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诺特和阿尔斯特的神牛之争打了七年,梅芙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库丘林,即便她召集了麾下的二十八勇士,即便她命令弗格斯与库丘林对战,但品尝到的永远是失败。
库丘林独自一人站在战场上,便足以对敌人产生威吓与战栗,死去的士兵太多了,即便是梅芙也感觉到了得不偿失。
“呐呐,小库——”梅芙用比蜜糖还甜美的声音呼唤着狂王道,“一头漂亮的棕牛算什么,不如让我们把目光放长远一点如何?”
“来和我联手怎么样?小库你强大的实力,再加上人家聪明的头脑,足以把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
“叽叽喳喳得烦死了——老子才不会和你联手。”狂王库丘林不耐烦地甩了甩沾满血迹的棘尾,在土地上划出了长而狰狞的痕迹。
“如果不是因为你,库兰怎么会离开我?!”这毫无疑问是迁怒,库丘林将库兰的离去怪罪在了梅芙身上,他无数次地回忆着库兰死去时前后发生的事情,商队的前途和财富都系在库兰的身上,是不可能下手,那么唯有觊觎库兰、又有动机的梅芙最有可能了。
但是梅芙却并不承认:“人家还没有尝到小库兰的味道,怎么可能杀他?”
这番话愈发地惹怒了狂王库丘林,“你还胆敢肖想他!?”
话不投机半句多,梅芙皱紧眉头,眼看着若再留手,自己的军队就要被杀得七零八落了,她当然不会再继续打算笼络库丘林了。
“真是的,既然小库一点都不听话,那还是请你去死吧。”
库丘林冷冷地挥舞着手里的鏊杀之枪,反唇相讥道:“谁先死可还不一定呢。”
狂王库丘林毫无疑问是战场上最闪耀、最强大的存在,但是梅芙却同样强大,正如同她所说的那般,战场上除去强大的实力外,聪明的头脑也是同等重要的。
库丘林再强大、那骨骼铠甲的力量再无穷无尽,鏊杀之枪即死的威力再如何可怕,库丘林依然是一个人类,是人类就会疼痛、会疲惫。
梅芙冷静镇定地让麾下的士兵不断地用性命铺路,为自己的二十八勇士制造出隙机,骨骼铠甲虽然为库丘林提供了力量,却是全然放弃了防御,只要能够击中库丘林,他必然会受伤。
狂王库丘林当然察觉到了梅芙的计谋,他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海兽骨骼铠甲不断地吸收着伤口流出来的鲜血,变得愈发地晶莹剔透,神秘的花纹在铠甲的表面流转着,让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了库丘林的体内,令他战斗得愈发畅快!
但是库丘林的身体也同样在使用鏊杀之枪时不断地崩坏再治愈,如此下去躯体的恢复能力终究是有限度的,梅芙只需要源源不断地消耗他的力量,库丘林便会在临界点来临时身体自动崩毁,再也无法治愈。
被黑红色诅咒包裹着的狂王咳着鲜血,那血液之中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意味着他的身体已然抵达了极限。
不行,还不能倒下,库丘林强迫自己双腿钉在大地上,但是他的动作已经完全变成机械性的挥出,击中敌人,再收回了。
我还没有找到死亡之神,还没有夺回爱人的灵魂……
遍地倒着的尸骸已经无法让人落脚了,汇聚而出的鲜血几乎要没过库丘林的脚背,地面湿滑得稍不注意就会摔倒。
到底死去了多少人?在这个只有血腥味和厮杀声的战场上,谁也没有那个余力去计算死亡的数值。
库丘林的眼前已经出现了大块大块黑色的光斑,这些光斑顽强地占领着他的视野,阻碍着他捕捉敌人的踪迹,太阳升起又落下,到底这场战争持续了几个日夜,库丘林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大量的死亡盘旋在鲜红的战场上,一直被库丘林贴身存放着的魔术道具开始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芒,那是斯卡哈赠予库丘林的物品,是属于死亡之神的道具。
这是一座黄金制成的小巧天秤,它从库丘林的骨骼铠甲内侧飞了出来,金红色的光芒向着四周扩散,直至形成了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光圈,光圈在不断地闪耀着,将战场上那些徘徊不去的幽魂吸入其中。
光圈的最中央是幽暗的深黑色,那里传来了呼呼的悲鸣与哀哭声,让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库丘林却欣喜若狂起来,他知道这便是冥府的门扉,只要进入那扇门,就能见到死亡之神。
战场的胜负已经不再重要,狂王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光圈之门走去,越是靠近冥府的门扉,原本沉甸甸的身体似乎也变得轻松起来,库丘林隐约听见了乌鸦的叫声,在那门扉的深处传来。
他循声望去,见到了一直陪伴着库兰的那只乌鸦,它嘎嘎地叫着落在了库丘林的肩膀上,抬起翅膀示意他快点走。
库丘林微微地瞠大了眼睛,一股预感促使着他抬手擦去了脸上的血污,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铠甲,他继续往前,看到了一条黑色的河流,那条河流看不到尽头,宽阔得无边无际,有一条华美的船停靠在河岸上,船只的甲板上站着一个黑发之人。
乌鸦从库丘林的身上飞了起来,乌鸦落在了祂的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祂的脸颊。
库丘林只觉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噗通噗通一下地撞击着自己的肋骨,他踉踉跄跄地往船只走去,登上甲板后,却在距离黑发之人数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库兰,是你吗……?”
