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江迟暮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几日能看到楚宁安的机会又少了。
虽然楚宁安没再闹脾气,可清早不是练剑就是看书,常常是大半夜江迟暮合上眼他才回来。
这天晚上,他强撑着没睡,终于捉到楚宁安了。
“……楚宁安,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吃了?”
他狐疑的摸着楚宁安的胸膛,总觉得之前平坦消瘦的胸膛貌似结实了些,不止如此,楚宁安整个人的个子都似柳枝抽条般,一天高过一天。
他凑得极太近,楚宁安几乎能看到江迟暮脸上细小泛金的绒毛,昏暗中,碧色瞳孔无限放大,微微颤动,如只一只波斯小猫。
他的心脏鼓动几下,侧开眼,低声道:“并无。”
江迟暮不信邪的又在他身上摸了几把,这下确信不是错觉了,不仅是胸口,就连腰腹都附上薄薄一层肌肉,能摸到轻微起伏的轮廓。
“嘶……”他吸了口气,不能接受的捂住了脸,“凭什么,你居然有腹肌?”
楚宁安眨了眨眼,颤抖的睫毛显示出不平静。
“你……很喜欢?”
江迟暮翻过身去,惆怅道:“哪个男人没梦想过自己有八块腹肌呢?”
他上辈子是生病瘦弱,这辈子身体好了,却因为富家公子的身份,从没锻炼过,更别说腹肌了。
他又瞥了几眼楚宁安,摸着自己平坦的腰腹,郁闷道:“啧,年轻真好,我高中时也是有腹肌的,可惜后来……”
他并没继续说,可话语中的遗憾让楚宁安有些在意。
“高中?”
“……”江迟暮一下住嘴,有些懊恼。
可看着楚宁安好奇的眼神,他憋了憋,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高中,算是我家乡的一所学府,在内念书的一般都是与你年纪差不多大的。”
楚宁安眨了眨眼睛,“与国子监相同吗?”
江迟暮纠结道:“应当与各乡的学府类似,读完便能参加乡试,若说与国子监相似的,大概是大学?只有乡试成绩出色,才能继续就读。”
楚宁安若有所思,“你也曾参加过家乡的乡试?”
江迟暮抿了抿唇,“并没,我高二时便退学了,后来也没机会回学校了。”
楚宁安还想问什么,江迟暮闭紧了嘴,神色懊恼。
这次透漏的可比之前多多了,任谁都能听出他描述的与自己之前的经历不符,产生怀疑,他偷偷去瞥楚宁安的脸色,没看到任何奇异神色才松了口气。
楚宁安这么傻……应当看不出什么吧?
楚宁安适时开口,语气有些天真:“若你想继续读书,我可以荐你入国子监,或者……我亲自教你。”
江迟暮呵呵干笑,“还是免了,我可没有读书的打算。”
他连忙转移话题,吹熄床头的烛台,生硬道:“明日就是殿试,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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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没亮,宫中派来的车驾便已赶到,还带来了为江迟暮赶制的衮服,十几个绣娘连夜缝制,赤色锦袍上是浅金刺绣,绣着东珠宝石,无比精致。
可江迟暮拎起衣服一抖,却突然笑了。
“皇后娘娘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抖了抖阔大的下摆,那分明是一条裙装。
他就说为何宫中这几日这么安宁,原来在这等着他呢,要摁死了他女子的身份。
门外的太监扬声道:“车驾已在门外等候,还请王爷王妃快些梳妆,莫要误了进宫时机。”
可今日不止是进宫,还有殿试这等大事,绝对不能误了时辰。
江迟暮强忍着怒火,权衡轻重,还是打算穿上。
可一只手却被修长冰冷的手松松圈住手腕,楚宁安神色冷淡,长剑出鞘,哗啦一声,绣工精致的衮服便被划破一角,东珠滚落一地。
团圆发出压抑的低呼,“王爷……”
楚宁安淡淡吩咐,“宫中着人送来的衮服有瑕,事急从权,王妃只得暂时穿本王的衮服,团圆,你去将我去年的衮服拿来。”
楚宁安年年个子窜一截,每年都是几套几套的做,根本没穿一次就压到了箱底,因着两人不久前身材相仿,江迟暮穿上正好合适,倒像是量体裁衣为他定做的。
只是……
江迟暮摸了摸衮服上绣着的龙纹,虽然他不计较,但也知道龙纹在古代是只有皇族才能穿的,自己穿这个……怕不是胆子肥了。
楚宁安像是看到他的犹豫,低声道:“你既然嫁入我家,便是我的人,自然穿得了龙纹衮服,若皇兄追究,只管让他问我。”
江迟暮愣住了,向来微眯的桃花眼都瞪得溜圆,眼里的惊讶呼之欲出。
那目光灼热的把楚宁安都看不自在了,抿着唇摸了摸自己侧脸,“我……哪里不对吗?”
