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盛之说道:
“二位放心,老夫绝不会只考虑犬子脱身之事,而不顾一路跟随老夫血战不弃的弟兄安危,亦不会恩将仇报,置裴大将军救命之恩不顾!”
“老夫不是此等人,一旦老夫如此做了,二位可以杀老夫全家,再者老夫死了,犬子也会背上一身骂名,无法立足于世,这不是老夫愿意看到的!”
裴烈、蒙戬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陈盛之都如此说了,他们自然不会怀疑。
“二位,这是同意了?”
裴烈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拿到粮草救燃眉之急再说其他。”
陈盛之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如此,老夫可以放心去了…”
随即陈盛之猛烈的咳嗽起来,脸色更白了,咳嗽停了,眼睛却半闭,良久微微睁开,仿佛下一刻便要断气。
“二位,可否留点时间…让老夫与犬子说说话…”
裴烈、蒙戬两人闻言看了一眼陈盛之,随即叹气一声,便告辞离开。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陈盛之眼睛又亮了几分,声音也稳了几分,对陈至道:
“至儿…为父考考你!你觉得他们俩个有没有商议出退路?”
“父亲…”陈至看向陈盛之。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考儿子这个,您还是歇一歇吧,儿想您多活几年!”
陈盛之摇了摇头。
“都如此大的人了,怎的还小儿姿态!”
“听为父说,为父时间不多,能教你战场杀敌的本事,但战场以外的本事,为父教了这么长时间,需要靠你慢慢领悟,这对你日后有好处。”
陈至忍着悲痛,说道:“父亲,儿觉得他们早已想好了退路!”
陈盛之点点头,说道:“再说说,你觉得他们想好的退路在哪里?”
陈至想了片刻,说道:“儿认为,是云州!”
陈盛之欣慰的笑了。
他老来得子,寄予厚望,十来岁便一直带在身边带进军营教导,如今还不算太笨,如此也能在这乱世活下去。
陈盛之接着说道:
“他们以为为父在宁州不知?赵、蒙、裴三氏,还有几个官宦世家全部搬到了云州!他们早就做好了退路!”
“只不过,不想告诉我们罢了!嘿,大世家骨子里透露着算计!”
陈至点点头,说道:
“父亲,儿有些不明,他们都是秦王旧将,如今天下大乱,秦王实力最为雄厚,儿认为秦王最有可能一统天下,为何他们不投秦王,而投靠云州?”
陈盛之颤抖的手点了点陈至,道:
“方才还觉得你有些本事,这般简单之事怎的想不到?”
“秦王确实雄据天下,威压我大穆、北苍各国几十年,朝堂内外江湖上下,谈秦王色变,麾下铁骑战无不胜!”
“但,天下大势岂是如此简单?老夫都看不清,你怎敢如此狂妄下结论说秦王能一统天下?”
“天下人才辈出,今日有秦王,你就能保证不会再出现一个胜过秦王之人?”
“赵、蒙、裴是我穆朝十大世家,他们自然能想到了这一点…”
“就拿云州,不,如今叫燕国公,燕国公安阳能在两年从一介军中小官做到如今裂土封国,战北苍,屡战屡胜,可以说如今的云蓟就是从北苍手中抢过来。”
“虽未与秦王的凉州交锋,但不可否认,这又是一头猛虎!不要说安阳,如今天下各州的诸侯势力,哪一个不是虎狼之主?”
陈至闻言问道:“那父亲,为何让我投秦王而不投燕国公?”
陈盛之摇了摇头,“为父方才说了,天下大势未定,投谁确实需要考虑…”
“但眼下我们危在旦夕,秦王的冉庆之离我们最近,也是能就救我们之人…”
“再者,你有一点说的对,秦王如今确实算天下最大的诸侯!但,眼下我们还有选择吗?”
