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逼仄的千越宫,血气浓重。
身形枯槁的女人眼神癫狂的朝着他直扑而来，一口便撕咬下大块血肉，如同嚼着什么珍饕美味,喉咙间发出含糊的呜声。
楚宁安却像是一块没有痛觉的石像,愣愣看着怀中的女人。
女人的鼻梁秀挺,眼睛坚强而温柔,看着人的时候像初春的湖水。
可此时，却是暗淡阴霾的。
楚宁安怔怔的剥开遮挡她眼睛的碎发，低声唤道：“娘,对不起。”
女人的牙齿死死咬着他胸口,仿佛要将心脏整个掏出。
他缓缓搂住女人的脊背，干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娘，我来迟了,我该陪你一起死……”
在这个满是无有乡气息的梦境里，楚宁安搂着母亲瘦小的身躯,被母亲掏空心脏，沉睡在冰冷的千越宫，再也没有醒来。
楚宁安慢慢睁开眼，眼前又是大开的宫门，残忍吞噬着怪物的女人，以及昏暗的千越宫。
他已经快忘了这是多少次循环,凝云朝他扑来时，嘴角带着诡谲的冷笑,直到再一次掏开他的胸口，她却停下动作,声音阴冷：“宁安,为什么不杀了娘？”
“你在害怕吗？不敢面对自己做过的事？”
“你明明亲手杀了娘,这次为什么不反抗？因为在梦中，你这个懦夫才能以死赎罪？”
楚宁安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在面前的女人身上，声音颤抖：“我……”
女人脸上挂着妖异的笑。
“你觉得对娘有愧，对不对？”
“杀了自己，梦就结束了，娘不会再怪你了。”
女人握着他的手，慢慢捡起地上的剑，就如同年幼时握着他的手执笔习字，“乖啊，宁安，杀了自己。”
乖啊，宁安，习完这页字娘便放你出去玩。
如同幼时最熟悉的话，楚宁安慢慢握紧剑身，看向面前的女人。
女人的脸，恍惚间变成了记忆中的样子，温婉柔美，饱含宠爱的看着他，“乖啊，宁安。”
他的剑尖对准喉咙，手上用力，血液溅落。
女人脸上渐渐浮现兴奋，瞳孔放大，逐渐占满整个眼眶，“没错，就是这样……”
可她脸上的笑容却突然顿住，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向身体内的剑，痛苦的哀嚎着：“不……为什么？骗子！你这个懦夫！！！”
楚宁安整个人都在发抖，后退一步，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周身忽而一亮，明明还是千越宫，可此时的样子却更接近现实。
魇破了，幻境结束，可真相却远比幻境可怕千百倍。
他冲上去抱住女人的身体，感受到迅速消散的体温，她轻的几乎感受不到重量，瞳孔开始慢慢涣散起来。
直到此时，女人脸上才有了淡淡清醒。
她的手轻飘飘贴在他脸上。
“宁安长大了……”女人的语气仿若旧时，眷恋又欣慰的看着她，“娘好高兴，我的宁安。”
楚宁安脸色苍白，瞳孔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娘，对不起。”
女人却轻轻笑起来，“不许胡说，宁安救了娘，宁安是娘的大英雄，是娘和爹的骄傲。”
她温柔的擦了擦孩子的眼泪。
“宁安，既然你能找到这儿，那应当已知晓了自己身上的碧玉奴血脉，可许多故人旧事，娘也是这几年才渐渐知晓。”
“娘会到如今这种地步，是我娘贪婪太过所致，娘不怪任何人，也不怪碧玉奴，她比谁都可怜啊……”
楚宁安握紧女人的手，能感觉到女人的生命在迅速流逝。
“碧玉奴来自大漠深处的部落，玄枵，那是个族人都拥有瑰丽碧眸的部族。宫中的传言都说……说她爱上了北征的帝王，便抛弃族人，来到了中原享尽荣华富贵，还放荡不堪，吸干了无数人的精气。”
“即使最后，被帝王剖眼食血，也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
“可阿娘知道，她是被迫的啊，她无时无刻不想回家。”
