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安心里一颤,手里的瓷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
“啊!”
江迟暮吓了一跳,蹲下身要捡,却目光顿住。
他从碎开的瓷罐里扒拉出一张信纸,不知放了多久,微微泛着黄。
楚宁安也意识到什么,满脸紧张,看着江迟暮将那张叠着的信纸小心分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一封字迹。
他目光顿住,看着信上那手极其熟悉的字迹,不可置信:“这是……我师父的字。”
他抓过信纸,细细看着纸上的内容,落款是文雕龙,时间正在他爹死后五日。
江迟暮问道:“楚宁安,你曾说你娘亲就死在你爹驾崩不久,是第几日?”
楚宁安:“第八日,上清山到京城快马加鞭,只需两日。”
也就是说,楚宁安娘亲接到这信第二日,便身亡去世。
那这封信,很可能便是楚宁安他娘死的关键。
江迟暮登时就紧张起来,与楚宁安头靠着头,读起这封信来。
可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却不由得怪异起来,因为这封信上的内容,他无比熟悉。
……这正是如意曾给他讲过的碧玉奴的传说。
信上除了有关碧玉奴的内容,便只有一句话。
【世上再无碧玉奴血脉。】
江迟暮的眉毛缓缓皱起来,从心底产生一股极其强烈的疑惑。
这碧玉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本以为如意是疯了,才会信这种鬼话,可为什么文雕龙与楚宁安娘亲居然也在调查这东西,更离谱的是这东西甚至与他们的死因有关。
他问楚宁安:“你知道碧玉奴是什么东西吗?”
楚宁安眼里是与他如出一辙的迷茫,摇了摇头,“从未听人讲过。”
江迟暮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将如意曾扬言要吃了自己的的事讲给他听,楚宁安的神色凝重了些许。
“……我还以为她是疯了,所以根本没在意。”
两人一时呐呐无言。
楚宁安低声道:“所以,这传说有可能是真的?”
在稍凉的夜风里,江迟暮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朝楚宁安靠了靠,“我还是觉得不可能,你书读得多,应当也听过大楚兴陈胜王这种故事,大都是封建帝王的造势之道……”
说到这他突然去瞥楚宁安的表情,与自己关系再好,他毕竟是个封建皇族,自己这话不会惹怒他吧?
好在楚宁安神色平静,于是江迟暮继续道:“这传说无非就是神女赐骨的衍生故事,以讹传讹,越来越离谱,变成了这个有些恐怖奇诡的传说。如果真有碧玉奴,怎么可能从没有人见过,只记载在书里?更何况这种鬼神之事,大都是子虚乌有,要真是有,你从小到大可有见过鬼?”
最重要的是,原著根本没任何玄幻因素,就是一本平平无奇、流水线一般的科举做官升级文,这才是江迟暮判断的最重要依据,可他却不能跟楚宁安说。
楚宁安垂目,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可未必。”
“嗯?”江迟暮没听清,蹭到他面前,眼睛睁大,眼底清澈见底。
“无事,既然无法判断,不如等后日鹿鸣宴。三甲可以进入文渊阁的挑选藏书,文渊阁有宫中所有史实记载,应当能寻找到我们想要的。”
江迟暮若有所思,“那倒也是。”
正好,鹿鸣宴他应当还能再见王傲天一面,从他口中套点原著消息,一切就都有结果了。
他下唇忽而一凉,回过神,睁大眼看楚宁安。
楚宁安将指尖一点糖渍给他看,“沾在唇上了。”
“哦……”
江迟暮回过神,却有些不自在,感觉下唇又热又肿,像是还有什么碾过那里,他忍不住挠了下,又挠了下,可痒意没半点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停手。”
他摧残自己唇瓣的动作被楚宁安止住了,楚宁安靠过来,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盯着他下唇。
“……怎么了?”
