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尔纳的身体宛如过电般战栗了起来,他明白毗湿摩的意思了。
毗湿摩并没有鄙夷迦尔纳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在述说迦尔纳并没有那个资格,与持国百子、般度五子同台较量。
若是首陀罗和吠舍看到了他登台,甚至击败了王子们,便会滋生不该有的野心,将国家弄得一片混乱,若是所有人都违背了自己的职责,那谁来去种地、谁来织布、谁来制作工具?
迦尔纳没有询问若是自己非要去的话,毗湿摩会如何——从站在一旁那些手持武器的士兵们已经昭显了毗湿摩没有说出口的威胁。
若是迦尔纳执意要去参加比试,毗湿摩会动用武力吧——他不会要了迦尔纳的性命,顶多是把迦尔纳制服,暂时关起来。
对面是象城之主,是般度五子与持国百子的长辈,迦尔纳若是识趣,毗湿摩会邀请他在这里品尝过去从未吃过的美味佳肴,饮用醇厚甘甜的葡萄酒。
但若是迦尔纳心有不甘,从殿内杀出去的话,对象城之主动手的手头罗,恐怕也会被判下重罪,被流放千里。
迦尔纳闭上了眼睛,他深深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随后他站起了身,平静地朝着毗湿摩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毗湿摩微笑起来:“你明白就好,我知道委屈你了,过后我会给你一百头奶牛作为补偿——”
奶牛在这个国度是神圣又昂贵的奢侈品,这足以证明毗湿摩对迦尔纳的歉意与补偿之心了。
迦尔纳礼貌地回复道:“不必了,毗湿摩大人——这些奶牛请留给您的后辈们吧,以安抚他们没能得到优胜荣誉的悲伤。”
迦尔纳的这番话让毗湿摩瞳孔紧缩,迦尔纳踏出一步,周围的士兵便“噌”地一声将锃亮的枪尖对准了迈开步伐的迦尔纳:“请停下来!”
毗湿摩的面色也沉了下来:“迦尔纳,你在做什么?”
“我不会停下来的,毗湿摩殿下。”迦尔纳低低地说道,“我与老师、与朋友已经约定好了,要将胜利与荣耀献给他,这与我是否是首陀罗无关。”
白发碧瞳的少年昂首抬头,平静地对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士兵们说道:“请让开,或者等我击倒你们,再从这里离开。”
“口出狂言的毛头小子!”为首的士兵队长被眼前不知好歹的首陀罗给惹怒了,他们忠实地执行着毗湿摩的命令,顺带给这个拜师学艺后便不知天高地厚的首陀罗一点颜色瞧瞧。
“等等,下手不要太重——”毗湿摩才刚开口,那些士兵身体却宛如被什么击中,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又滚落下来,躺在地上唉唉地痛叫着。
“我下手不重,他们只需要在床上休息一段时间便能恢复。”迦尔纳平静地说道,他再一次向前迈步,而这一次没有人再胆敢挡在他的面前了。
毗湿摩叹息一声,他伸出手,阻挡下了从回廊后与墙壁后方鱼贯而出的侍卫,让迦尔纳顺利地离开了殿堂。
这位宽厚的象城之主看着迦尔纳的背影无奈道:“迦尔纳,你这是何苦呢?就算你登台了,等待你的只会是更大的羞辱。”
但是迦尔纳已经听不到他的话语了,他的脚步不停地交错奔跑着,将那座令自己窒息的华美宫殿抛在脑后,奔向那座能展现自己实力的比试台。
台上的比武与展示已然进行了一段时间,阿周那技压群雄,表演出了精湛的弓箭术和武器技巧,获得了众人的一致赞赏,因为他的英勇绝伦,衬托得在场其他人都泯然众人了。
“阿周那殿下太厉害了!”
“若是能让这样英勇的王子来领导我们,一定会让生活变得更好吧?”
民众为阿周那而欢呼着,让持国百子的面容十分不好看。
“迦尔纳到哪里去了?”马嘶皱紧了眉头,四处寻找着迦尔纳的踪迹,“都这个时候了,跑到哪里去了啊!”
“放心吧,他很快就会来的。”摩罗伽安抚马嘶道。
就在持国要宣布阿周那为本次比武大会的胜者时,年轻俊美的白发战士走入会场,他向阿周那发起了挑战,把阿周那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做了一遍,并且做得和阿周那一样好。
“这个年轻人是谁?真是厉害呀!”
“竟然和阿周那殿下一样出色!”
摩罗伽的‘难敌’化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笑着登上比武台,拥抱住了迦尔纳,对他的力量与技巧赞不绝口,而‘难敌’的这一行为,宛如当面给阿周那一巴掌般令他难堪。
阿周那咬紧了牙关,黑瞳弥漫上了冰冷,让那双眼瞳中没有一丝光线。
内心仿佛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在他的耳畔边呢喃着:“又是迦尔纳,每一次都是他给你带来难堪——彻底击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你的老师、兄弟、对手、民众证明,你才是最出色的那个人!”