陈至点点头,确实如此。
“赵、蒙、裴三氏之所以投靠云州不投秦王,还有一个简单的原因…”
“赵无忌是安阳之岳父,蒙戬是赵无忌之妹婿,听闻两家嫡子亦在定北军中效力,如此,天下局势未定,你觉得他们不投靠云州投靠谁?”
“至于裴氏,也不是傻子,赵、蒙能信任之投靠之人,他自然知道潜力不小,也会跟上,而且,为父还知裴氏族人裴琳亦在云州任职,有此关系,裴氏只要不傻,便会自然靠拢云州!”
“记住,日后事事要多思考,万不可轻易下定论!”
陈至闻言:“喏,父亲,儿谨记!”
说了一堆话,陈盛之胸膛起伏不定,喘了好大一会气,再次说道:
“记住,永远不要相信世家所言!他们骨子里只有亲族利益罢了!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忠于陛下?”
“就拿方才老夫问为何三氏不自立之问,诚然他说的是有道理的!”
“但,你以为他们不敢反?不想反?”
“他们是不能!大家族便是如此!”
“京城血夜前,天下局势尚不到大乱之地步,他们虽有实力却不敢反,也不能反,更何况陛下不是没有反抗之力…”
“京城血夜中,王高之兵权如何?六卫之兵马!还有宁王兵马加入,最终如何?依旧失败!这点,他们或许早就有所预料!你觉得他们敢反吗?”
“退一步来说,在京城,他们反了又如何?他们敢坐那个位置吗?”
“最终还是要从宗室选出一位坐,但他们却要面临天下忠于陛下之臣的讨伐,他们敢赌上全族之命反吗?所以只能与陛下达成了默契的平衡!”
“而,血夜后,他们兵权看似增加了,但实力大损,而陛下兵权却增加了,他们更反不了!”
陈至从陈盛之嘴里第一次听到这话,他惊讶了片刻,随即感觉到他还是小看了这背后的东西。
“儿啊,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为父告诉你,陛下明知他们世家如此,为何能放任他们三族与其他世家搬到云州,举家搬迁,还是多个世家,如此大的动作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为父想,这其中定是有人帮助,但就算是安阳的努力和有人帮助,也不可能如此安全的搬离,这其中没有陛下的放任是不可能的!”
“至于陛下为何要放任,为父就参不透了。不过有一点,老夫猜测,陛下放任了,三氏不能不承情,所以才有了三氏带兵在外平叛,延缓时间,好让陛下有时间掌控中州,训练兵马减轻压力!”
“或许陛下与他们三氏出兵前就达成了协议!”
听到此处,陈至目瞪口呆。
明明恨不得除对方而后快,却又能暗中达成协议,这种事确实让他大开眼界,让他见识到了官场权力背后的复杂!
陈盛之见状,知道临死前,这顿教导没白费,他笑了,他还想说什么,但身体的状况让他感觉到了,他撑不了片刻,他全身颤抖。
陈至见状,连忙上前,想说什么,却被陈盛之打断:
“听为父说!至儿,为父要走了,为父走了以后,让家人举办丧事,你今日便启程去冉庆之秦营,尽快…听明白…没有!”
陈盛之全身抖的更厉害了,硬是撑着一口气再交代,陈至眼眶一下子红了,喊了一声:“父亲!”
陈盛之用尽最后力气喊道:“快去!”
随后身体松弛下来,没了呼吸!
“父亲!!”
…
大门外。
蒙戬、裴烈两人回头看了一眼郡守府牌匾。
蒙戬问道:
“裴兄,你看这陈盛之是快不行了吗?”
裴烈说道:“不会有假!”
“裴兄觉得他想干什么?”
“你会想不到?”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投靠秦王!”
“还真是越老越成精,临死都要试探我们!这是不放心我们,以几千兵马,换取其子陈至校尉的安全!”
“由他去吧。”
“让他试一试吧,你知秦王不喜我,冉庆之更是对我不喜,有他去联络,让其子投靠过去,换的我们过境,最好不过。”..
蒙戬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