女人脸色苍白，满脸悲凉的摸着楚宁安的脸，“你可知，宫中数千坛无有乡从何而来？那全是胡女泣血，泪落人亡，如此多的泪，如此多的怨，她怎会如传言中那般不堪……”
凝云的瞳孔已经涣散，连声调都渐渐迟缓起来，“宁安，阿娘看得出……你一定有了心爱之人，不然不会想要活下去……”
“世间女子多不幸，无论如何……照顾好她……”
楚宁安喉咙间发出低低的哽咽，“娘，他名江迟暮。”
可凝云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冰凉僵硬的手从楚宁安颈边缓缓掉落，“娘要去见你父皇了，照顾好自己……”
她的身躯忽而轻了许多，身体中的碧玉奴血脉朝着楚宁安涌来，宣告这这场同族相残的结果。
楚宁安瞳孔放大，怔怔看着女人灰白的面容，想要开口，却字不成句。
“阿娘……”
“孩子，你做的很好。”
忽而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前响起，缥缈的像是下一秒就要随风消散。
楚宁安浑身一顿，缓缓抬起头。
仙山缥缈，白鹤如云，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站在云端，悲悯又无情的看着他。
“八苦蹉跎，剑渡众生，此剑名凝光，愿你不为外事所牵。”
“此番历劫，愿你看透怨憎，得证大道。”
过往记忆瞬间回笼。
楚宁安垂首，缓缓握住冰冷的剑身。
“多谢长老。”
“八苦已渡，便早些回来，长居凡界对你修行不宜，无生海上的蛟已经闹着寻你数次了。”
面目模糊的男人飞身离开，与此同时，无生剑尊劫数历尽的消息即刻传遍五洲，数不清面目缥缈的仙子仙尊唉声叹气，“此番劫数历尽，无生剑尊的修为必定大涨，好日子到头了……”
漂浮在浪尖的蛟君甩了甩尾巴，“这冷心冷情的坏人终于要回来了，这次下凡估计又是杀伐不断，回来怕不是可怕程度更加一等？”
躺在蛟君头顶的娇小少女娇滴滴道：“你怎知他历的是不是情劫？万一是冰块变春水呢？”
蛟君鄙夷道：“他下凡前，三长老替他算过，此次劫数不过是个凡人痛苦绝望的一生，只要他不自我了断就能顺利渡劫，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去哪都能招惹男人？”
少女给了他一拳，“怎么说话呢！我那叫帮大家渡情劫！”
蛟君呵呵冷笑，可到底没有反驳，载着少女乘浪而去。
整个仙界因为无生仙君要回来的事都乱成一锅粥了，他们要早些赶着回去看热闹。
……
楚宁安定定立在原地，手里的凝光化作流云，缠绕指尖。
身前迎接的仙鹤正焦急的飞舞着，不断用脑袋上的红顶撞着他，楚宁安却神色冷然，丝毫未动。
过了半晌，他推开仙鹤，转身离开。
凡人的一生很短，他放不下江迟暮。
可离去的道路却忽然被一扇门挡住，玄金色经文四处浮动，空灵缥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无生剑尊。”
千年未曾露面的天道，居然会在此时出现，就连楚宁安，也仅仅只在长老口中听闻过天道的出现。
他脸上的惊讶仅持续了一瞬，便不卑不亢行礼，“天道大人。”
天道冷淡又不容抗拒的将声音灌入他耳边。
“你在凡间还有一道劫，你的妻，杀了他，你才能回来。”
楚宁安瞬间色变，“为何？他只是一个凡人。”
“这是告诫，也是命令。”
恐怖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降临在他身上，这是属于天道的本源力量，任何人都无力反抗。
“他与你，二者只存其一。一着不慎，万年修行若毁于一旦，无生剑尊自有考量。”
天道倏然消失，只剩下一只呆头呆脑的仙鹤，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嘎嘎叫个不停。
楚宁安缓缓低头，掌心的云瞬间化为长剑，被缓缓握紧。
天道要他杀江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