗胆请陛下屏退左右。”王绾一入章台宫宫门便高声说道。始皇帝看看老丞相凝重神色,从之,挥了挥手。
除了盖聂,赵高两人外,其余宦官,宫女对始皇帝款款一礼,有序快速地离开章台宫,守在章台宫门外。
王绾知道盖聂,赵高都是始皇帝心腹,当下也不磨蹭。
“老臣方才在府上处理政务,一蒙面人执相邦印入内。其面揭开,竟面貌与吕不韦那贼人一模一样。”王绾说到此句时,赵高正在誊写圣旨,行笔迅捷如行云流水,正写到一个
“韩”字,骤然速度放缓。
“老臣不敢怠慢,立刻将其控制在相邦府上,乘马车来禀告陛下。”始皇帝笑看王绾,王绾微微低头,以示说完了。
王绾虽然九成确定始皇帝知道吕不韦,但还有那么一成未知。是以这番话先说有人拿着相邦印,却不说其还穿着长安君府服饰,这相邦印就有可能是嬴成蟜给的也可能是偷的。
后又没明说吕不韦身份,而是说与吕不韦一模一样,这就有可能是吕不韦,也有可能不是。
其将两种选择都摆在始皇帝面前供始皇帝抉择,无论始皇帝怎么说都合适。
精于秦国内政的王绾说话滴水不漏,能坐稳右丞相之位的绝不只是能力突出。
“朕还当是何事,不过是相像之人罢了。吕不韦十年前已死,提一个死人作甚。”始皇帝随口道。
一句话盖棺定性。王绾微微躬身,歉然道:
“是绾不堪大用,胸无沟壑,惊扰了陛下。”始皇帝笑笑没有说话。你若是真胸无沟壑藏不住事,朕也不会让你做右丞相。
“王绾啊。”始皇帝起身走到王绾身边,与王绾并肩。
“臣在。”王绾微微后退半步,低着头,保证不直视始皇帝。
“陪朕随意走走,今日批奏章实在恼人。”
“唯。”王绾躬身应命。君臣二人自章台宫而出,身后跟着盖聂,赵高。
行着路,始皇帝对落后半步的王绾说:
“十数年前你为舍人,朕为公子。那时候成蟜众望所归,朕想着要是能当上秦王就心满意足,哪里想得到天下这么大。你当时可曾想过为相否?”王绾笑着道:
“陛下能力卓越,是真命天子。注定要一统天下开创不世之功,平二百年战乱,救万民于水火之间。老臣从没想过为何官居何位,不论为舍人还是为相,都是为陛下效力。”君臣二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其后盖聂面无表情,心里默念着舔狗二字。赵高一脸谦卑,认真听讲,虚心学习。
四人自皇宫内廊道穿行,踏着青石板路。路过放置在广场中央,传闻立于此处可以震住社稷的礼器花纹三足大鼎。
又从风吹哗啦啦作响,虽是池塘,但却大的一眼难望尽头的水湖边经过。
在一个个值守郎官注目礼下,在一个个宫女宦官拱手俯首下,走了一炷香功夫,转过几个宫殿。
一个以不应出现在富丽堂皇咸阳宫中的廉价石料打造,垒砌了三丈高的大高台就出现在四人眼前。”盖聂,赵高,你二人守在
“唯。”
“唯。”盖聂,赵高分声应道。始皇帝领着王绾绕着直径有五六米宽的高台绕了半圈,找到上登阶梯。
阶梯也是用灰白黑三色掺杂,一眼看上去就透着不值钱样的石料搭建。
“随朕上去。”始皇帝当先登高。
“唯。”王绾紧随其后,落始皇帝两个阶梯。这样始皇帝若是一脚踩空,跌落下来不会一脚踩在他脚上以致二人同成滚地葫芦。
有了一个台阶缓冲,他就可以扶住始皇帝。哒~哒~初时还能听到两人脚步声。
但越往上行,风越大,两人脚步声也显得越发轻微,渐渐不可闻。三丈就是九米。
这对于身强体健,练着道家房中术,吃着夏无且配的药。武功不俗,天天熬夜还能造二十多个娃的始皇帝而言显然不是个事。
对于年龄有些老迈的王绾而言,有了阶梯两侧地挡风护栏辅助,虽然有少许疲惫,但也不算是大事。
君臣二人很快到了高台之上,王绾抬眼查看四周,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让老谋深算,自认对始皇帝很是熟悉知道始皇帝心意的老丞相迷湖了。
空无一物,陛下叫我上来是作甚?边缘那些在人半腰高的护栏,地面和栏杆上的少许孔洞王绾看到了,但没往心里去。
他没有等上过建造在雍地的祭台,如果他登上去过,就会知道除了材料不同以外,这一切都和那个神圣的祭天祭台如出一辙。
始皇帝拽着不明所以的老丞相袖口,拉到高台中央。
“说句话。”始皇帝轻声道。这声音听在王绾耳中和始皇帝正常说话声音差不多。
王绾苦笑,道:
“老臣不知道说什么。”声音发出,在祭台边缘循环往复。
“老臣不知道说什么……”
“老臣不知道说什么……”
“老臣不知道说什么……”多重回声和王绾原声夹杂在一起,在不到一息内回响,人耳不能分。
老丞相诧异凝眸,这声音远比他正常说话声音大,但他明明没有大声说话。
始皇帝眯着眼,背负双手仰头看天。
“朕曾在此高声言语,诵读祭天之文,其疲惫之感与蜡祭之时一般无二。成蟜是对的,这世上没有天,没有能主宰一切的天。”这声音不大,始皇帝是刻意压低嗓音说的。
却让王绾双腿一软,跪倒趴伏在地。其颤抖着降低音量,道:
“陛下慎言。”
“你是害怕朕说的话,还是害怕成蟜所说皆乃朕授意?”王绾瑟缩,不敢言,他二者皆惧。
“朕没有在弹劾奏章中看到你的名字,日后也不希望看到。”
“……唯。”王绾应声,然后一咬老牙。
“陛下,绝贵族绝不可做,这是绝大秦!朝堂政令皆赖诸公推行,不与诸公利,政令难出咸阳也!”高台下。
盖聂,赵高二人也听到了王绾声音。不知道始皇帝在做什么的赵高扭头看了眼盖聂。
他送尉缭去齐地之前万分确定,咸阳宫内绝没有这样一座高台。盖聂目不斜视,懒得搭理舔狗,想着陛下何时能下来,该进食了。
赵高见状,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叶包,递过去道:
“盖先生?”盖聂闻到其中有香气溢出,接过打开是一只烤好的乳鸽,眼睛一亮。
四人刚刚行路之时就到了饭时,但始皇帝没言谁也不敢提醒,盖聂此刻正是有些小饿。
撕下一条鸽肉入口,香嫩有汁,盖聂心情一下子变舒畅了。
“这高台何时起的?”赵高笑问道。
“你走之后。”盖聂回道。赵高笑容凝固。高还不知道是我走之后?好些日子没跟盖聂打交道,他都有些忘记了盖聂直来直往的性子。
当下也不隐晦了,道:
“具体时日。”
“蜡祭之后。”
“陛下因何起高台。”盖聂吃着烤乳鸽,打量着赵高宦官服,道:
“这是另外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