“不不不!”江迟暮连忙打断,“楚宁安你可太TM帅了!我要是姑娘我都要被你迷死!这难不成就是他们说的男友力……”
他低声喃喃,思绪不知飘到了哪儿去,自然没看到楚宁安蜷起的指尖和泛红的耳垂,两人梳洗完毕,就上了宫里的马车,摇摇晃晃离开王府。
“嘿,发什么呆?”
江迟暮在楚宁安面前晃了晃手。
楚宁安从出了王府就在发着呆,水润润的眼时不时瞧他一眼,就抿唇,攥紧衣角,耳朵泛红,垂下眼不知在想着什么,让江迟暮一头雾水。
“无事……”
楚宁安木着脸望他,他猜自己耳朵一定红了,不然江迟暮的目光为什么总往那儿飘,还眼神这么怪。
但楚宁安毕竟不是之前的楚宁安,即使心里再羞耻,他也能强作镇定。
他忽然小声说了句。
“……我只是觉得你穿这件好看。”
“啊?”江迟暮没听清,干脆放弃再问,把腿一翘,斜斜倚着明黄的锦缎,琉璃扇子一摇,与他同款的衮服绣着金纹,富贵流丽,活脱脱像是将人拖入滚滚红尘。
其实,团圆匆忙间找来的这件衮服,并非楚宁安没穿过的,反而是楚宁安最喜爱的一件,还特意命人绣了他的名字在领口、袖口内侧。
江迟暮大大咧咧,自然不会注意这些,可楚宁安却看的清清楚楚,躺在锦绣富贵里的红衣少年,是如何大大咧咧掀开袖口,露出他的名字,他的标记。
就像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穿他穿过的衣服,带着他的气味与标记,像是他的所有物,永远不会逃出手边。
楚宁安心如擂鼓,第一次如此鲜明的察觉到……他是如何想要占有一个人,让他永远不要离开自己。
少年膨胀的占有欲在马车停在宫门口时稍歇,侍卫走上来,看到两人的服饰时面色产生些许空白,但他毕竟是宫中老人,自然认得楚宁安,立马跪下行礼,“入宫不得携带利器,还请长安王摘下宝剑。”
宫中惯例如此,也从未有人犯过先例,楚宁安腰间挂着的剑自然得摘下,可楚宁安却难得颦眉,握紧腰间的剑稍,无声拒绝。
“噢?我怎么听闻,先帝在时,特下御令,长安王可于宫中通行无忌,见人不行礼、不卸兵戈。怎么先帝刚去三年,孝期刚过,宫中就换了副规矩呢?”
侍卫的呆住了,他自然知道这条御令,可这都是先帝时的事了,自新帝登基,长安王便甚少回宫,这条御令自然也被人淡忘。
江迟暮微笑,“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礼让兄弟,敬重先皇,遵循祖训。今日一见,好似却不似传言啊。”
那侍卫眼皮一跳,冷汗登时而下,他自然不敢让圣上担上这个名头,那可是杀头罪,他登时跪下,“是卑职愚钝,忘了先帝教诲,长安王自然不必遵循他人规矩。”
江迟暮慢慢从他身前走过,声音带笑:“知错能改便是好的。”
方才楚宁安被这么为难,领他们入宫的太监却一脸木讷,没什么反应,不难看出皇帝的态度。
入宫换了轿子,便来到金銮殿,殿中已摆满书案,坐好学子,约有百人,江迟暮还见了好几副熟面孔,包括他三哥。
太监领着人到上首入座,旁边坐着两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是副主考。
主考到位,监考便高声道:“肃静。”
见天颜,唯有胆子大些的偷偷朝上瞟,可一见到坐在首座的碧瞳少年,就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
江迟暮?
