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剑落下。
秦箭射来。
挥下一剑,射出一箭的府兵们知道,这杀不死嬴成蟜。
一个千夫长的战斗力已经不是不成建制的五十普通锐士能处理的了,何况比千夫长更强的嬴成蟜。
挥剑斩落箭失,侧身闪避秦剑,这是他们设想中嬴成蟜做出的应对。
他们耳中已收到了李斯发出的“不要”二字,他们不会再次发动攻击。
接下来就应该是大人们进行交涉,他们继续身心放在嬴成蟜一人上,静待新的命令。
但他们想错了,他们不知道嬴成蟜在长安君府意味着什么,他们没有机会了。
这些府兵全部注意力都在嬴成蟜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自开门之后就吓得躲在一旁的仆从们。
这些仆从自刚刚嬴成蟜挣脱绳索的那一刻,眼神就已经变了,从胆小怕事变成兴奋异常,他们已十年不曾与敌交手了。
长安君府这些刚才还点头哈腰,唯唯诺诺,满脸卑微之色的仆从们,个个脚踩大地,震出一个个深坑。
他们像是一头头发怒的公牛一般,以血肉之躯冲向嬴成蟜,将围拢住嬴成蟜的持剑披甲府兵们撞了个人仰马翻。
一个个府兵都是背部剧痛,像是被半块投石车投下的石块砸到一般,有些离地一尺,有些飞出一丈,没有一个府兵能留在原地。
持剑府兵被撞飞,他们噼下的秦剑自然也脱离原有轨迹,砍不到嬴成蟜。
那些脱离原有轨迹的秦剑划出新的轨迹,这轨迹上便可能有一位双脚离地的持剑府兵。
开过封的秦剑锋利无比,要是划到皮甲,便留下一道浅血痕。
要是划在麻衣,那就是一道深血槽。
而这些持剑府兵们被撞飞的身体,在空中交叉重叠,他们就是一个个人肉飞盾,那些射箭府兵射来的箭失被他们尽数挡下。
四支箭失插在肉盾皮甲上,这还好,后劲不足透不进肉。一支射在肉盾衣上,只有半枝羽箭挂在外面。
“唔!”
“嗯!”
“哼!”
剧痛袭来,受伤府兵们各自闷哼一声,牙关紧咬。
然后便是饺子下锅一般扑通通得全都摔在地面上。
射箭府兵共有七人,五支箭被拦在外面,还有两支箭没有被肉盾封锁住。
在七个府兵无法置信的眼光下。
撞散持剑府兵战阵的仆从们就像那十三个保护李斯,廷尉正,廷尉左监的府兵们一样,将以肉体把嬴成蟜围成了一个圈。
他们挺胸抬头,不闪不避,面露兴奋的笑容,一个个都像是患了狂疾一样。
那两支能射穿皮甲的箭失正掉落在两个仆从的脚下,它们不是被从空中打下来的,而是射在了仆从身上没有穿透。
一声“叮”的轻响后,无力继续掉落在地。
那两个仆从衣衫破了一个洞,隐隐能看到里面的肉色,绝对没有穿什么内甲。
他们就是以血肉之躯,将冲劲十足的箭失硬扛了下来。
“铜头铁臂,百战无伤,你们是传说中的披甲门!”
一个躺倒在地的老府兵童孔收缩,失声尖叫。
他刚才被仆从们撞在了侧身,肋骨已断,但那样的痛处也不过是闷哼一声的他。
却在看到那掉落在地,箭头已经有些弯曲的两支箭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仆从们没有回答,他们就像是一个个人型凶兽般,侍立在嬴成蟜身边。
老府兵的话让大多数府兵都是满眼茫然,他们没听说过披甲门。
但现今唯七没有被锁定也没有被撞飞的七位射箭府兵之一,却是脸色大变。
他有一个在近十年前那场政变中,随同蒙骜护驾的兄长。
有一次醉酒,他从兄长口中听到了披甲门,当时他还只当兄长胡诌。
他没想到他今日竟然疑似见到了这支在兄长口中的无敌之军。
如果破甲门真如兄长所说,那普通箭失对其毫无作用。
“放下弓箭!抽剑!”
七位射箭府兵依令行事,将长弓,箭袋都抛在了地上,抽出腰间秦剑。
“退!”
这七位由射箭转为持剑的府兵退后。
他们要和十三位保护李斯三人的府兵们合在一起。
下令府兵在退后时瞄了一眼掉落在仆从脚边的箭失,眼角直跳。
箭失在这个距离是没有达到它的最大破坏力,但威力也有最大破坏力的一大半了,这都射不穿破甲门门人的身躯。
剑的近战威力虽然比箭失大,但一定能砍伤破甲门的人吗?
也就在这时,廷尉左监的喊声又传了出来。
“嬴成蟜拒捕!尔等还不杀之!”