“——你胆敢与我真刀真枪地一对一决斗吗!”阿周那的目光迅速地扫过坐在席位上的‘德罗纳’,随后落在了对手的身上。
“有何不可!”迦尔纳昂首回复道,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阿周那!
两人披挂整齐地站上了高台,而同样前来观看的阿周那之母贡蒂,难过得浑身颤抖——她已然认出迦尔纳便是自己放入河水中的孩子。
就在迦尔纳和阿周那抬起长丨枪、举起弓箭、即将动手的时候,阿周那冷冷地说道:“我不杀无名之辈,把你的父母和家族报上名来吧!”
“我乃般度与贡蒂之三子,左手开弓者,刹帝利阿周那!”
唯有敌人才知道,该如何从弱点来摧毁你。
迦尔纳的背脊原本挺得笔直,然而他的头颅却在无形的力量之中垂落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而他的养父母则是首陀罗,若是真的将他们的名字报上,迦尔纳和养父母都将获得难堪的羞辱。
“他是我的好友迦尔纳,亦是英勇强大的盎迦王!”摩罗伽以‘难敌’这一化身走上了比武台,他以不容置疑的声音命令迦尔纳抬起头来。
迦尔纳浑身颤抖着,他瞠大那双碧色的眼瞳,凝视着摩罗伽。
他无声地翕张着唇瓣,本想说些什么,可是此刻从内心深处蜂拥而出的情感却让迦尔纳什么也说不出来,吐出的只有无声的颤抖。
“请单膝跪地吧,我的盎迦王,我来为你灌顶册封。”
摩罗伽的手中拿着宝瓶,其中装着来自四海的水液,作为持国长子的‘难敌’当然有资格为迦尔纳册封。
迦尔纳单膝跪倒在地,他向摩罗伽垂首,露出了自己的脖颈,将自己的要害彻底袒露在摩罗伽的眼底。
冰凉的海水从华美的宝瓶之中倾泄而出,将迦尔纳的白发打湿成一缕一缕,垂落下来,贴在那苍白的面庞上,海水与迦尔纳绯红的眼角流出的热泪混合在一起,沿着消瘦的脸颊滚落在地。
摩罗伽向迦尔纳伸出了手,白发碧瞳的年轻战士起身,被摩罗伽牵着走向了放置在一边、只有婆罗门与刹帝利才能坐上的宝座。
然而就在此时,迦尔纳的养父御车者升车穿着破旧的衣服,在众人各异嘲笑的目光中,颤抖着走上了校场,来寻找自己的儿子。
迦尔纳看到了颤巍巍的升车,他的瞳孔微微缩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感受到了内心弥漫出来的滔天努火——升车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让迦尔纳难堪,他会出现在这里,只有可能是上位者的逼迫!
“迦尔纳……富军……”升车满眼是泪,眼底充斥着自卑和痛苦,“真高兴你成长了这么多……”
升车的面容在岁月的流逝与生活的磋磨中变得更加苍老,他的嘴皮颤抖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要让迦尔纳离开演武台,告诉他这里不是首陀罗应当出现的地方。
迦尔纳多么威风、多么快乐啊!他理应获得欢呼和尊敬,而不是和自己这个卑微的车夫一起,低入到滚滚的尘埃里。
然而升车又怎么能拒绝刹帝利的要求?拒绝象城之主的命令?
迦尔纳从宝座上奔了下来,他俯首在父亲面前行礼,而升车呜咽着抱住了迦尔纳,眼泪滚滚地滴落在了儿子刚刚因为灌顶册封而淋湿的头发上。
怖军见状,大笑起来说道:“车夫的儿子!你不配和阿周那成为对手,更不配死在阿周那的手下,你也不配当盎迦王,还是乖乖地滚回去做车夫赶车吧!”
这般的侮辱与奚落,还有那来自台下众人异样的目光让迦尔纳的面色惨白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但他无法舍弃自己的养父,是升车与罗陀养育了他,教导了他,在迦尔纳想要拜师学艺时,亦是他们的默默支持,才让迦尔纳有了获得知识和武艺的机会。
摩罗伽站了起来,朗声开口说道;“勇士的出身就如同江河的源头,都是不明确的,对于一个刹帝利来说,还有什么比力量更重要?迦尔纳武艺超群,他凭什么不配做盎迦王?这样的人杰理应统治大地,而不是区区一个盎迦国!”
迦尔纳颤抖得说不出任何话语,只能呆呆地注视着摩罗伽,在这一刻迦尔纳是彻底地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交付给了摩罗伽。
多么可怜又可爱的孩子啊,他在这一刻爱上了没有人性、喜爱混乱与无序的神明,并且决意将生命和灵魂都献给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