他为何会在这?
能从会试脱颖而出的,自然有大半是国子监的学子,此时看着曾被赶出学府的同窗居然坐在主考官的位置上,心里别说有多震惊了。
更别提江启明,目眦欲裂的看着江迟暮,心神俱乱,就连手里的毛笔都握不住,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这个胡人杂种,怎么会在这?
可此时,监试却已经拿出封着的密卷,冷冷扫一眼其下的贡士,“若有窥探者,逐出正殿。”
登时,满殿都死死地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
那密卷是殿试前一日,由内阁拟好八道题,待殿试当日,由主考与副考圈定四题,分发下去,命考生作答。
出题人与主考人不同,题目更是随机选取,可谓是将保密做到极致。
此时,监试将密卷摊开在桌前,低声道:“还请王爷圈题。”
楚宁安正要动笔,江迟暮却忽而察觉到一点不对,握住了楚宁安的手,那沾满墨汁的红笔在空中一顿,登时滴落墨滴,糊了试卷。
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迟暮身上,可江迟暮却皱紧眉头,回想起了什么。
原书的剧情从长安王身死开始,剧情开头,便是刚入翰林,春风得意的春闱状元被连夜抓入牢狱,而本是春闱二甲的主角,觉醒龙傲天系统,凭借剽窃古今中外的文豪的大作,被补任为新科状元。
虽然作者并没交代状元为何突然被下了大牢,可江迟暮却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状元落马……该不会是科举作弊一事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书里这件事根本没有张扬,可鬼都知道,考生作弊,考官便是不参与,也难免被牵连其中。纵然楚宁安是长安王,搞砸了殿试这等大事,皇帝也不能轻轻放下,到时不知还有什么惩罚等着他。
江迟暮此时突然生气起自己当时看到楚宁安死了为什么要弃书,不然他也不会两眼一抓瞎,直到现在才发觉不对。
他沉默的太久,两位副主考已经面色难看,“这位……大人,你想如何?殿试是大事,可不是能随意耽搁的。”
楚宁安看着被红笔污了的试卷,突然微笑道:“诸位大人,这卷中的试题,我觉得并不妥。”
登时,两位老头都皱起眉头,“哪里不妥。”
江迟暮在楚宁安手心微微挠了下,楚宁安虽然疑惑,却也很快开口道:“我也认为题目出的有待商榷,殿试乃是为国选取治国栋梁,这卷上皆是《四书》《五经》义,空有道理,毫无实际作用。”
两位老头面面相觑,“您的意思,是要考策论?”
楚宁安点头。
林副考低声道:“往年皆是陛下亲自主持殿试,临场加几道策论倒也不算稀奇事,可今日陛下不在,这……”
楚宁安冷下脸,他在江迟暮面前常常软和的像一团小雪糕,可一但在外人面前,身上自小养成的天家威视,能把人吓个半死,“皇兄亲自任命我为主考,更何况我师从文蚺公,林大人是觉得我不配出题吗?”
那老头浑身冷汗,登时低下头,“下官不敢,敬听王爷定夺。”
江迟暮十分惊讶,楚宁安居然这么聪明,一下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挠了挠他的手心,给他点了个赞。
方才还冷着脸,威视赫赫的楚宁安登时耳尖一红,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那林大人愁眉道:“王爷,按祖宗规矩,殿试必须有一道经义,内阁拟的题目你须得选一道用。”
江迟暮在桌下又用力扯了下楚宁安的手,楚宁安目光一顿,本要应和的话语吞了进去,淡声道:“既然要我出策论,那经义我也一并出吧,我瞧着内阁出的题也老套的很,没什么新意。”
“啊?”那林大人傻眼,这话说得……像是内阁全身废物似的,可官大一级压死人,谁叫他是长安王呢?他只得接受。
楚宁安沉思片刻,挥毫濡墨,登时四道题便跃然纸上,众人凑过去一看,本心中不忿的林大人登时心服口服。
三道策论,一题是边疆军事,一题是朝廷用人,一题是民生之困,都是当今亟待解决的难题。
不是说这长安王深居王府,不闻天下事吗?就连接到长安王主考殿试的消息后,林大人的同僚都对他说,长安王应当只是混个差事,并不会插手殿试。
为何林大人却觉得不闻天下事的长安王对天下世事洞若观火呢?