江迟暮愣愣的捂住唇,目光游移,自从方才误会楚宁安要亲他后,现在他对两人过近的距离就有种不同往常的敏感。
楚宁安抓紧他的手,眉毛皱紧,“肿了。”
-
两人吃了同一块糖块,楚宁安这个病秧子啥事没有,江迟暮却过敏到全身发痒,实在让他难以理解。
可宫中太医他实在不放心,只得躲在被窝,疯狂的喝着温水,期盼身上的疹子早些下去。
“啊……楚宁安我痒,求你了,呜呜呜……帮帮我嘛!”
江迟暮卷着被子翻滚,又一不小心撞到床柱,疼的气息不稳,嘶嘶抽气,声音都带了哭腔。
又虚又细的声音从宫门传出去,让守在门口的太监宫女都红了脸,关上门退远了些。
楚宁安一手攥着江迟暮两只手腕,轻轻松松就把他压在床上动弹不得,江迟暮疹子养的都快哭出来了,睫毛上湿漉漉的挂着泪,可却挣脱不了楚宁安的手。
他难受的骂出来:“楚宁安你个混蛋,什么时候背着我练了这么大力气,之前你明明弱的连我都能压住。”
楚宁安抿唇看他,脸上是淡淡无奈,“疹子不能挠,会留疤的。”
江迟暮当然知道,但他依旧想哭,“真的好痒,呜呜呜,要死了。”
楚宁安只得无奈的俯身,用冰凉的指尖细细揉着他脖颈上起的小疹子,江迟暮略微好受了一点,可也只是一点,他的疹子可是起的全身都是,又不是脖子这一点。
他像个扭扭虫在床上委顿,单薄的寝衣胸口松开,露出粉白交加。
“咳!”
楚宁安的眼神登时就不对劲了,眼神游移,尽力不去看吸引自己的地方,只是手上的动作稍微重了些。
江迟暮过敏的痒意反而消解了些,哼哼唧唧的让楚宁安给他挠着,不知过了多久,楚宁安低咳一声,把被子给他拉好,忽略通红的耳边,也算一脸正经。
“这样终归不行,我去找找解痒的药。”
江迟暮缩在被子阵阵发抖,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倦倦的挥了挥手,以示知道了。
咔噔一声,大门被楚宁安打开迈出去,而他也昏昏沉沉的逐渐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身上的痒意似乎消了些。
江迟暮看着屋外昏黑的天色,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饥肠辘辘的肚子宣告着他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
“楚宁安。”
江迟暮扬声叫了声,却无人应答,他只得全身发软的爬起来。
屋里的黄铜镜子有些年头了,可依旧清晰鉴人,他摸了摸脸蛋,不知是不是错觉,脸上的疹子已经消了,就连微红的痕迹都看不太出。
他惊喜的掀开衣服,身上的或许因着摩擦没那么快缓解,可至少疹子是下去了,虽然红红白白的不太好看,但皮肤平滑,就已经让他无比庆幸。
门口,瓷碗碎裂在地上,江迟暮猛然拽下衣服,冷眼看去,就见楚宁安呆呆的看着他,脚下瓷碗碎裂。
他松了口气,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将桌上的凉茶连壶端了,“楚宁安,我饿。”
语气发软,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
楚宁安攥着袖口,垂目看着地上的碎碗,“我来看看你醒了吗,饭食在小厨房,你要是饿了我现在……”
“那还等什么?走啊!”
江迟暮眼神一亮,披着件衣服就抓着楚宁安朝厨房跑。
小厨房灯火通明,却没一个人影。
“你这宫里的下人可真够随意啊。”
“小时我总睡得浅,一点动静就会惊醒,宫里晚上一向只留二三人,所以这些人也没半夜守着的习惯了。”
楚宁安垂目,眼里似有淡淡无奈,“我去唤个人来。”
“等等。”
江迟暮叫住他,从墙边的瓜果框里抓出一只雪白肥硕的白兔子,眼神发亮,“楚宁安,你看这个!”