老府兵躺在地上,肋骨断裂都没让他想开口骂人,廷尉左监的命令倒让他直欲破口大骂。
他阿母的,这是传说中铜头铁臂,百战无伤的破甲门,是那场暴乱中硬顶着箭失冲锋的破阵之军。
有破甲门的人在这,今天就是来手持长戈的城防军,也奈何不了长安君。
破甲门“破甲”二字的由来,传闻不是他们擅长破甲,而是敌人破不了他们的肉甲。
因为前面廷尉李斯下达的命令,和廷尉左监截然相反。
所以三十挣扎爬起的府兵,二十保护李斯三人的府兵,没有一个去执行廷尉左监的命令。
“全部散开!”
李斯闷声从二十府兵的保护圈中传出,其中夹杂着他毫不掩饰的愤怒之意。
二十府兵依令而行,散开在李斯三人身边,个个持剑警戒。
那闪烁暗黑光泽的弩箭,就像是昂着头丝丝吐着蛇信的毒蛇,随时能给他们带来致命一击。
“李左监,若你再在斯言语之前下令,斯只好将你绑缚回廷尉府了。”
很想吐口水在地上的李斯强忍着恶心,刻板脸上有着明显怒色地说道。
“大秦以法治国,我依秦律行事。嬴成蟜当众拒捕,家中还藏有只有精锐军才可配备的秦弩。依秦律,就应该下令当场斩杀。廷尉大人有眼无珠,我却不能视而不见,杀!”
廷尉左监针锋相对,毫不退缩,他再次下令,哪怕他正被秦弩锁定,哪怕他危在旦夕。
秦国有兵役的规定。
廷尉左监要服兵役的时候,因为他自幼身体不好,他的弟弟担忧他安危,便替他顶了上去。
秦国好战,秦国服兵役期间,十有八九必有仗打,服兵役一去不得回还的大有人在。
他的弟弟也确实为他上了战场,虽然最终活着回来,但却永久地失去了三只脚趾。
廷尉左监自认,以他的身体状况,那次兵役要是他去,他的性命便会丢在那里,他欠他弟弟一条命。
他觉得,今日就是他还命的时候了。
他仇恨万分地紧盯被众多仆从们保护在中心的嬴成蟜。
要么你死。
要么你射杀我,我死,你陪我死。
当众拒捕,私藏秦弩,射杀千石秦官。
随便一条就是处死的罪名,如此之多的大罪,我便不信陛下还能保你。秦法若能如此反复践踏,大秦安在!
“不得轻举妄动!”
李斯怕府兵们里有愣头青,又听从廷尉左监命令发动攻击,急忙道。
“李斯,你要做什么?你要枉顾秦律,包庇图谋造反的嬴成蟜吗?”
廷尉左监眼中带着死志,看上去似乎想杀了李斯似的。
事实上,如果杀了李斯能让他号令这些廷尉府兵,他真的会尝试。
“你别忘了,包庇等罪。你若下不了令,便自这门口出去,一应事宜,我个人担之。廷尉正大人也可同去外面,等候结果。”
廷尉左监想要支开李斯和廷尉正,他想要嬴成蟜死,便必须拥有对府兵们的指挥权。
李斯不应。
他很头痛。
廷尉左监说的句句都在秦律上,他没有办法反驳。
这么多人在场,他一个两千石的廷尉要是不认秦律。
如果传出去,毫不夸张地说,是有可能动摇秦国统治的。
当年商鞅为了确定秦法的至高无上性,先是徙木立信赏五十金,然后又割了秦孝公哥哥嬴虔的鼻子,这才让秦法在秦国立住,让秦国以法强国。
但所有事情都是创建很难,摧毁却很是容易。
秦国司法系统最高官员廷尉枉顾秦律,无视长安君嬴成蟜拒捕,私藏秦弩。
这消息被有心之人,比如六国余孽传出去,引发出的后果是很难预料的。
李斯揉着眉心,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长安君,你谋划如此周密,怎么会想不到我今日来此,是奉了陛下的命令,你为何要拒捕。
还在大庭广众下,暴露了家中藏有秦弩。
披甲门斯虽然不甚清楚,但想来也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军,你到底想干什么?
“廷尉大人,是走是留?”
廷尉左监继续逼迫李斯,他要为弟报仇,他要嬴成蟜死。
他预想过,他如此行事,今日最坏的结果就是死在这里,但也能带走嬴成蟜性命,且不会牵连家中妻儿,子女性命。
对比前些日,即便他拼到三族尽灭也不能伤嬴成蟜一根发丝的结局来看,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彩!”
适当此时,嬴成蟜推开身边的仆从们。
他大阔步走到三人身前,一边拍手一边为廷尉左监说的话而喝彩,看上去就像是他无比认同廷尉左监的话一般。
“我秦国以法治国,任何人都不得触犯秦律,此言不假。但据我所知,私藏秦弩,应该处以族刑,夷三族,可不是杀我嬴成蟜一个就可以了事的。”
嬴成蟜笑意盈盈,伸手为廷尉左监整理着刚才被挤乱的衣物,抚平那上面的每一丝褶皱,热心地道:“李左监此刻应该去抓我三族才对,让我一家人死的整整齐齐。要是不认识去咸阳宫的路,我为李左监领路?咱们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