库丘林的嗓音沙哑而颤抖,追求已久的梦想突然实现,激动又不敢置信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的手伸出去却又不敢落下,仿佛化身为石像般,只会痴痴地看着爱人那张在心底镌刻的面庞。
原本库丘林以为自己还得经历一番苦战,才能从神明手中夺回爱人,可是当他看到黑发商人平静的面庞时,心领神会地明白了他的爱人即是神明。
摩罗伽朝他微笑着伸出了手,一如曾经库丘林向他伸出手那般:“是我,过来吧,瑟坦达。”
他的大脑乱糟糟的,好像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能一味地迈开步伐,朝着摩罗伽前进。
此刻的库丘林不再是让人心生畏惧的狂王,而是为爱臣服的有情之人。
“啊啊……这一路上为了找到你,我经历了很多。”
在走向摩罗伽的路途中,库丘林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的眼中只有摩罗伽一人,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抱住摩罗伽。
库丘林张开双臂,抱住摩罗伽,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中,贪婪地嗅着爱人身上淡淡的气息。
“辛苦你了,一定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冒险吧?”摩罗伽轻拍着库丘林的背脊,抬手梳理着库丘林沾满血污而缠结到一块的蓝发。
海兽尖刺的骨骼铠甲变得柔软而服帖,没有伤害到摩罗伽半分。
“你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船只要出发了,等到了目的地,我会喊你起来的,到那时再把你的经历告诉给我听吧。”
摩罗伽牵着库丘林进入了船舱内,熟悉的摆设让库丘林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战斗得太久了,身上积累的疼痛和疲惫一股脑地涌了过来,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
库丘林被摩罗伽扶到了床上,他躺下去后,感觉到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但是疼痛在放松中逐渐地消失。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狂王双手抱住了摩罗伽的腰,将头颅埋在了他的小腹上,浅浅地呼吸着,空落落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安心的归巢,原本积压在内心的那些疑问和委屈,在嗅着摩罗伽身上的气息时,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宛如一位长途跋涉的旅人,当他历经艰难险阻终于找到了绿洲,第一反应自然是会把脸埋在那甘甜的泉水之中,先滋润填饱焦渴的喉咙。
“你不会再突然离开了吧?”陷入沉眠之前,库丘林勉强支撑着精神,哑声询问道。
“你已经找到了我,我还能去哪里呢?”摩罗伽微笑着将手盖上了库丘林的眼帘,“睡吧,我就在这里。”
在爱人的温言软语中,库丘林彻底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而在另一方的战场上,黄金天秤和它所散发出来的光芒一同消失了,狂王停止了动作,他背靠着一座巨石,手里依然维持着举枪的动作,梅芙狼狈地从自己心爱的战车后抬起头,警惕地盯着突然失去动静的库丘林。
在库丘林手头上吃的苦头已经让他的敌人学乖了,此刻谁也不敢靠近库丘林,担忧他突然暴起,再次夺走无数的生命。
库丘林的身上插满了各种武器宝具,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可是却依然威慑着他的敌人不敢上前确认。
直到梅芙看到了有一只乌鸦落在了狂王库丘林的肩膀上,那金黄色的鸟喙轻轻地蹭了蹭库丘林的脸颊,狂王闭上了那双让人见了胆寒的红眸,半晌也没有动静,众人才知道他早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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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过去骤然失去爱人的经历所导致的,库丘林黏摩罗伽黏得紧,在冥府内部几乎是日夜都缠着黑发的神明不放,一旦摩罗伽有想要离开的打算,那长长的棘尾便会缠绕上摩罗伽的腰肢,重新又把他给拖回身边。
偶尔库丘林还会旁敲侧击地询问摩罗伽,在祂离开‘库兰’这个化身时,到底去了哪里。
摩罗伽眨了眨眼,微笑着告诉狂王道:“我去往了百年后的爱尔兰,那里有一只名为费欧纳的骑士团,据说是传承自赤枝骑士团,也就是库丘林你的后辈。”
摩罗伽这一次的化身是爱尔兰国王康马克王之子,有着一位名为格兰妮的妹妹。
费欧纳骑士团的团长芬恩失去妻子已久,骑士团的部下们都认为他们的统帅不应当没有配偶、独身一人,芬恩麾下的智者迪奥莱更是进言,认为全爱尔兰最适合芬恩的女子是那位美名远扬的格兰妮公主。
于是芬恩便差遣他的儿子奥辛前往康马克,在塔拉的宫廷向格兰妮公主求婚。
康马克国王忌惮费欧纳骑士团日益做大的实力,生怕芬恩带领他们推翻自己的王位,但若是能与芬恩结为姻亲,这让自己如鲠在喉的强大骑士团便能化为自己的力量。
然而被当做联姻牺牲品的格兰妮却不愿意嫁给年纪足以当自己祖父的芬恩,然而她的父亲已经下定决心要举办这场婚礼,无计可施的格兰妮只能求助于自己的兄长。
“请帮帮我,哥哥。”棕发的美人眼底流淌着泪水,抓住了摩罗伽的袖子,“我不甘心……凭什么我必须通过嫁人来实现自己的价值……我不甘心……!”