楚宁安循声望去,眼里的神色温柔了些,“这是我今日在太医院旁看到的,应当是逃出来的试药兔子,我瞧着亲人的很,就带回来……”
后半句淹没在江迟暮的话音里。
“能吃吗,看起来好香啊!”
“……”
江迟暮回首看他,眼神发光,“楚宁安,快找人来做饭,我想吃这个!”
楚宁安的表情有些怪,走过来,把被江迟暮抓着耳朵悬在半空吱吱乱叫的兔子解救下来,拢进怀里。
“快到亥时了,你还病着,不如吃点清淡的。”
江迟暮有些不悦,眼馋的看着楚宁安怀里那只兔子,嘴里有口水分泌,“可是我真的很想吃香辣兔头,红烧兔丁,爆炒兔腿……”
兔子察觉到他骇人的目光,慌乱的唧唧叫着,把头扎进了楚宁安臂弯,楚宁安摸了摸兔子软绵绵的脑袋,眼神有些发愁,“可是……”
“别可是了!”
江迟暮来逮楚宁安怀里的兔子,“你再不叫人,我就亲自做了!”
“……”
楚宁安瞪大眼看他,半晌无言,一双圆溜溜的眼与怀里的兔子有八分相似。
“噗……”
江迟暮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这么可爱?”
楚宁安再迟钝也该看出自己被耍了,可第一时间却松了口气,拽着兔子的耳朵把他放到墙边,那兔子登时劫后余生的啃起了墙角的萝卜,卡蹦卡蹦的声音传遍屋子。
他走到江迟暮身边,眼里有些委屈,“你莫笑了,我去喊人给你做些吃的。”
江迟暮拽住他,“行了,不是要吃点清淡的?我自己煮碗面就行了。”
“你……会做饭?”
“我可不像你们,讲究什么君子远庖厨。”江迟暮在柜子上翻找出些食材。
楚宁安想反驳什么,却没说出口,看着江迟暮极其熟练的揉了一块面出来,眼神无比惊讶。
江迟暮倒没什么显摆的意思,他上辈子七八岁父母就离婚,把他丢到老家,从小自己煮饭做菜驾轻就熟,不然早该饿死了。
他斜眼看楚宁安,“愣着干嘛,去切些菜出来。”
“……嗯。”楚宁安闷闷应了声。
“你别拿错了,这叫青椒,这叫白菜。”
江迟暮不放心的盯着他,毕竟在他眼里,楚宁安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怎么会切菜,怕是连每日吃的什么都认不全。
“我认得的。”
江迟暮持怀疑态度,但到底没有紧盯着楚宁安了,不过出他意料,楚宁安居然动作利索,毫不像第一次做饭的人。
面条下锅盛出,码上配菜,淋上热油,两碗面很快齐刷刷摆在案台。
江迟暮在厨房张望了下,只看到一个小板凳,应当是厨娘摘菜时坐的。
他大方的让给了楚宁安,自己蹲在地上,捧着面碗就大口吃起来,饿的空荡的胃被碳水填满,他舒坦的叹了口气。
这味道与环境太像前世了,让他都快要忘记古代的三年了。
可这些有些粗鲁随意的动作,现在在楚宁安面前做出来,却并不会让他感觉到不自在了。
楚宁安吃的很慢,江迟暮等了他太久,甚至忍不住想点根烟,虽然他已经戒了很久。
他拽了片草叶叼在口中,勉强当成替代。
楚宁安终于放下碗,抬头看他,眼角有些泛红。
江迟暮慌张,“楚宁安,你又怎么了?我知道我做的难吃,你也不至于吃到流眼泪吧。”
楚宁安摇头,眼角微垂,“我只是想起我娘,在宫中时,他也常常给我做面吃。”
江迟暮大方的抱了抱他,“别难过了,实在不行,你把我当你娘也成。”
“……”
楚宁安静了静。
江迟暮抬头看他,疑惑地歪头,却被他压着后脑勺按到肩膀上。
江迟暮只当这是小朋友倔强的自尊心,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尽量充满母性道:“宁安,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