那题目被监试拿下去隽抄,幸好没误了时辰,赶着开始时发了下去。
登时,好几位本信心满满坐着的考生,都极其错愕的愣住了,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什么,却被监试狠狠呵斥,只得如丧考妣的端起了笔。
殿试持续时间极久,考官也不必下去巡视,只需坐在上面就好。
江迟暮上辈子在学校考了那么多场试,还是第一次坐在监考的位置上,十分新奇,左看右看,还时不时揪着林大人问,这是何人,那是何人?
林大人全权负责殿试,自然了解过考生信息,对这些考生如数家珍,言语中更是无比推崇一位叫林知酒的考生,他出生颍川林氏,世代为儒,文人辈出,林知酒更是天生神童,自科考以来便连中三元,是当世奇才。
江迟暮目光从那俊秀文雅的书生脸上扫过,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但他并没在意,看他的才名,这应当便是原书里那位被下狱的倒霉状元。
江迟暮并不觉得他作弊,方才他仔细观察过,临时改的试卷发下时,他是少有神色不变的人,更何况卷子一发下来便能刷刷下笔的,绝对是学神无疑。
原书中的作弊,很有可能是他挡了主角的路,不然为何如此巧,补任的状元正好是主角呢?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灼热,那林知酒似有所感,抬头望了他一眼,眼神瞬间凝固,魂不守舍。
“……”
江迟暮手上忽然一紧,打断了他的目光,他将眼神收回,以目光示意楚宁安:捏我干嘛?
楚宁安很平静的与他对视,移开视线,一副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样子,可江迟暮却不放手了,捏紧他的指尖,不让人将手移开。
楚宁安唇角绷住,耳根微红,转头看他。
江迟暮用力一捏——
方才乌澄澄,平静无波的黑眸,一下泛起涟漪,有淡淡的红色从眼尾浮起来,染着点水光,就连眉毛都微微皱起了。
江迟暮勾着嘴无声嘲笑他。
【王爷,您该补肾了。】
这个穴位是上辈子隔壁病床阿姨教他的,还记得阿姨一口塑普,“哎呦,你们这些小年轻唷,都不懂得锻炼的!这穴位越疼,越肾亏!要不要买阿姨家的老山参,好补的咯!”
显然,楚宁安是痛惨了。
楚宁安眉梢一动,冰凉的手瞬间反握住他的手,指尖精准的点在刚才江迟暮按的穴位上。
江迟暮脸色一僵,他怎么学的这么快!
他其实自己试过,痛的他根本受不住,楚宁安还练武,不得把他当场按哭?
他一向高傲又艳丽如猫儿的碧瞳,罕见的显出几分示弱,翠丽的瞳孔微微晃动,润的像是能凝出水来,清澈泛光。
江迟暮有些可怜兮兮的眯起眼睛,准备迎接疼痛,却只感觉冰冷的手在那穴位轻轻摩挲几下,勾的虎口娇嫩的肉发着痒,他情不自禁缩了下脖子,碧眼眯成一条缝,弧度柔软的眼尾勾起。
好像一只怕痒的波斯猫,楚宁安的眼里泛出笑。
江迟暮察觉到被捉弄了,抬起眼瞪他,两人你戳我,我掐你的在桌下闹了起来,直到江迟暮抽手时,不慎撞到桌角,发出“咣”的一声,吸引了两位副主考的注意力。
江迟暮就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弯着眼笑个不停的楚宁安登时变了脸色,眼神冷淡面色平静,对两位大人低声道:“无事。”
“……”
真能装啊,楚宁安。
他情不自禁的咬牙。