摩罗伽与格兰妮的外貌并不相似,毕竟他们并非同母的兄妹。
康马克第一王子摩罗伽有着出众的外貌,再加上男性的身份,他是下一任王位继承人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是格兰妮却知道,自己的兄长对王位没有兴趣。
不仅如此,他甚至离经叛道地带着格兰妮去学习治国之道,格兰妮至今还记得摩罗伽是如何微笑着托腮,说出那番对自己影响重大的话语:“从国家这一概念的出现,王位继承人都是男性,国家的历史中充满了粗鲁的厮杀、无趣的争斗,这种一眼能看到尽头的生活,实在是无趣。”
如此诉说着的摩罗伽,一意孤行地让格兰妮也加入到了继承人的课程之中。
直到接触到那些知识,格兰妮才发现,原来世界可以如此广阔,并不仅仅只有绣花和裁缝,她为那不曾见到的世界而目眩神迷,也发现了自己新的才能,权术的平衡、治国的手段,并不比绣花和裁缝困难多少。
格兰妮不仅仅拥有美貌,亦拥有坚决的勇气和狡黠的智慧,她不比任何男人差劲!
与此同时野心和不甘也在日益增长——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国王呢?
如果让我来的话,我可以做得更好,我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改变,只需要一个机会!
但是在格兰妮争取到这个机会前,她便作为政治的祭品,要嫁给年龄足以当自己祖父的男人。
若是她不曾见到那广阔的世界,若是格兰妮不曾发现自己能够做到更多,或许格兰妮会通过其他的手段来逃避这场不甘不愿的婚姻,但那也意味着她即将和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国家背道而驰。
现在唯一能够、也愿意帮助她的人,或许只有格兰妮的这位兄长了。
“你决定好了?”摩罗伽出声询问道,“若是选择踏上这一条路,那些人不会再因为你女性的身份而宽待你,他们便露出另一张面孔,想方设法地从你身上榨取好处。”
“我知道的,那些宽待也不过是对弱者的施舍罢了——我不想要这样的施舍,我所渴求的权利、地位,我要亲自去拿!”
格兰妮的眼瞳中闪烁着的是坚定,她并非没有准备,只是芬恩的求婚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
现在塔拉王廷因为要举行这一场盛大的婚礼,到处都是巡逻的卫队,格兰妮麾下的女兵队也都被看管了起来,看来康马克王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不会心甘情愿地嫁出去的。
摩罗伽的金瞳之中漾开了畅快的笑意:“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作为兄长的我,怎么能不支持自己的妹妹呢?况且我也觉得这场婚姻太过荒谬——通过牺牲女人的幸福来达成合作,这样的合作根基宛如在流沙上堆建城堡一样,如此脆弱,又怎么可能长久?”
格兰妮含着水雾的眼眸看向了摩罗伽,银发的少年王子嘴角噙着笑意,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提议道:“既然如此,要不要把事情再闹大一点?”
“你的意思是?”
“现在我们的父亲正想方设法地要把这场婚礼举办好,若是作为新娘的你逃走了,恐怕除去王宫军队外,费欧纳骑士团也会出手,目前势单力薄的你可没办法同时对上这两股强大的势力。”
“所以这场婚礼必须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只不过,新娘的人选换了一个。”摩罗伽笑得狡黠。
格兰妮略略思索,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摩罗伽:“等下,莫非摩罗伽哥哥,你是想要假扮成我替嫁吗——”
事发突然,格兰妮身边的人手几乎都被看管了起来,就是为了防止她想办法逃婚,而现下能毫无破绽地假扮格兰妮的人,也只有她的异母兄长摩罗伽了,毕竟就算是康马克王,大概也想不到摩罗伽会帮助格兰妮吧。
“嘘。”摩罗伽竖起一根手指,贴在了格兰妮的唇瓣上,“这不是很有趣吗?婚礼依然会进行,我会在新婚之夜前引发骚乱,你趁那个时候带着人手离开王廷,去往封地,在那里发展你的势力——让世人都大吃一惊吧!我可是等着参加你的加冕礼啊。”
“那哥哥你呢?你怎么办?”格兰妮担忧地咬住了唇瓣,秀眉轻蹙。
暂且不提芬恩等人发现新娘换了人后的连锁反应,光是作为第一王位继承人男扮女装替嫁这一件事,便足以把摩罗伽钉在耻辱柱上了。
“我不在意这些。”摩罗伽轻松地摊了摊手,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格兰妮你应当是了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